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哦,」 舒子寅在布墊上坐下,背靠著木板牆說,「叫主人到這裡來好嗎?」
不一會兒,洪於上到閣樓來了,他半開玩笑地說:「你真像一隻貓,轉眼就不見了。」
「這裡真好!」 舒子寅用手擺弄著小方桌上的馬燈說,「我不想住在客房了,能讓我住在這閣樓上嗎?」
「行啊!」洪於不假思索地回答,「到了這裡,你想怎麼住都行。不過……」他嚥下了後面的話,似乎想起了什麼。
「怎麼?」舒子寅問道。
「沒,沒什麼,你就住這裡吧。」洪於對站在一旁的雪花說:「舒小姐的行李在二樓客房裡,你去都拿上來。」
一切安排停當之後,洪於坐在書房的椅子上說:「這裡還是更適合你,有書房嘛,我怎麼就沒考慮到這點呢。」
「我小時候就住閣樓,」 舒子寅說,「有天半夜來了一隻大黑貓,嚇得我尖叫。但我還是喜歡閣樓。」
洪於笑了,說:「女孩子就喜歡這種隱蔽的氣氛,這裡的裝修設計有點浪漫,是不是?


第三章
晚上9點,伍鋼駕的快艇準時靠在了島邊。他抬頭望一了眼別墅,看見頂層的閣樓上透出了燈光。
「怎麼?舒小姐搬到最上面去了?」他對著剛剛跳上船的洪於問道。
「開船吧,她住哪裡就不用你操心了。」洪於深知他這個保鏢的疑心,他認為洪於對這個穿黑裙的長髮女人瞭解不夠,多少應該保留一點戒心。
「我不過隨口問問罷了。」伍鋼尷尬地說。他知道無論如何不能對老爺子的判斷力提出質疑。
快艇在島邊調頭時劃出一個弧形,然後便箭一樣消失在湖面的夜色中。
犀牛島是黑石湖景區對遊人開放的五個島嶼之一。讓柳子承包這個島的經營是洪於在三年多前定下的。當初洪金在這件事情上猶豫不決,主要是擔心柳子是黑石縣境內有名的黑幫頭子,讓他來承包一個島無異於引狼入室,但洪於認為,如拒絕了柳子的請求將會讓他記仇,這多少是個隱患,不如讓他進來,共同維護整個景區的經營不受騷擾。伍鋼當時也認為老爺子的決定是一種軟弱的表示,因為對這種區縣黑幫,根本不需要在省城也大名鼎鼎的老爺子出面,只用他伍鋼的名字,也可以嚇出他們的尿尿來。當然,後來發生的很多事讓伍鋼承認了老爺子確實棋高一著。
快艇到達犀牛島的時候,柳子已經在岸邊迎候了。他40多歲,8年前將一輛豪華轎車開下山崖後撿回一條命來,在斷腿上打入一根鋼筋後活到今天。他正當的身份是縣商貿公司董事長、縣企業家協會副會長,而暗地裡的賭博業才是他真正的營生。
「他們都在等你了。」 柳子走上前來低聲地對洪於說道。他的身後站著兩個牛高馬大的助手,他們用一臉陰沉掩飾著某種不安,因為他們知道,伍鋼的主人親臨這裡必有重大事情。
一行人沿石梯而上。散落在這島上丘陵中的幾幢住宿樓燈光閃爍,看來柳子的生意還不壞。伍鋼在暗黑中按了按藏在身上的兩把短刀,因為老爺子很少和這些黑幫頭子直接見面,他必須預計到江湖上可能出現的險惡。他本來是要帶上短槍的,可老爺子說,不必了,都是朋友嘛,別搞得神經緊張。
他們進了一幢作為犀牛島管理處的小別墅。伍鋼留在了過廳裡,看見柳子陪著洪於走進了一間窗簾密閉的會客室。
「洪大哥來了!」 柳子通報道。
沙發上的兩個男子都站了起來,雙手搶拳地說:「幸會,幸會。」
柳子讓洪於在居中的沙發上坐下,自己坐在側面,正好面對著應邀從縣城趕來的莽娃和魏老大。可以這樣說,在黑石縣境內,所有暗地裡發生的事情都在這兩人的掌控之中,當然還包括柳子,只是他近年來安心賭博業,殺人鬥毆等暴力事件不到萬不得已他一般是不染指了。
「各位大哥,」洪於點燃了一支雪茄後說道,「今晚請來各位,是本人有一事相求。」
「洪大哥,我們敬仰你很久了,」莽娃拍了拍魏老大的肩說,「有什麼吩咐,小弟們一定照辦。」
莽娃是在坐者中年齡最小的一個,20多歲,一臉橫肉,幾年來靠流血火迸收復了縣內的娛樂業,每個月的保護費進帳都在10萬以上。坐在他旁邊的魏老大顯得陰沉一點,30多歲,額頭上有一條刀疤,他除了向縣內的運輸業收到保護費之外,還幹一些代人收款、代人殺仇之類的雜務。
「都是江湖上人,我就直話直說了。」洪於吐出一口濃濃的煙後,把雪茄放在煙缸上說道,「前些時候,我的別墅裡死了兩個借宿的人,這讓我心情不好。我想知道是哪路兄弟沒認清楚地方,是不是事後該來對我打個招呼,我也不會太計較的。」
