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
後來很多年後,我曾經有機會去到閭山派的福州龍潭角,如今真的是南台島上一個小角落。江濱倉前路穿過這裡時,往裡靠了靠,剪下指甲般的一小片臨江地帶,有人建起了圍牆,門額上書「龍潭角」,又有一排小字「祈雨處、放生首池」。進得門來,腳下十分逼仄,只容下一株大榕樹和一個懸空小廟。江水蒼綠,從眼前無聲地流過。
廟壁有三個神龕,中間供奉「閭山許真君」,一個右手高舉拂塵的花白鬍子神仙;左右分別是「臨水陳太后」和「南海觀世音」塑像。空寂無人,三神面向閩江,日日枯坐,但望不見對岸。
這個門派的由來有很多說法,最多的便是那臨水夫人陳靖姑,傳說她是第五代的女巫,十幾歲就赴閭山學法於許真君,而這個閭山現在記載是在遼寧境內。可在那個唐末的時代,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從福建遠去遼寧學道的可能性有多大我不知道,所以我想這裡的閭山並未現在的閭山。
這位臨水夫人學道歸來後,先是在閩江上做法,斬殺了當地的蛇妖和長坑鬼救了當地的旱災,而後又被妖物暗算,拼盡全力以生命的代價保了一方平安,從此得道。在福建一帶這個閭山派還是有很高威望的,是中國道教華南教派裡舉足輕重的一支。
這個教派裡的法術講究強硬,與茅山派頗有些相似,本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思想,不管是針對鬼魂還是對手,都是一種極具殺傷力的方法,道法霸道之際,有詩為證:
天上至尊是玉皇,
人間最貴是君王;
天下鬼神皆敬仰,
唯有閭山做主張!
而閭山派道士又分為:紅頭法師和黑頭法師,紅頭法師主要以驅邪收妖,消災解厄,押煞納福等吉祥法事;而黑頭法師;則以超度亡靈等法事為主,那個替孔老大算命的道士名姓百,名千里,老家福建漳州人。
這個百千里原來在當地也有是有些名堂的,正因為他出名所以在文革的時候被揪了出來,五花大綁後遊街批鬥,差點被活活打死,一天乘著看守不嚴連夜逃命一路北上,最後便在這裡落了腳。他覺得老家的人對他太狠,當時竟然沒有人願意出面幫忙,大概是傷了心,就也不願再回去。
原本是個黑頭法師,現在幹的卻是紅頭法師做的算命勾當,好歹在這城市裡混口飯吃。他也極少說真話,每天重複的都是那一兩句唬人的,因為黑頭法師向來知道天機不可多說以免自己招來禍事,一直到遇到那個孔老大。
孔老大不是好人,也決計不是什麼壞人,發了財後他懂得感恩也不忘本,但是他身上又有著小農思想的局限,喜歡顯擺,喜歡充好漢。百千里原先是不願幫他的,他每天都在重複著那句如果將來你發了財再來報答我,可是這麼多年下來了,真正發達了回來找他的只有這一個孔老大!
正是因為這樣的一個人,百千里決定幫他,要說第一次是他忽悠孔老大,那麼這一次他是才是真心的。見到那個墳頭上被糞水澆蓋,懂得超度亡靈的黑頭法師怎會不知這是觸霉頭的,那日也是看著孔老大對那寡婦有些冷淡,這百千里不願再多言,用他的話說,有果必有因。
今日孔老大再來,百千里也是暗暗歎了一聲,默默收攤子隨那孔老大去了……
第三十一章 拔傷
孔家又請先生回來做法了,一大早的殺豬宰羊,蒸饅頭做發糕,忙的好不熱鬧。從縣裡請來幾個戲班子,孔家大院裡頭搭台掛紅,挨家挨戶的再請客人,說是上回沒辦成,這回補上。
來看熱鬧的不少,戲班子唱的是《鍾馗捉鬼》,台上的鍾馗是典型的花元寶,中間一道紅,外加亂七八糟的白和黑,看上去面目猙獰。台下的人看個熱鬧,台上的角落裡一個頭上包裹著黑巾的人一直靜靜閉目養神,從早上到晌午都沒有動過,聽東家的人說,這大戲得一直唱到半夜,三個戲班子合唱這一齣戲,中間不得停歇。
洪村有好些年沒這麼熱鬧過了,前邊大家紅包都出了,孔家的事兒卻沒辦,今天算是孔老大請客,鄉親們自然都來了。桌子上好酒好菜,大傢伙兒推杯換盞,孔老大一個桌子一個桌子的敬酒賠不是。
這菜過五味,酒過三巡,孔老大站在中間開始講話了:「各位鄉親父老,我孔老大上回怠慢各位了,今天備酒唱戲就是請大傢伙兒來樂呵樂呵。」
台下稀稀拉拉的響起了一點掌聲,大家都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孔老大比猴還精的人怎麼會做虧本買賣,就等著他還有什麼屁一塊兒放了算逑。
