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節
「查爺,天就要黑了,咱們還回去嘛?」看著那個背影越發是淒涼的查文斌,胖子這已經是問了第三遍了。
「石頭啊,」查文斌招呼他道:「你且過來,我跟你商量個事兒,等回去以後,收拾收拾走吧,你也老大不小了,總該成家立業的。」
「什麼意思啊?」胖子笑著說:「你該不會真拿那個老道士的話當真了吧。」
「你看我這馬上都要有後了,這麼多人住一塊兒也不適合。」
「查爺,你這借口也真夠低俗的,」胖子招呼葉秋過來道:「老二,咱倆一人建一棟房子在五里鋪咋樣,錢我出,你要哪個樣式的就哪個樣式的,咱倆平時還去他那蹭吃蹭喝,回頭我再給你說門媳婦兒。對了,狀元村那個女孩叫什麼來著,哦對了,程子衿程姑娘,我就覺得她和老二般配……」
「你怕了?」葉秋難得會說點什麼,這個男人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沉默著的。
「怕,」查文斌並不否認,他說道:「我的確是怕了,明天的太陽是否會升起並不會因為我的喜怒而改變,有的事情可能真的就是天注定的。仔細想想我這二十幾年,從最早的養父母,到後來的師傅,再到認識的小憶,接著便是小白,你們。我的這些親友們,要真論時間算算,幾乎沒有一個能夠陪伴我超過十年。」
「你怕我不怕。」胖子說道:「我這條命早就該是你的,若是有一天真能為了搭上,我也不會後悔。」
「你不後悔,可是我會,」查文斌道:「我想洗手不幹了,這幾年越發的覺得自己陷得太深了。與你們也一併的捲入這個漩渦,比如玄牝子,我敢說,如果沒有我的出現,他或許不會走得那麼早。」
「羅門的人幹的吧,」胖子冷笑道:「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任何知道一些底細的人都會是這樣的下場,」查文斌道:「我就是一個木偶,背後永遠都會有一根線牽著,以至於我的人生都是被規劃好的,無論我想怎樣的極力去擺脫,可這結果終究都會是一樣。」
「如果真的等到那一天,我會走。」葉秋說道:「與其成為累贅,不如先行自己放下。」
在馬安鎮歷史上,今天無疑是最瘋狂的,一百多口棺材被拉了出來,橫七豎八的澆上了汽油,熊熊大火的燒得查文斌老遠就能看見頭頂的黑煙。
「那人燒死了是不是就沒事了?」胖子認為是這樣的。
「不會的,」查文斌道:「怨靈不同於殭屍,肉身存在與否其實與他關係並不大,他們和鬼魂更為相似,我只怕此行只會更加激怒那個洋傳教士。一個對道門法術瞭解頗深的怨靈,老實說我沒有多少把握。」
「那也是他們該的,這叫自作孽不可活,我們好心當做驢肝肺,你說包大富會不會是頭一個?」
「希望不是如此吧……」查文斌道:「我倒是想換一個辦法,這人也好,鬼也罷,總歸都是有思想的,由怒氣而生,那平了這怨氣……」他搖搖頭道:「也不知道這個思路對不對,他好歹是個修道士,西方宗教也講善惡之分,也有救贖罪惡靈魂的義務,如今他已經墮入地獄,按照他們的教義不思悔改的話就會受到他們的神的懲罰,永世在地獄裡受煎熬。一個原本是來替麻風村的可憐人救贖失落靈魂的修道士,我相信他的本源一定不會是這樣,權當試試吧。」
包大富見到了查文斌,衝動過後的他再次碰面不免露出了悔意,「查先生,我……」
「既然已經是這樣了,再說什麼也都是徒勞,」查文斌歎了口氣道:「今晚上告訴大家都集中在一塊兒,別單獨了。」
他大驚失色道:「不是都燒了嘛!難道還會有惡鬼作祟。」
「信與不信,你自己斟酌,」查文斌打開羅盤,上面的指針瘋狂的旋轉著,看著包大富的臉色逐漸開始發白,嘴唇顫動著不知所語,半晌他才嘟囔道:「難不成我惹禍了?」
何止是惹禍,簡直是火上澆油!那晚的風特別的大,大到讓人走在街上都覺得有人在背後推著,但凡是家中有小孩的整晚都在啼哭,天色一黑,林子裡的各種鳥兒鋪天蓋地的全都飛了出來,那些原本看家護院的土狗此時全都蜷縮在狗窩裡渾身瑟瑟發抖,就連身上的虱子都快要給抖乾淨了。
七點多的光景,按理來說已是大黑伸手不見五指,可是那天卻偏偏不是如此,西邊的閃電狂舞著,冬雷震震,轟得屋頂的瓦片都在瑟瑟做響。原本白色的電痕也是泛著一片幽綠,僅存的樹葉被搖拽著滿地打圈,那「嗚嗚」得風聲如狼嚎,如鬼哭……
馬安鎮有一所小學,就在包大富的鋪子後面,教室裡擠滿了前來聚在一起的村民,六點多的時候村裡就開始斷電了,滿地的蠟燭照著沉默的人們是那樣的可悲。僅僅在幾個鐘頭之前,他們還揮舞著手中的鐵鍬,幾個鐘頭之後,他們又如同一群失魂落魄的羔羊,每個人都在默念著自己所熟知的那些保佑平安的話語,有人念「南無阿彌陀佛」,也有人在胸口劃著十字架向基督禱告……
他們的內心是惶恐的,並不是如他們表現的那般堅強,有人說下午燒棺材的時候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於是有人開始抱怨,有人開始爭吵,有人把矛頭對準了包大富,也同樣有很多人聚集在查文斌的身邊,試圖得到這個道士更多的庇護……
第一百三十章 辯論(一)
經常有人問我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我也經常在思考。
周所周知,世界上有很多七七八八的宗教,主流的宗教都有屬於自己的神。每個宗教也都向世人描繪了自己的宗教信仰者在死亡過後會升入由他所信仰的神掌管的另一個世界。簡單的來說,信仰基督教的人們相信在死後他們會升入天堂或者地獄,那是一個由上帝掌管的光明世界和惡魔掌管的黑暗世界。
而在道教,這個問題則要簡單的多,他們認為人死之後就會進入陰司,那是一個所有人死後都會到達的世界。會有專人對你的這一生進行評判,諸如德行、功過、是非,然後對應的由結果來處理這個亡魂的下一世。或許需要受到地府的懲罰,十八層地獄各有千秋,無過者受到庇護可以早入輪迴,下一世他會比別人得到更多。
從兩者來看,都講述了人死之後還會存在著一個標準,是對人的這一生進行總結。不光如此,諸如佛教、伊斯蘭教也都存在這樣一個死後的世界標準,或多或少的讓世人還活著的時候對自己的行為舉止有一定的約束,這種約束是自發的,也是精神上的一種判定,所謂的有信仰者便有底線,這大抵是宗教帶給人們在精神世界上的一種進步。
但是,基督教的人死後是去見上帝的,那麼道教死後是去見閻王的,一個死在中國地界上的洋人修道士,他死後到底是去見閻王呢,還是去見上帝呢?
