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雪花回話說舒子寅不願意到露台上來喝茶,洪於想她也許是正趕寫論文吧,便「噢」了一聲沒怎麼多想。藍小妮讓雪花為他捶捶腿,他接受了。在旅遊公司看了一個下午的財務資料,雙腿還真的有點僵了。他閉上眼半躺著,想到自己20多年就這樣過來的,一筆一筆的生意,一個一個的項目,一家一家的公司,有過發財時的高朋滿座,有過破產後的瀕臨自殺,到現在總算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集團,但同時,一種空蕩的感覺卻在近來常常升起,尤其是50歲生日以後,他甚至產生了一種恐懼,儘管他想不清楚恐懼什麼。
「你睡著了嗎?要著涼的。」看著閉眼不動的洪於,藍小妮起身拍拍他說,「我們回房去吧。」
在臥室的燈光下,洪於這才看清,雪花今晚一直穿著的是一件紅色的薄絲睡衣,她彎腰整理床鋪的時候,身體的曲線隱隱可見。看見洪於詫異的樣子,藍小妮說:「雪花感到太熱,剛才在我們房裡洗了個澡。洪於,你現在也去洗個澡吧。」
藍小妮跟著洪於進了浴室,關上浴室門以後,她會看見他流露出驚喜,並且立即吻她,感謝妻子能夠將這樣的禮物送給他。
然而,出乎藍小妮意外,洪於震驚地說:「不行。我們不能再那樣做了。你立即叫雪花陪舒子寅去,這幾天別墅裡是越來越危險了。」
「你知道現在什麼時間了嗎?快半夜了,這時候誰都睡熟了。」藍小妮陡生醋意地說,「你是為了那個舒子寅,而不願意讓雪花留在這裡了嗎?」
「那就叫雪花回她自己房裡去。」洪於認真地說,「不為誰,我也不想再像以前那樣了。其實,你也不願意這樣做的,是嗎?」洪於將藍小妮摟在懷裡,撫摸著她的頭髮,他聽見她低聲地哭了起來。「我是以為你喜歡這樣,才為你安排的。」藍小妮仰起臉,淚流滿面地說。
這一夜,藍小妮感到特別的幸福。她緊緊地抱著洪於,然而,壓在她身上的洪於還是沒能進入她的身體。
洪於沮喪地滾落到她身邊說:「也許,我已經老了。」
這是怎麼回事?洪於知道自己的身體並沒出問題,然而,當他和妻子在一起時,身體卻總是不配合他。這種狀況是婚後一年多出現的,直到藍小妮的女友加入進來,這種狀況才得以改變。對禁忌的打破使他興奮和瘋狂,然而,在一次野獸般的瘋狂之後,他突然陷入了一種瀕死的絕望中。他當時喘著氣,一切色彩一切慾望一切意義突然消失。他置身於熱氣飄散的沙漠中,他感到嗓子發乾,便下床去倒了一杯水喝。當他端起一杯水時,突然感到這珍貴的水被他喝下去都是浪費。他只配在沙漠中死去。因而,他讓雪花回房去是為了逃避自己與絕望遭遇。他理解妻子的心意,他想報答她,然而,他實在想不好問題出現在哪裡。
「沒關係,只要你愛我就行。」藍小妮抱緊他安慰道。
他愛嗎?愛是什麼?洪於朦朧地回憶著,從葉蔓到藍小妮,她們的美貌在當初都強烈地吸引了他。他帶著這樣的妻子出入社交場合時,她們的美貌和他的財富一樣引人注目。然而,心滿意足後突然襲來的空洞感更加致命,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
洪於在朦朧中慢慢睡去。突然,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響聲讓他醒來。他警覺地聽了聽,又什麼動靜也沒有了,整座別墅一片死寂。他打開了床頭的檯燈,時鐘正指著凌晨4點20分。他想到了舒子寅,她今晚是一個人睡在閣樓上。雪花本來該陪伴她的,因離開這裡太晚,怕驚醒了她的睡眠,便回自己的房間去了。那麼,她在閣樓上會害怕嗎?他又想到了那個叫饒秋谷的女人,舒子寅見到她以後會做噩夢嗎?
