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隨你安排。」瞅著院子裡到處灑落著的紙錢,老夏有點莫名的難受,他真的一步也不想踏進這個院子,真的,他很想離開,現在的他特別的討厭死亡,特別的厭惡看見這些醜陋的人造紙製品,那些臉上塗抹著腮紅的紙人猶如一個個嘲笑他的小鬼,老夏覺得腦子特別疼。
大廳裡到處都是煙霧,也不知燒了多少紙,點了多少香,直教人的眼睛難受。袁小白看著比昨晚臉色要白很多,嘴唇上的血色也不知了所蹤,看著四周地面上那一層淡淡的石灰,查文斌這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一些下來,起碼這棺材裡的主暫時看著是沒有出去害人。
夜幕下的袁家大宅已經屬於另外一個世界,在這裡你看不到燈光下自己的影子,在這裡你甚至感覺不到蠟燭的溫度,這裡是陰間。地獄之門如約打開了,四周的孤魂野鬼們再次聚集了,滿屋子的道符和懸掛著的白綾互相交錯,查文斌即將開始完成最後一步,反魂!
換上道袍,查文斌再次成為那個無所不能的道士,他的臉上那一絲稚嫩也在這一刻消失殆盡,老夏看著他就像是一個唱戲的,他在那揮動著手中的寶劍,東舞西舞的就是個瘋子模樣,口中大喝道:「六甲九章,天圓地方;四時五行,日月為光!」
拿起擺放在自己跟前的一杯水含在口裡,猛地朝著七星劍上一噴,奇怪的一團火球霎時從棺材背上掃射了出去,口中喝道:「五龍吐出清天地,大帝服之千萬年!」
繼而他立刻以劍首畫地,左轉三匝。往那棺材上蓋了三重紅布,此謂上張天羅,橫畫七畫,下布地網,立畫七畫,這靠的可都是真功夫,所謂真假道士在這種環節一看便知。只見查文斌如同鬼魅一般在棺材上翻來翻去,手提硃砂筆,一十四道符刷刷一口氣到底,那畫的都是天仙兵馬,地仙兵馬,飛仙兵馬,真人兵馬,日月星宿兵馬,九宮五帝兵馬,三河四海五嶽四瀆兵馬!總計天上七對,地下七對,翻身把懷中大印「卡卡」往上一按,一注清香點燃,腳踏天罡七星步,來迴繞著屋子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各行大禮,瞬間這屋子裡的鬼哭狼嚎聲就小了一半。
此乃召喚天兵神將也,地獄之門將開,若無神兵把守,一如查文斌和老夏這倆活人在這屋子裡根本熬不了一個時辰就會被陰氣反噬,輕則大病,重則一命嗚呼。
接著便是開棺,這女子下葬不過數日,頭七剛過,乃是陰煞回落之時,此刻開棺又是活人手碰,查文斌已經料想她會起屍,兇惡且不說,就怕她那枉死之魂心中怨念太深,若是從這腳下的地獄之門中溜走怕是將來成魔成鬼再也無法收服。
「老夏,記得閉口捂鼻,開棺之後先拿墨斗橫在棺材上,若是她起身做立,只要線繃住你我都不會有大礙。」
老夏瞄了一眼道:「知道,你動手吧!」
查文斌原地站在棺材頭前,手中的七星劍舞了一個劍花,繞著那道鎮屍符約莫三圈,口中念道:「五行相推,罡最持威;六紀輔我,三台辟;。天回地轉,陰陽辟開;長生度世,日月同輝,三清真君急急如律令!」
他奮起一跳,狠狠一腳朝著那棺材板飛踹過去,「咚」得一聲,只見棺材頭上的那道符瞬間燃起,這鎮屍符一動,棺材裡吸住的陰氣也就跟著鬆動,這一腳過後,棺材板立刻倒飛了出去。老夏瞅準這個機會猛地也是越過棺材上方,黑色的墨斗線已經繞著棺材一周,在地上打個滾,順勢貼著棺材下方的袁小白身上再次滾過,又是一圈線,這一前一後兩層恰好攔住了棺材的頭和腳。
查文斌現在就像是個瘋子,他手中還有一道捆屍索,就是馬尾鬃加麻用童子尿浸泡撮合成的繩索,只見那棺材裡躺著一具身著碎花襯衫的女子,脖子處一道小拇指粗細的紫色勒痕煞是明顯。棺中女子眼珠子瞪得跟銅鈴一般,臉色泛著烏黑,舌頭也有半截在外,一股嗆鼻的屍臭撲面而來,這是典型的上吊後死屍。
果然,那女人猶如彈簧一般坐立了起來,這便是屍體遇到陽氣後的起屍現象,剛她剛一碰到那纖細的墨斗線便再次重重砸下,查文斌瞅準這個機會單手往棺材裡一伸,捆屍索已經被他打了結剛好套進了女屍的脖子裡。
拉著繩索,查文斌背對棺材,一個馬步站穩,對著老夏喊道:「天赦煌煌,地赦正方;禹步其至,百鬼伏藏,急急如律令!」隨即右旋轉身猛拉,腳踏星綱,單腳踢印網上一挑,印入手中,舉手向天,再次大喝道:「一切邪穢,無動無作,叩齒三下畢歸位!起!」
「呼啦」一下,老夏迅速扯開墨斗,就在這片刻之間,那具女屍被查文斌吊著脖子硬生生的從棺材裡拖了出來,又單腿一擋恰好把那女屍站立在地面上。接著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上下左右前後一通眼花繚亂的手法,再看那女屍已經被五花大綁就活脫脫的像是一個粽子!