果然,那老小子乾了一杯酒後又說道:「白天呢,大家就看戲吃酒,戲不停,酒不停,今天咱開的是流水席,傍晚呢,一會兒有個告示會貼出來,請對應的人早點回家去歇息。留下的呢,咱孔老大懇請人多給幫個忙,不白忙活,每人一條大重九外加兩瓶杜康。」說完,他抱拳對著場子四處作揖,那神態像極了一個摳門的暴發戶。
台下這就有人起哄道:「做撒子啊,你孔老大有事招呼一聲嘛,搞這麼客氣幹嘛,往後別家做事都要這個水準還不都窮咯。」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孔老大繼續惺惺作態,而後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我那祖墳啊年久失修,上回就想請大傢伙兒幫忙一塊兒給拾掇拾掇,可不恰巧出了點小事給耽擱了。今天,我把先生給請來了,先生給算了一下,說是我那老爺子面子薄,好熱鬧,就想請大傢伙兒能去的一塊兒幫著湊湊人氣,也好讓他老人家起的有面,睡的也踏實……」
一招呼,他那婆娘就送來一張紙,孔老大照著紙就念道:「晚飯後,以下人等可以迴避:女的請全部迴避,男的不滿十六週歲的娃娃請迴避,屬牛的、龍的、羊的、狗的請迴避,兩年以內家中有喪事的請迴避,年紀超過四十五的請迴避。」
這一條件一說,台下頓時熱鬧了,你看我,我看你,一張桌子上都在盤算著誰誰符合,誰睡不符合,稍稍粗略的統計一下,得去掉四分之三,餘下得基本都是些青壯年。可老夏家父子倆都符合,夏老六是不想去湊那熱鬧的,秋石同志更是沒興趣,可偏偏那孔老大還就找上來了一下子就拉起夏老六的手道:「六爺為人仗義,公正。」說罷,他還特地把自己的手臂抬起來,那還纏著厚厚一層紗布呢,他滿臉通紅地說道:「上回六爺教訓我,教訓的對,我孔老大服,在咱們洪村,我也就服六爺……」
這一通高帽帶的,夏老六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你砍了人家人不見氣還吹噓你,夏老六看著自己那一臉陰沉的兒子也只能歎口氣還往肚子裡咽啊。只能起身抱拳道:「晚上咱誰能幫的就幫一把吧,孔老大也不容易,想做個孝子賢孫咱洪村人總得表示表示吧。」
就這樣,一直到傍晚的時候,大傢伙兒心裡還都是樂呵呵的……
七點多的光景,院子裡除了幾個還在收尾的幫工,其餘人大多都在等候了。孔家人一水的白麻孝布,腰間紮著稻草繩,領頭的孔老大手裡捧著一副遺像。那戲班子也沒閒著,吹拉彈唱敲敲打打的開始了,領頭的那個鐘馗一邊跳一邊唱,嗚嗚啦啦的繞著滿院子的跑,東西南北幾個方向不停的跺腳。幾個調皮的男孩子還躲在角落裡偷瞄,先後被家人擰著耳朵就往外扯啊,一邊扯一邊罵:「你個敗家玩意,啥東西都敢看,那是鍾馗在捉鬼知道不?捉鬼!」一邊扯就一邊打,那孩子的哭聲、鑼鼓聲、唱戲聲交錯在了一起。
到了九點多,那個在台上已經閉目一整天的黑頭人開始起身了,這個人就是百千里,也不知是坐的時間太長還是一天沒進食,站起來的時候他人一個趔趄沒站穩差點就摔倒,這傢伙可把大家給逗笑了。
孔老大趕忙上前,那百千里卻拿出一根鞭子,得有一尺多長,通體金黃,他部分由說的照著那孔老大的身上就是一鞭子揮過去。「啪」得一下,那是抽得結結實實,抽得孔老大頓時哎呦大叫,剛想作問,對面又是一鞭子揮過來,當即喝道:「玉帝有敕,神鞭五方,金木水火土,雷風雨電,神鞭輕打,霹靂電光芒,急急如律令,敕!」
「啪」又是一下,孔老大胸前那麻衣頓時開了一道口子,估摸著裡面的皮肉也是大傷,痛得那是齜牙咧嘴,鼻涕眼淚一把抓了。
這百千里根本不由得他叫喚,上前抓著孔老大往地上一按,抬起左腳狠狠將他踩倒在地喝道:「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父有難當子來受,三十六道傷門,道道傷人,你可做好準備了?」
這孔老大哀嚎著抬起半個頭望著那百千里,一副可憐模樣地說道:「先生,咱這唱的是哪一出啊,事先我可沒聽見你要這般的打我啊……」
「啪」得又是一鞭子當頭就抽下,抽得台下的人緊口不敢言,抽得台上的人張嘴似鬼哭啊。這種架勢在浙西北一地可從未見過,咱這兒的民間喪葬多半就是走個過場,還是以符咒陣法為主,哪裡有上來就把主人家打個半死的。那是因為這裡的人不知道那百千里是閭山派的,這個派別做事就是一個字「狠」!