洪於感到心裡一陣發緊,他再也睡不著了,一定得上閣樓去看看才行。他披衣下床,藍小妮被驚醒了。「你起床做什麼?」她睡意朦朧地問。他說:「我上閣樓去看看舒子寅,剛才我聽見有一聲響動,我擔心這別墅裡再出什麼事。」藍小妮想說什麼卻忍住了,翻過身去用背對著他繼續睡覺。
洪於出了房門,走廊上的燈按他的要求都是整夜亮著的。他走向走廊的盡頭,右拐後穿過狹窄的過廳便到了上閣樓的樓梯口。他脫掉拖鞋光著腳上樓,以免腳步聲讓舒子寅驚嚇。
閣樓上一片漆黑。洪於在舒子寅的臥室門外聽了聽,沒有任何動靜,他的心放了下來。他輕手輕腳地下樓,他想千萬別發出聲音反而讓舒子寅受到驚恐。
他回到自己的房門前,門是虛掩著的,也許是自己剛才出門時沒關上吧。他進了門,將房門反鎖後來到床邊,這才突然發現,床上空空蕩蕩的,藍小妮不見了。
「小妮。」他向衛生間喊了一聲,沒人應答。他的心跳加快,迅速將衛生間、浴室和臥室外面的露台都看了一遍,沒人!
她到哪裡去了呢?凌晨四點多鐘,她能去哪裡呢?洪於衝出房間站到走廊上,雙腿不自覺地有點發抖。
這一個凌晨讓人心生恐怖。睡在床上的藍小妮突然不見了,洪於對著空蕩蕩的走廊大喊道:「小妮!」爆發式的喊聲震得走廊裡發出嗡嗡的回聲。洪於一口氣往樓下跑,沿途踩得樓梯「咚咚」直響。他撲到底樓的門後,門是反鎖著的,證明沒有人走出過別墅。洪於的喊聲將別墅裡的人都驚醒了,伍鋼和女傭們都湧到了客廳裡,連睡在廚房一側的小胖子也衝了出來,手上拿著一把菜刀驚惶地問:「出什麼事了?」
「小妮不見了!」洪於急切地說,「剛剛還睡在房間裡的,突然就消失了。大家趕快將各層樓都找一遍。」
這時,樓梯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舒子寅也穿著睡衣跑下來了,知道這事後,她同意洪於的安排,先將樓內的各個空房間找一遍。
頓時,樓內響起了一片「小妮」「夫人」的叫聲。然而,沒有任何地方傳出應答。大家的臉色都很緊張,心裡沉甸甸的。
整座別墅裡所有的空房間被一道道打開。果然,在二樓的一個房間裡,推開門後,發現地上有一團黑影,打開燈,藍小妮出現在大家眼前。她的手腳被捆綁著,嘴裡塞著一團毛巾,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洪於蹲下身去,取掉她嘴裡的毛巾,除掉繩索後,從雪花的手中接過一杯水來,叫著「小妮小妮」。圍在周圍的人都面面相覷。
藍小妮醒來後說,洪於去閣樓後,她也起了床,想跟上閣樓去看看。當時,她剛走出房門,突然看見下樓的樓梯口有人影閃了一下。她以為是洪於,便叫了一聲洪於的名字,沒有回答,那人影卻好像往樓下走了。藍小妮想,洪於下樓去做什麼呢?她便跟下樓,剛到二樓,突然有一隻手從背後扼住了她的脖子,她的頭和身子都動彈不了,被反拖著進了這個房間。屋裡漆黑,那手鬆開她時,她一扭頭便看見一張沒有面容的臉,只有一雙眼睛對著她,她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嘴就被摀住了。她眼前一黑,便因極度驚嚇而昏了過去。
「只有一雙眼睛?」伍鋼分析說,「那是一個戴著頭罩的人。」
洪於走到窗邊,發現窗戶已經被打開過,那人一定是從窗戶溜下樓跑了。伍鋼拉了小胖子一把說:「走,到島上搜查去!」他按了按腰間的手槍,洪於已經對他吩咐過,對凡是闖進這裡的人格殺勿論。顯然,一連串的怪事已經激怒了洪於。
洪於和舒子寅一起將藍小妮扶回房間。樓外,伍鋼、小胖子叫醒了魯老頭一起在島上搜索,三支雪亮的手電光在樹叢中晃來晃去,島的四周是暗黑的湖水,也沒有船的影子,那個歹徒能逃到哪裡去呢?