「拿柳條來!」事到如今,他也顧不得什麼道義,接過老夏的柳條,他朝著那具女屍的身上狠狠就是一下抽去道:「魔靈既攝,萬凶滅神,戈擊電掃,奸妖無生;先皇建節,有命敢停,拒節違命,是誅汝形!」
接著,一團綠油油的影子,據老夏說,那是一個看著相當完整的人影就從那具女屍的身體裡分離了出來,這便是查文斌所要的。所謂人生有六道流轉,在一個人死此生彼之間,有一個「中陰身」階段,如童子形,在陰間尋求生緣,以七日為一期;若七日終,仍未尋到生緣,則可以更續七日,到第七個七日終,只要在這四十九天內的死者都可以迫出他尚未進入六道陰司的亡魂,只是這女子怕是再也無法投胎了……
第十三章 輪迴!
何為道?人、神或是魔,真理在於誰掌握著,就如同歷史一般,勝利者才可以隨意的裝扮。活著的人總是要比死去的人更加值得珍惜,如果一個已經死去的人還能救活著的人,那麼查文斌想,自己為什麼不去做呢?
地獄之門的召喚,那女子的魂魄便從下方被拉扯了出來,她的表情是那樣的無助。看見手持法器的道士巍然站立,一個新魂哪裡有膽子敢直視這般的威嚴,只戰戰兢兢的猶如一隻受驚的兔子,茫然而又恐懼。
她依舊保持著臨死前的狀況,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這是個可憐者,查文斌的心有了一絲左右,他在猶豫。
不,不能猶豫,查文斌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袁小白,她還在等著,三天之內若是不能完成這延續的法術,她一如那門外枝頭上的花就會枯萎。
「哎……」查文斌深深的歎了一口氣道:「你莫要怪我,借你未盡的陽壽是救人於生死,下一世的輪迴我會助你進畜生道,再一世你便可脫胎成人。此為你命中注定,也當為機緣巧合,我也不願勉強你,你若是答應便點頭,你若是不肯搖頭便罷。」
那女子的魂魄像是聽懂了查文斌所言,先是極力的搖頭,她生怕眼前這個高人隨時都會把自己打入畜生道,可是後來她居然點頭了。我問河圖,那個女人為什麼會答應你師傅那個看似不近人情甚至是過分的要求。他的回答是:她看見了我師傅眼中的那一滴淚,都是性情中人啊,那女子也不枉這一世的繁華。
男兒有淚不輕彈,那是絕望的一刻,查文斌終究是不能戰勝自己心中的那一絲猶豫,他無法面對一個比他弱勢的多的女子,一個讓人心疼而又憐憫的女子。
「你走吧,我送你回去。」
那女子又是搖頭,極力的搖頭,終於她開口了,一個死了不足十天的亡魂再一次對話,她的聲音如同她的人一般柔弱:「大人,小女子有一個請求。」
這倒是出乎意料了,查文斌帶著詫異地看著她道:「你講。」若非不是有地獄之門,這女子從地下被拽上來過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會隕落,新魂對於陽氣的地域會非常敏感。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能不能幫我,有個女人一直跟著我……她拿繩子套著我的脖子,我很疼,喘不過氣。」
這個信息讓查文斌覺得這事似乎還隱藏著什麼,他趕忙問道:「你可以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走上這條不歸路嘛?」
這便是,那女子終於肯坐了下來和查文斌攀談,一人一鬼,這世界陰陽終於重疊了。
她名喚怡然,姓冷,年方二八,本想著再給家裡攢上兩年的錢就可以自由贖身了。原來她終究不是那個男人親生的,她是抱養來的。
「我爹說養了個女兒這麼大,吃了那麼多糧食,給花了那麼多錢,等我大了就一定要連本帶利的還給他。我很努力了,一直在拚命的攢,中學沒讀完就輟了學,好幾次要不是天哥我早就想著去死了。」
天哥便是這巧玲的情郎,一個她愛慕也愛慕她的男人,和她一般,家徒四壁,只有一個瘋了的老娘。這樣的家庭,她的父親怎麼可能允許呢。
