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鍾叔的大腦一陣炫空,感覺整個人像是被一陣颶風捲住了一樣,充滿了一種無力感。
他的身子輕飄飄上升,然後迅速地,以一個極快的速度開始下降。
鍾叔的耳朵旁似乎響起了一陣爆竹炸裂的聲音,緊接著他的屁股上傳來一陣冰涼的感覺。
鍾叔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張臉,一張冷峻的臉,那是梁哲。
「鍾叔。」梁哲嘴角擠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梁哲……」鍾叔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撫摸了幾下,發現身上並沒有受傷,然後他發現此時自己正坐在地面上,他的身後靠著一個扶手椅,鍾叔環顧四周,似乎明白了什麼。
「我剛才把你催眠了。」梁哲的語氣中似乎透著一股異樣的悲涼。
鍾叔沒有說話,他的眼睛望向前方,眼神迷茫而空洞。
也不知過了多久,鍾叔緩緩站起了身子,他走到了茶几旁,坐在了沙發上,拿出了電腦。
鍾叔顫動著雙手打開了電腦,瞪大了眼睛觀看起了電腦錄像。
臥室內,原本躺著的那個老伴已經不在了,被子鋪開著,左邊的床上放著一疊衣服,那都是老伴喜歡穿的衣服,床頭擺放著一雙鞋,那是老伴的鞋……
客廳內,空無一人。
餐桌上,擺著五副碗筷。
兩個臥室的門開著,裡面燈光昏暗。
孫子的玩具車在閃光,像是正在啟動中,可玩具車上並沒有人。
牆壁上,掛著一家六口人曾經的全家福,鍾叔坐在最中間,臉上的笑容像盛開的鮮花。
這就是鍾叔的家,空無一人的家,冷冷清清的家。
鍾叔從57歲那場大火之後開始,就住在這樣一個家裡。
這是一個充滿死寂的家,但鍾叔每天卻活得其樂融融。
要不是見到了梁哲,接受了心理咨詢,也許到死,鍾叔都不會發現自己的家人早已經全部死光了。
梁哲做了正確的,對的事情嗎?
也許,讓鍾叔走出心理陰影,直面現實,是對的事情。
但,讓鍾叔想起了那場大火,失去了幻視中的家人,可能是不對的……
我們無法想像一個60歲的老人,在即將入土為安的時候,發現自己一手締造的家庭早已化為泡沫,三年來,他每天對著空氣說話,撫摸著被子睡眠,接送的是一個早已不存在的幻影,甚至鍾叔兩年前還試圖和老伴嘗試過老年性愛,其實那僅僅是老伴的一件衣服……
如果我們試著在腦中還原一下這三年來,鍾叔的所作所為,我們也許不會感到可笑和恐怖,也許只會感到由衷悲哀和淒涼。
如果鍾叔今年三四十歲,或許還有可能直面現實,從頭開始,再創造一個家庭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他現在這個年紀,還有可能嗎?
人生的旅途已經走到了這步田地,卻將花甲之年的鍾叔一個人留在這個冷漠的世界上,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到底是上天的特意青睞,還是一種無言的懲罰?
鍾叔將電腦屏幕合上,雙眼緩緩閉上,他想要哭,卻發現眼睛裡早已沒有眼淚了,或許是眼淚根本就不足以表達他此時的心情。
鍾叔拎著黑包,站起了身子,朝著門口走去。
他和梁哲擦肩而過,他沒有看梁哲,也沒有和梁哲說一句話。
或許他根本就沒有看見梁哲。
因為他的心或許早已不在這了。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壓抑瀰漫在診療室的每一個角落。
鍾叔緩慢的腳步聲像是喪鐘一樣響在房間內,一步一步,步步悲鳴。
梁哲張開口想要說話,但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鍾叔走向了診療室的門口,用一雙枯槁的手拉開的珠簾們。
梁哲的心臟忽然猛地疼了一下,這個背影,似曾相識,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記憶中好像自己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狀態,這樣的動作,這樣的幻覺……
梁哲的頭又開始疼了,心亂如麻,焦慮從身體內的每一個細胞內竄了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煙,煙!
梁哲的手在身上摸著,湮沒在,在茶几上,他急急忙忙跑到茶几旁,將煙拿了起來,迅速抽出一根點燃了。
當香煙濃烈的味道刺破喉嚨的時候,梁哲感覺稍微輕鬆了一些。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手中還一直握著那個黑色的手機。
梁哲三步並作兩步走地奔了出去,此時鐘叔剛好拉開了房門,正準備出去。
梁哲嘴裡叼著煙,含糊不清地道:「鍾叔,你的手機。」
鍾叔停住了腳步,他的頭緩緩回了過來,望了一眼梁哲之後道:「這手機是通往地獄的,我已經不需要了。」
鍾叔轉過頭去,整理了一下自己那頂有些歪斜的黑帽子,將耳朵旁那塊紅色的皮膚重新蓋住,然後走了出去,乾枯的右手將房門輕輕帶上。
或許,鍾叔確實有預感,他的預感也是正確的,因為,他真的被梁哲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