第4節
七爺帶著我來到火化間,現在已經都下班了,平時悶熱的火化間,現在可是冷清得出奇。
七爺對我依然沒什麼好臉色,估計他很少接這種活兒,不是很缺錢的情況下,誰會去做這樣的事情呢?燒了神,出於對神的敬重,我們都提倡家屬來取骨或者取骨灰。
火葬取骨,在我們這行,特別是小地方,現在還是普遍存在的現象。
七爺戴著手套,略表敬重地撿著骨頭,他隔著口罩對我說:「喃生,以後做事情要考慮下前後。我們來這裡工作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讓死去的人重生。」
這七爺,真偉大!我心裡想。
我剛想張嘴回答七爺的問題,可是一張嘴,隔著口罩都感覺到一股氣味鑽進喉嚨,我就閉著嘴使勁搖頭。
七爺見狀,他心裡清楚著呢,知道我是「進氣」了。
「曉得了吧?活兒真不是這樣幹的。」七爺繼續說。
我有點忍不住了,不是忍不住這股難聞的氣味,而是忍不住七爺這副大義凜然的氣勢。
我喊:「七爺,你高尚,你不為錢,是我見錢眼開了好不?」
七爺看我不服氣,搖搖頭。
「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我道。
「你很缺錢?」七爺問。
「你大爺的,我是農村出來的,上有老下有小,缺啊。」我故意氣七爺說。
「小子,你就裝。」
「裝!裝骨灰!」我沒好氣地說。不就收了點家屬給的紅包嘛,七爺您老人家之前也沒給我提過醒呀!「馬有失蹄,人有失足」,難免的呀。
「行,回頭跟你講講道理。」七爺說。
我倆就認真地撿骨頭,仔細地把骨頭從腳到頭,按順序擺好,裝進「金盎」裡(裝骨土葬的罈子)。
和七爺忙活了個把小時,已經是午夜時分了,半夜做這樣的事情,心驚膽戰不說,體力也已經是有點透支了。
什麼叫「拖著疲憊的身軀下班」,這就是吧?
七爺對我一直沒什麼好話,我機械地跟著他做完事情,機械地跟著他回宿舍樓。
爺兒倆慢悠悠地走在昏暗燈光下的小道上,七爺走在前頭,我走在後頭。
走著走著,七爺停下腳步,回頭看我。不用他示意,因為他已經把這條小道堵住了,我也只好停下來。
「喃生,你剛才為什麼罵人?」七爺說。
「我?沒有啊,只是語氣大了點而已,因為隔著口罩怕你聽不到。」我道。
「你不是罵大爺了嗎?」七爺對我的話念念不忘啊。
「沒,沒,哪裡敢,我是叫七爺,叫七爺做大爺。」我解釋。
「算了,我一把年紀了就不跟你計較。」七爺說,「我就是想告訴你,以後收紅包的時候要掂量一下。」
我說:「好,好。」
「好什麼好。我給你分析一下。」七爺說,「不是七爺我高尚,你看啊,這人,從一出生就離不開錢,死了也是。我們這個城市是小地方,人都不富裕。收紅包這個事情我們杜絕不了,因為它是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可是所收的紅包的大小,我們是可以控制的。第一,這些紅包都是要上繳的,我們要給單位創效益,但也要為家屬省錢;第二,剛才我說了,這裡人都窮。但是我們不能窮了,不是我們的口袋不能窮,而是我們的行為,良心不能窮。」
七爺說了一通,我還是一知半解,只有點頭的份兒。
我言不由衷地說:「七爺,還是你牛。」
七爺說:「喃生,等你到我這歲數的時候,你的想法就不會和現在一樣了。是啊,我們從事的不是什麼神聖的職業,甚至可以說是說不出口的低賤職業,但是真做起這一行來,有時候一家好幾代人都是做這個行當。比如你,出生於殯葬世家,現在,從事的還是這行。我就這樣了,可我女兒還是要跟著做這行,唉,苦了孩子。」
我就不知道這行有什麼不好了,難道真要等到了七爺的年紀才能想出來這行的壞處?
「七爺,你女兒呢?怎麼我還沒見到?」我說。
「哦,她這兩天休息,出去玩還沒回來,明天上班吧。對了,咱爺兒倆工作上最親近了,你幫我看好她,我發現你宿舍的那個卡卡,就是開車的那個,有點騷擾我女兒的跡象呢。」
「呵呵,七爺,年輕人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你要管活人的事,還要管死人的事,多累。」我說。
「你和卡卡住一個房間,你幫我留意一下就是了。」
「要我做你的臥底啊?我不幹。」我說。
「不干也得干!不干我就讓你專門燒……」七爺說。
「大爺!別,別威脅我!我的做人原則就是威武不能屈,你這樣威脅我——」看七爺把話說到這份兒上,我只得說,「那好吧,我幫你看著就是了。」
「那你的原則呢?」七爺問。
「當火化了。」我真憋屈!都說尊老愛幼,我尊你七爺了,可是你愛我這新來的「幼」了嗎?
第二天,那屠夫家屬如約來取走骨頭。
謝思從七爺那裡知道了我昨天做的事情,我還以為她會見我如見鬼一樣,因為我都討厭我自己做了這個事情。
謝思和父母一起住,自己帶飯吃。正是午飯時候,謝思給我帶了一盅燉湯,她對我說:「小李,這幾天上班累吧?來,給你補補。我從自家帶來的。」
我說:「是什麼呀?」
「喝了就知道了。」
我激動地看著謝思,除了我媽還沒人給我燉過湯呢,這個乾媽級的姐姐對我實在是太照顧了。打開這個愛心盅時,我心裡充滿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