作為一個宗教信仰者,查文斌自然相信人死之後會有另外一個世界的存在,管你中國人也好外國人也罷,他只相信,邪不勝正!若是自己真如玄牝子所言,收服不了那個洋傳教士,那也只能說這是他的修為還不夠。
道教有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冤業隨身,終須還賬。這句話很多人都聽過,但其真正的意思卻是說道不在於形神鉅細,而魔不管其強大與否,道這一尺必須壓在魔這一丈之上,謂之邪不勝正,比喻為正義而奮鬥,必定會受到反動勢力的巨大壓力。一個真正的道士,是有勇氣去面對比自己強大的多的邪魔,這一點,在查文斌身上從來都是可以見到其中的端倪。
狂風一直在持續,雷鳴從未有過停止,響雷震得玻璃搖搖欲墜,教師裡的人只覺得空氣裡都透著一股壓抑。有些人開始後悔,特別是那些下午參與掘墳的人,掘的時候全憑著一股腦子裡的火熱,冷靜下來的時候又害怕會遭至報應。人啊,就是這麼的反覆無常,人啊又總是這般的矛盾重重。隨波逐流著終究將會被波濤所拋棄,那艘開往對岸的船上只有信念最堅持的人才能到達最後的彼岸。
「幾點了?」查文斌問昏昏欲睡的胖子,後者已經靠著牆角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胡亂的抬了一下手,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胖子道:「十點半了,這該不會是不來了吧?」
教室裡的門窗上都貼著一道道的符,任憑那些玻璃如何搖晃,這些符就如同守護著的天神紋絲不動。地上蜷縮在一起的村民一個個都耷拉著腦袋,只有那些半大的孩子才會湊在一起小聲的玩著遊戲,不過稍鬧出一些動靜立刻又會被他們的父母所呵斥。
「你在這兒看著,別處什麼亂子,要上廁所的話叫他們最好就找個簾子擋著,門裡面應該是安全的。」
「那你呢?聽著意思還要出去逛逛?」
他笑笑道:「冤冤相報何時了,總是要有人來做這個橋的,秋兒,你跟我一塊兒。」
讓葉秋去,胖子大抵是沒有什麼意見的,他最佩服的自然是查文斌,那麼第二就是葉秋了。一下子成了臨時大管家的他只能開始挨個房間的來回巡邏,叮囑那些不怎麼「聽話」的人要安分一些。
不怕的人自然是有的,這不查文斌走在路上就老遠的看到一戶人家窗戶前還有人影在晃動著。
「怎麼還有人沒出來的?」他遲疑了一下,便和葉秋前去查看,敲開門,裡面是幾個年輕人,桌子前面有一個滾著熱湯的鍋子,每個人的面前一堆殘骸,酒瓶子倒了一地。
「喲,這不是村裡請來的那個道士嘛?要不要過來喝兩杯?」
頓時餘下的那幾個小年輕就是一陣哄堂大笑……
「別喝多了,小心點蠟燭。」查文斌指著那桌上的火光道:「沒事就早點歇著吧,那邊人多,熱鬧。」
「你該幹嘛幹嘛去,神神叨叨的,還真拿自己當回事了,笑話!」年輕人十分不待見他這樣的人,道士在他們的眼裡和迷信是沒有什麼區別的,八十年代中期,大量的國外文化已經通過各種途徑傳播了進來,他們這一代更加信奉的是自由和科學。
查文斌並不與他們爭辯,去哪裡的確是自由,漫步在這村莊的小路上,風吹著他單薄人體連走路都有些困難。回頭瞧了一眼,那窗戶上透出的影子依舊在劃著拳,他們爽朗的笑聲在屋外都可以聽得很真切,聳聳肩,暗道了一聲你們自求多福吧。
還沒走到教堂的時候,查文斌就聽到了身後傳來一陣尖叫聲,那是帶著無比恐懼的歇斯底里的吶喊。年輕人瘋狂的逃出了屋子朝著學校的方向狂奔,今晚這大概已經是第六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