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
院子裡有許多竹子做成的小門,半個高,繞著圈子恰好走成一個圈,每個竹門上都有一張符,符上畫著些顏色各不同的字符。最中間的位置,是一根大毛竹,兩層樓高,連根拔起被放置在這兒,四周都有架子做支撐。毛竹的頂端有一個竹籠子,籠子裡頭有一隻蘆花大公雞正緊張不安地看著下面的人。籠子的下方雜七雜八的放著一些米篩啊、鏡子啊、剪刀啊,銅錢什麼的,都是用紅繩繫著。
竹子的最下方是一具牛軛,就是以前犁田的時候掛在牛身上的那種農具,這東西上密密麻麻的綁著很多線,以它為中心,這些線向著四周散去穿過那些竹門,門上都有一顆銅錢倒掛著。竹子正後方那扇門略大,門後面放著盛滿水的木盆,盆中放著一對石磨,草繩穿過石磨中的洞孔,使之頭尾兩端相接,孔家一干子嗣全都站在這道門後面,一個個臉色都好不到哪裡去。
查文斌看那個頭戴黑巾的人口中一直在唸咒,細聽下來並不是這一代常見的,那聲調忽高忽低,完全用的不是當地語系,不過他卻也能聽得懂。
胖子嘴裡嗑著瓜子當是來瞧個熱鬧的,對查文斌道:「他這大神跳的還挺有模樣的哈,我看比你要強得多,看人家那架勢,這場面,那糊弄這些個土包子還是妥妥的。」
「別瞎說,人還是有點路子的,我怎麼都覺得他好像帶點閭山派的作風,這應該唱的是拔傷吧。」查文斌早年跟著馬肅風出去走南闖北的時候到過浙南,他在麗水一代就見過類似的法場,不過要比這個規模小得多。這道教雖說門派有別,可咒的發音卻是同屬一脈,你若是能聽明白哪個道士唸咒的內容,那八成就是個假冒貨,真正的道士咒只能他們自己人能聽個明白,就跟外星語系一樣,壓根就不屬於民間語言,所以查文斌判斷這人還是有點料的。
胖子探頭探腦的一溜的功夫就把秋石同志從人群裡給逮了出來,「小夏爺,您這杵著挺高的個子咋就跟哥幾個裝作不認識呢?」
查文斌白了他一眼,暗示他別亂講話,老夏知道這幾個人跟自己關係莫淺,可他是真的想不起來啊,也只能尷尬的笑笑對文斌打招呼道:「你們怎麼也來了,我這被叫留下來幫忙,這不村裡的沒辦法。」
「過來瞅瞅,湊湊熱鬧。」說著他還抓起了老夏同志的手腕,這可把老夏給驚得,「哎,別動,我看你臉色不太好,給你把把脈。」
裝模作樣的半瞇著眼,查文斌放下他的手問道:「你最近是不是去了什麼不乾淨的地兒啊?」
「沒有吧,一直在家。」「好好想想,你們村前陣子是不是發過喪?」
「嗯,有一個,是個磚匠,就替這戶人家蓋陰宅的時候掉下來摔死了,就在我跟前……」
查文斌心裡暗道一聲「壞了!」這秋石同志出了那檔子事,三魂七魄處於一個不穩定的階段,至少需要三年時間來穩住根基。而他接下來那句「還噴了我一身血」就徹底把查文斌給驚出一身汗來。
他是會把脈,可比不了什麼老中醫,剛才簡單的查看了一下,秋石同志的脈象有些亂,再看他整個人臉色泛黃,沒有朝氣,印堂之間也頗有些烏黑之色籠罩,這都是典型的陰陽失調,沾了不乾淨的東西而導致了驚嚇造成的。
「你們這邊要搞到幾點?要不現在回去我給你開個方子。」
查文斌是好意,現在他那個狀態已經不適合呆在這種場合了,秋石本來也不樂意,尋思著這麼多人那自己就先開溜吧,他過去跟夏老六打了個招呼準備轉身就走。
這前腳還沒跨出院子門,後面就有人喝道:「那個人,請等下!」
滿場的眼光霎時就聚焦到了他們幾個人的身後,被圍觀的感覺可不好,那個戴著黑頭套的傢伙從人群裡走了出來道:「那個小哥你走不得。」
不等老夏同志開口,查文斌往前探了一步道:「我朋友身體有些不舒服,先走一步,先生這裡排場這麼大,多少不差一個。」
「他有冤魂纏身的兆頭,留在這裡比較安全,在下百千里。」說罷他還跟查文斌作了個揖道:「道兄怎麼稱呼?」