洪於的話可能出乎大家意料,長期在這湖上忙活的柳子首先聲明:「洪大哥,我手下的人絕不敢幹那種事,他們都知道那是你的別墅。」莽娃接著說:「自從柳大哥到了黑石湖以後,我的兄弟們按規矩都不到這邊來犯事了。並且,要是誰私下黑做了這事,沒有人敢瞞著我的。」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的眼光都轉向魏老大。只見他仰頭望著天花板想了一會兒,然後才不緊不慢地說:「洪大哥,你這事麻煩了。因為在黑石縣的地盤上,敢隨便滅兩個人的也只有我們幾個兄弟了。但是我們不知道,你說奇不奇怪?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串串』(指流竄犯)干的,但是事後分析又不太像。前幾天我和姚局長一起喝茶,他給我講了公安局的偵察情況,屋內和死者都沒丟失任何東西,那個女的也沒有受到強姦,你說殺人者圖個啥?並且,還不能說這兩人是被殺,因為他們身上沒有傷、胃裡也沒有毒,但是就死了,我敢肯定,這事與兄弟們無關。我這樣說不是護短,要是真有哪個兄弟冒犯了洪大哥,宰了他也無所謂。」
「姚局長是我的老朋友了。」洪於緩緩地說。因為魏老大提到縣公安局的這位老兄,洪於一定要打擊一下他的氣焰。「不過,我叫姚兄先別動,我想我直接給各位大哥通通氣,可能更方便一些。」
「小弟們懂了。」魏老大雙手抱拳在胸前笑了笑說,「日後如有線索,一定如實秉報。柳子和莽娃也一起應和,室內充滿一種肝膽相照的氣氛。
「我們一起喝一杯吧。」柳子鬆了一口氣。
「不了,後會有期。」洪於說,「今晚兄弟們在這盡情地玩,花費記在我帳上。」
柳子連忙說:「到了這裡,由我作主了。」
洪於走出這間密室的時候,伍鋼正目光炯炯地坐在過廳裡,洪於對他做了走的手勢。
夜風從湖上吹進閣樓,帶著涼爽的水腥味。舒子寅已整理好書房,寫字檯上放著她自己帶來的七八本書,這些有關哲學、宗教和巫術的經典著作,將為她正要寫的碩士論文提供參考。
她在寫字檯前的轉椅上坐下來,滿意地看著這間書房。將書房設在閣樓上真是個好主意,沒有人干擾,完全是這幢別墅中的獨立王國。剛才,她在浴室裡洗了澡之後,甚至可以完全赤身露體地在臥室和書房之間走來走去,後來覺得有點涼了,才穿上了一件乳白色的睡裙。
今晚還不想寫作。第一天到達這裡,她想輕鬆輕鬆。書櫥裡空空的,只在最下面兩層放著一些時尚雜誌之類的讀物,可能是女主人以前住在這裡時作消遣用的吧。她隨便抽出一本來,是一冊精美的時裝畫冊。她翻了翻,裡面掉出一疊信紙來,不經意展開後,一封已經寫好的信出現在她的眼前。
爸爸媽媽:你們好!
自從我到這裡工作以後,給你們寫過好幾封信了,可一次也沒收到你們的回信,我不知道是不是鄉上把信搞丟了。我知道你們取信要走很遠的山路,可你們還是應該常去看看啊。
我現在一戶人家做家務,我很滿意這個工作,這家人的房子可大了,整整一座樓,他們叫做別墅。女主人待我很好,她的年齡比男主人小一半,只有20多歲,但我們還是叫她洪太太。男主人在家的時候不多,所以我和另外幾個姐妹除了打掃衛生之外,沒有更多的事做。太閒了還不習慣,主人的房子又在島上,進出都要坐船,很不方便的。
工作雖然很輕鬆,但我還是不想在這裡做事了,因為這座大房子裡常常鬧鬼,大家都很害怕。上個月湖裡淹死了一個女人,結果她的魂就爬上這島上來了,半夜時常踩得樓梯響,女主人還看見過這女鬼的影子。我很害怕,要不是女主人對我好我早走了。現在只能等一等,到年底再說去留。當然,換新工作之前,我會先回家一次的。
好了,女主人在叫我了,你們一定要給我回信啊。
女兒:娟娟
2000年8月5日
毫無疑問,這信是兩年前的女傭寫下的,可是怎麼沒發寄出去呢?信中描述的鬧鬼一事和洪於對她講述的一樣,舒子寅深知,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人是最容易被恐懼傳染的,開始也許只是一個人的幻覺,後來會讓所有的人陷入其中,這在心理學上叫做接受暗示,醫學上叫做集體癔症,最早的交感巫術也是利用了這個原理。真好玩,舒子寅的嘴角有了笑意。
她走出書房,到外間的小廳去拿水喝,突然,她聽到了種聲音,是女人的哭聲,聲音很微弱,但很真切,是一種哭聲般的嗚咽。她望了樓梯口一眼,感覺那哭聲就是沿著樓梯升上來的。
舒子寅迅速地判斷了一下——她的樓下,也就是三樓只住著洪於,而今夜他出去辦事還沒回來,這層樓不該有人;至於二樓,是洪於的母親於老太太住過的地方,還有就是若干間客房,現在也是全空著的;整幢別墅只有底層有人了,住著個女傭,還有小胖子廚師。但聽這哭聲,分明不是底樓傳來的。這聲音很近很近,彷彿就在上閣樓的樓梯轉彎處。
《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