在閭山派的說法裡,管這叫「拔傷」,啥意思呢?他們認為人死後在陰間得有「天傷」、「地傷」、「水傷」、「火傷」、「刀傷」、「吊傷」、「跌傷」等所謂「三十六道傷門」要處罰,就跟咱們說得下油鍋拔舌頭一樣,都是地獄裡的酷刑,要通過這些處罰洗去前世的一些罪孽。只有經過「拔傷」,使死者在陰間不再重遭各種「傷門」所害,其子孫後代才會太平無事,這拔傷最好的辦法便是挑起長子代為受過。
孔老大這下可謂是趕鴨子上架,下不來台了。這人是自己請來的,事先也沒交代,自己莫名其妙就被抽個半死。這會兒你喊停吧,估計這輩子他孔老大是別想抬起頭來了,得被人活活笑話死,不喊停吧,他這條老命不知道還經得起幾鞭子……
「你可做好準備了!」那百千里重重的一腳又踩下去,給那孔老大直接把臉按到了檯面上,那廝心中是叫苦連天啊,都這會兒他就是被打死也得配合把戲給演下去,只得伸出手來比劃道:「爹啊,我不孝啊,害您受苦啊,兒子來替您受過了啊!」說完他已經閉上眼準備再接著挨揍了,可那百千里反倒停手了,輕輕拉起那廝道:「傷門已開,子嗣就位……」
殊不知,這出大戲才剛剛開始拉起……
再說那洪村整這麼一出大戲還是惹了不少人來看的,雖然百千里貼了通告,哪些人等需要迴避,可一聽說孔老大被揍成那樣了,誰不得跟著來瞧幾眼熱鬧?這看熱鬧的永遠不嫌事兒大,不光是洪村的,就連隔壁幾個村的都來人了,院子裡那是早已站不下了,沒位置的就爬牆頭,再厲害點的,乾脆上了樹,那場面真叫是:山下的朋友,樹上的朋友你們好嘛……
這熱鬧也跟著傳到了五里鋪,查文斌呢在家悶著,整天對著那牆壁發呆,葉秋也好不到哪裡去,唯獨胖子呆不住,到處瞎逛。收到洪村有大戲的消息後,胖子風風火火就往家趕啊,拉著查文斌就要去。
「走啊,上洪村去啊,聽說來了個道士整得老牛逼了,我們也去看看去啊。」
查文斌哪是愛熱鬧的,他對這種事向來不熱情,不過那天葉秋反而一反常態竟然表示支持胖子的想法,也提議道:「這兩天我總覺得有事兒要發生。」
胖子最怕的就是葉秋,他似乎有一種天生的預知能力,「什麼事兒,你可別瞎胡咧咧,從你嘴裡就沒聽到過好話。」
葉秋也不理他,只是對查文斌道:「去看看他,我覺得他可能不太好。」
「你是說小憶?」查文斌脫口而出,不過他又馬上改口了:「哦秋石,那就去看看。」
「你這搞的真彆扭,什麼秋石,叫小憶,媽了個巴子的,明明就是一個人非得整這麼樣個破名字,不是存心把我們仨搞混咯。」
查文斌無語,他知道他很難和胖子解釋,但是如果小憶真的有事,那他終究還是會第一個上去。方才葉秋的那番話已經在他心中激起了小小的漣漪,那種不安的情緒一下就湧上了心頭,難道他真的要有事嘛?
第三十二章 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