搜查沒有結果,這是一個謎。第二天上午,洪於親自帶隊又對全島做了次搜查,同樣沒發現任何可疑的痕跡。
洪於回到房間,對守在藍小妮床邊的舒子寅說:「魯老頭對我講了他昨夜的經歷,先是看見木莉坐在小島盡頭的墳堆上,後來又發現了水鬼,他說聽見水響後那個被他跟蹤人影就消失了。」
舒子寅沉思了一會兒說:「我去找木莉談談。」
下樓後遇見雪花和梅花,舒子寅說:「你們倆上樓去陪陪夫人,房間裡人多一些,她才不會害怕。」舒子寅知道受過驚嚇的人,大白天也害怕孤獨的。
木莉在花園裡扶正那些昨夜被伍鋼他們踩倒的花草。見到舒子寅時,她笑了一下說:「舒姐,找我有事嗎?」在這裡的所有人中,木莉對舒子寅最有好感,她深知舒子寅在關照著她。
「最近怎樣?還難受嗎?」舒子寅關切地問,她知道木莉因妹妹死在湖裡後連屍體也沒找到,精神上的創傷是慘烈的。
「難受。我就是想見到妹妹。」木莉的臉色黯淡下來。
「可是,你夜裡在島上亂走是挺危險的,知道嗎?」舒子寅說。
「沒有啊。」木莉驚訝地說,「我沒在夜裡出來過。」
「昨天晚上,你不是在外面散步了嗎?」舒子寅盡量將話說得委婉一些,「沒關係,我只是讓你注意安全。」
木莉更加吃驚了,瞪大眼睛說:「舒姐,我沒有出來過啊!昨天半夜,魯老頭在外面敲我的窗戶,就問我出去過沒有。怎麼,有人在外面看見我了嗎?真是那樣,那一定是我的妹妹上島來了……」木莉說到這裡,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舒子寅也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她摸著木莉的頭安慰她,心裡想著,魯老頭昨夜看見的究竟是誰呢?
她上樓後將情況對洪於講了,洪於不說話,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顯然也陷入了極度的困惑中。舒子寅想了想後,對雪花和梅花說:「你們要注意木莉的動靜,如果她走出別墅,你們就跟著她看看她走出去做什麼。」
雪花和梅花表示一定留意。
中午過後,藍小妮精神恢復了不少。她多少吃了一點午餐,然後開始收拾她的衣物。「我要回城裡去了。」她對洪於說。
洪於先是一驚,但想了想這樣也好,她在這裡擔驚受怕確實沒有必要。然而,藍小妮又說:「我走了,你好好照顧舒子寅吧,如果有鬼魂害死了她,你會心疼的。」
這話讓洪於感受複雜,他沒有回答什麼,只是不自覺地咬了咬嘴唇。
洪於讓伍鋼送藍小妮過湖去,「到了旅遊公司,一定叫洪金派人將夫人送到家。」他吩咐說,並要伍鋼過湖後立即返回,他要佈置別墅防範的事。
快艇離開小島後,藍小妮回頭望著別墅的尖頂,嘴裡喃喃說道:「這座凶宅快要完了。」她看見送她上船的洪於、舒子寅和女傭們在向她揮手,一種異樣的感受充溢心間,淚水打濕了她的眼眶。
轉身走回別墅的時候,大家的腳步都有些沉重。洪於對雪花說:「閣樓上的衛生還沒來得及打掃吧?」
舒子寅說:「不用了,我自己會做的。」
一連兩天,舒子寅在閣樓上悶聲不響地寫作。整座小島和別墅在出現了若干令人驚悚的恐怖事件之後,也一下子落入了少有的平靜中。別墅眾多的窗戶和高高的尖頂在陽光和夜幕中輪迴,再沒有任何尖叫或騷動出現,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困惑中鬆了一口氣。
《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