查文斌看他目光盯著自己腳背,這下明白了,今天出門的時候挑了一雙十方鞋,這種鞋普通百姓是不會穿的,圓口薄底,青色鞋幫上有白色布條相間,總共有十條。看來這人的確是有點眼力界的,這一代很少出現懂行的道士,他心想這戶人家看著也大氣,應該是從哪座大山名川裡尋來的高人,自己也不托大,只是作揖還禮道:「不敢在前輩面前賣弄,在下查文斌,一介草民罷了,不足掛齒。」
這兩人行禮對話跟農村格調那是完全不搭,引得眾人一通哄笑,竟然還在這裡攀起規矩來了。查文斌也覺得尷尬,就又問道:「你說我這朋友有惡鬼纏身,那你可有法子能解?」
「有,不過要等到天明。纏著這位小哥的也不是什麼惡鬼,只是這冤家宜解不宜結,待我先化開這兩家之間的戾氣再行處理可好?」頓了頓他又說道:「道友也可一起觀禮。」
查文斌心想,你這道士倒也有趣,我就來看看你到底玩的什麼把戲,和那胖子葉秋三人各自尋了一張桌子,那百千里又回到了原位。
有人送了一把柴刀,百千里在手裡掂量了一下後抓起孔老大的手指輕輕那麼一抹,孔老大先前就被抽的七葷八素,這下完全是已經麻木了,任憑他怎麼折騰。餘下兄弟姊妹四人也是各自一刀,查文斌見著倒也新鮮,這道士做法不拘一格,就地取材,看他拿的傢伙事都是這東家的。
只見那百千里突然大叫一聲:「腳踏七星步步升,天上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驚,凶神逢吾致頭拜!惡煞逢吾走不停,六丁六甲隨吾轉,天兵天將隨吾行,廿八星宿隨吾轉,恭請九天玄女娘娘斬妖精,急急如律令!」
這一連串的咒可把查文斌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咒用了不少的茅山派咒,那百千里走的天罡步也是穩健之際,從這咒的內容來看,想也是霸道之際的,頗有些茅山術的影子,可尾調確是九天玄女,又有些不同。
再看那百千里一個箭步向前,抄起手中的柴刀猛得劈向當前一片竹門,卡嚓一聲頓時斷作了兩半。接著那孔老大立刻迎了上去巍巍顫顫的把繩上的銅錢解了下來,餘下的那些破碎的門都給一併扔到了中間火堆裡,那竹子燒的辟里啪啦的,陣陣濃煙四起。
餘下的那些男女一個勁地就開始哭,什麼爹啊娘啊死得早啊,兒不孝女不孝的,那穿過門的繩索就給撿起來捆在自己腰上。胖子越看越覺得這個人就是個跳大神騙錢的,瓜子殼夾雜著唾沫橫飛一直在點評:「弄得還挺像,我說你這人也搞把桃木劍啊……哎哎哎,他怎麼能這麼干呢,那繩子也太糙了吧,弄個紅塑料繩像嘛樣子啊……」
「不懂就別廢話。」查文斌真是拿他沒法子,不在的時候吧想他,在的時候吧嫌他,一旁的葉秋倒是說道:「我聽到了那竹子裡有哭聲。」
「哭聲?我去,老二,那叫爆炸聲,小時候家裡窮,沒錢買鞭炮就專門燒竹子炸得響,哦對了,我知道,你小時候估計除了玩泥巴跟死人之外啥也沒見過……」
「哦?」查文斌倒是對他這個看法很有興趣,他說道:「這叫破傷,你看場上一共有三十六道門,就是三十六道傷,每破一道,逝者痛苦就會減輕一分。一直要把三十六道傷門全破,再接下來我記得應該就是引魂了,這可是有點難度的,死了二十年的人要想找回來,這個我是沒把握的。」
胖子不解道:「二十年不應該早就投胎了查爺?」
「按照講法,這陰間也是要滿一個甲子,也就是六十年才會重新投胎成人。」說道這裡,查文斌又想起那天葉歡跟他說的那些話,他這幾天也在考慮這個問題,如果把那些民間賦予陰司的形象抹去,那真正的地府該是什麼樣子,投胎輪迴又該是什麼樣子。
想到這兒,查文斌也有點興奮了起來,他說道:「要是真給招回來了,我還真想看看二十年後,他們的先祖是不是真的還記得他們,那孟婆湯到底有沒有給灌下去……」