「我爹管他要三千塊聘禮,我想過讓天哥帶著我跑,可是……可是他放不下他的娘親。我爹逼我嫁給那個瘸子,我不肯,他就打,骨頭都給打折了,儘是看不到的地方,他說打壞了臉我就不值錢了。」那女子幽幽的捲起自己的衣服,果然她的腿上,她的腰上,她的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查文斌看得心頭一顫一顫,那女子接著說道:「大人,我想走得乾淨,本來是想死在水裡,門口那條河。那天晚上我想跳河的時候有一個女人突然跟我說,死在水裡很冷,屍體還會被泡的發脹,會被魚蝦咬,她說我既然想死,那她就幫我選一個沒有痛苦又乾淨的辦法。」
說著,那女子又哭了起來,她摸著自己的脖子道:「她上我去上吊,村後頭那棵老槐樹上,我的脖子被勒得生痛,喘不過氣,我看見那個女人笑得臉都變形了。我說我不想死,我想讓她救我,她就拿著繩子一直勒我,每天都會勒我,大人,您是不是要我去替下面那個姑娘,如果是,我願意去,我不想做那個女人的替死鬼。」
查文斌也猜到了,那個河邊的女人就是去找替死鬼投胎的,有一個說法是:若是吊死的冤鬼找人投胎勢必也是尋吊死的人,溺死的就會選溺死的人。通常七七之後,被替死的那位冤死者的魂魄就會被壓入地府,而原本屬於他的那個投胎機會也會被人搶走。
「我想跟你也問一下,那個女人是不是穿著一身碎花布的衣裳?」
「大人,您認識她嘛?就是她叫我去後山的。」
「我八成明白了,她恐怕還不是想讓你做個替死鬼那麼簡單,這是個惡鬼,專門害人的東西,怪不得我們動了你的棺木就會遇到她,一定是以為我們搶了她的東西才來報復。姑娘,你可想好了,若是我開了法你下一世就輪迴到畜生道,再修一世方可成人。」
那姑娘說的頗有些堅決道:「我已經死了還能救一人又為什麼不去救呢?」
除了可惜之外,查文斌對這個女子更多的便是可敬:「一個弱女子有如此胸懷實在不當自縊,我查某人是一介小道,盡當會全力照顧姑娘的身後事。你閉上眼,一會兒我會送你一程,早日脫離這疾苦。」
翻掌,結印,雙手直探那女子雙眉之間,取銀針一根,長約一掌緩緩刺入;再取一根由天靈入,兩針交匯為封住這女子的陰陽兩氣,大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被招上來的這女子亡魂不會落入黃土,一個時辰後若銀針不取,則亡魂消隕,不過對於查文斌來說,一炷香的時間足矣。
取五色令旗一枚,左右揮舞三下,雙腳盤坐,查文斌令旗指著那女子亡魂輕輕一挑道:「天地化氣,陰合陽神,上氣下降,二氣交騰;灌注兆體,變吾真身;乘風馭氣,身外有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附!」
附,即為附體,亡魂是可以附體的,所以才會有鬼上身,眼下的袁小白不過是一具活死人,那女子的亡魂在令旗的指揮下輕輕「飄」至小白的身體上方,慢慢的,她的身體開始變得朦朧,隱約可以看到小白的喉嚨處有一個吞嚥的動作,再接著那女子便也消失不見。
看著地上的那個女人臉上有了一絲鮮活,查文斌咳嗽了兩下,他真的已經很虛脫了,再有一炷香的時間,袁小白你就該有一條重新屬於自己的命運了,或許到那時你也不會知道我是誰?「忘了我不要緊,但是從今以後,你便是她的命運了,她下一世為牛為馬只因你這一世用了她的陽壽,小白,你可知這是你的恩人,你切莫要忘了她啊。」
輕輕割開那棺材裡女子的中指,她的血已經開始凝固,查文斌費了勁勉強從指間擠出幾滴黑紫色的血,這血便是人精。把它輕輕塗在袁小白的口中,已經附體的魂遇到了自己真身的血會有本能的反應,她會試著去駕馭這具身體,就好比是一輛車和屬於這輛車的鑰匙終於匹配上了。
果然,地上的袁小白開始抽搐了起來,起先只是手指微微動彈了兩下,接著便是手腳和身體,等到小白的眼睛開始睜開並且上翻的時候,她的舌頭不知不覺的也吐了出來。那個吊死的女人終於駕馭起了這具皮囊,查文斌知道,此刻小白的身體正在大量地消耗著那僅存的一點點自己給予她的陽氣,於是他也只能叫老夏過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