「你為什麼老糾結那什麼孟婆湯啊?」胖子說道:「我說你們這些道士就是玄乎,孟婆要真有湯給死人喝,那她一天到晚得都忙,每天你知道全中國要死多少人嘛?我在報紙上看到平均每天要死兩萬人,每隔四秒多就死一個人,跟你說話這功夫咱中華大地去見佛祖的就有幾十個了,那孟婆天天煮湯得多大鍋子?她忙得過來嘛她?」
「別亂講話!」查文斌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道:「不分場合的,這種地方要招惹禍事的。」
胖子吐吐舌頭還是接著去跟永遠不搭理他的葉秋繼續胡侃那黑頭法師百千里,極盡他醜化人的功夫,引得圍觀的人都在陣陣哄笑,都在討論這是哪家來的活寶。
查文斌為什麼關心這個呢?他想要明白的是他身邊坐著的那個人,那個現在叫秋石的人,他的記憶全部被抹去了,他是一個死而復生的人,如果有可能,他還想讓他能想起點什麼,起碼他希望他不要忘記他們……
第三十三章 閭山道士不一般
「召引」即「做聖召引」,又名「引魂」。這種東西在浙西北也有,是喪葬前舉行的一項祭祀活動,旨在為不使亡故者的靈魂在外四處飄遊,成為「遊魂」。在很早的時候,家中一般都有牌匾,有一樣傢俱叫做案頭,放在堂屋靠牆最裡邊的位置,貼著牆壁放。早些時候多是八仙桌的造型,現在也慢慢簡約成了櫃子組合。
這東西是幹嘛用的?其實是用來拜訪靈位或者供奉牆壁上所掛的中堂神仙,有些地區逢年過節需要作響,一般這個案頭上會有一個香爐,左邊兩邊放著一些水果乾果,講究點得放六種不重樣的。
後來,一個條件所約,新建的屋子多半都沒有那樣講究的案頭,第二個,風俗也被逐漸淡化,很少有人將先祖的牌位放在自家堂屋裡了。這是因為堂屋的功能已經從過去的多重簡化成了現在的客廳,所以這些年在浙西北看葬前引魂的儀式那是越來甌越少了,像是查文斌這一輩幾乎就沒有了,再年紀大一點的會有些印象。
院子裡的那三十六道竹門已經盡數被砍去,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竹子還立在那兒。孔家的大門現在是開著,屋子裡沒有燈,幾盞紅蠟燭在那搖曳,遠遠看著讓人心裡覺得就不舒服。這招引得講究個滅燈,行事前也一再要求院子裡的來賓盡量不出聲,免得驚擾到先人的靈魂。
從那大門處到院子門這兒約莫二十米的路,一路上都撒著一層石灰,就跟鋪紅毯似得一溜長。院子門上還有一盞白燈籠,這就叫做鬼燈籠,是給外面的魂指路用的,門上貼著這家先祖的名諱、生辰,意思是告訴那些孤魂野鬼們,這地兒是有主的,別亂逛。
堂屋裡放著一張四方桌,桌子上頭有整只的半熟豬頭,半熟的家鴨魚肉,還有粽子米糕之類的,這些個東西就是貢品。那米糕特別大,多大呢,跟人臉似得,一個疊著一個堆得老高。粽子個頭更是不小,絕對大號市場上沒得見,一個粽子全家能吃兩天。這些東西完事後是要拿出去散的,給誰呢?給來參加的賓客們,這叫回門禮,過去都說拿回家去給小孩吃,吃了消病免災,也算是討個吉利。
桌子前面是一盞油燈,它那油燈不是放在桌子下面的,而是用兩個板凳疊在一塊兒放上面,這點和查文斌用的截然不同。板凳兩邊還有蠟燭兩枚,在前面就是個火盆了,盆自然是燒紙錢用的。
最裡面的八仙桌上,貢品也是不少,以水果乾果為主,有孔家二老的牌位在那放著,兩邊還各有一副輓聯,那是村上的老教師親自寫的。
堂屋的兩邊坐著一排上了年紀的老頭,都是村裡找的熟面孔,手裡拿著缽啊,鑼啊,嗩吶啊,隨著那百千里嘴裡跟唱歌一樣的調調節奏不停地敲打著,別說,那唱得還不錯,胖子跟這兒嗑瓜子都能打上節拍,時不時的晃頭晃腦的跟著哼哼。
「查爺,這唱得什麼調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