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節
儘管如此,他依舊是令人害怕的,死去的人不管生前是有多懦弱,可人的潛意識裡,他們都是「鬼魂」。只要是「鬼魂」都是令人懼怕的,這是天性,是人對死亡有恐懼的天性。
「他會來嘛?」葉秋問道。
教堂裡,查文斌席地而坐,沒有刀劍,沒有香燭,沒有符文,有的只是一個閉目養神的自己。
「會來的,」查文斌說道:「終究這裡才是他的家,家裡既然被陌生人闖入怎會不來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在這種地方等待其實是一種煎熬,查文斌一遍又一遍的背誦著《道德經》。在幾十年前,同樣的位置,一個牧師每日都在手捧著《聖經》為那些苦難的人們提供精神的慰藉。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風又開始變大了,門被吹得來回搖晃,從始至終查文斌壓根就沒有關閉過這道門。
一陣落葉夾雜著狂風捲了進來,「嗚嗚」怪聲伴隨著的是低沉的騷動。一個黑影慢慢的在地上拉得越來越長,查文斌不動,葉秋自然是不動。
「既然來了,就不用站在後面了,我想跟您聊聊。」查文斌對著的就是那塊以前掛著基督耶穌的牆壁,他說道:「曾經的您是那樣的聖潔,帶著西方教義的精髓來感化這裡那些被拋棄的可憐人,可是如今您的雙手卻沾滿了罪惡,您難道不想被您的神父所接納,重新成為一個正直而光明的人嘛?」
那個黑影道:「不,我是魔鬼,我已經被上帝所拋棄,我要那些褻瀆神靈的人付出血的代價,包括你。」
「顯然,您曾經和我交過手。」查文斌記得這影子,上一次在監獄裡便是被他逃脫了,他說道:「您沒有被上帝所拋棄,只是您自己拋棄您自己。所有祈禱都是基於恐懼,人們現在害怕了,他們對上帝的熱愛是基於對魔鬼的恐懼,你的好是通過惡被度量,上帝既需要魔鬼,也需要神父。中國有句古話叫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您自己變成了魔鬼告訴他們什麼才叫做害怕,現在他們害了,您依舊可以成為那個救贖他們的神父。」
查文斌接著說道:「上帝需要你!沒有你,所有的教堂都將倒閉,沒有人去做禮拜,如果你不在的話,人們不會找到一個宗教的人。你誘惑他們,通過你的誘惑,他們成了聖人,你是否聽說過,有哪個聖人沒有受魔鬼誘惑過?你的耶穌,你的查拉圖斯特拉,你的佛陀——所有的都曾被魔鬼誘惑過!是魔鬼使他們成為聖人,你想要成為聖人就先要被魔鬼所引誘,只有您經受住了引誘,才能真正的告訴他們正確的道路,所以,回來吧!這間教堂以後會有新的神父,您可以在天國看著他繼續您的事業。」
「不,我是魔鬼,可是你說的有道理,沒有我的存在,你就不會來,對嘛,道士?」
「你只是誤入了歧途而已,」查文斌道:「再大的罪惡,只要你願意,都會被寬恕,仁愛才是最強大的力量。」
「他們沒有寬恕我,」黑影道:「他們因為害怕而憤怒,他們燒掉了那些無辜的人的一切,走入歧途的是他們。」
第一百三十一章 辯論(二)
「不,是您,」查文斌道:「他們是俗人,所以他們可以犯錯,但您是神父,是來傳授神的旨意的。他們可以被原諒,您也可以被原諒,雖然您犯的錯無法挽回,您牽扯到了那些無辜死去的人,現在他們的靈魂正在這間屋子裡遊蕩,他們的孩子在冰冷的監獄裡守著煎熬,那對年邁的夫婦,他們與您無冤無仇,您不覺得是您錯了嘛?」
「可是那又怎樣?」影子道:「他們殺害了我的孩子,他們逼瘋了我的妻子。」
「那是他們,」查文斌道:「迫害您的人並非是這間屋子裡的人,他們只是想拆除掉這間讓您充滿了記憶的教堂,而您卻親手毀掉了這些人的人生。他們迫害您,您遷怒於現在的村民,現在村民既然就遷怒於過去的先民,冤冤相報何時了,放下您的罪惡,重新從黑暗走到光明裡來,去向著您的基督耶穌懺悔,向著那些無辜死去的人懺悔才是正道。」
影子說道:「已經沒法回頭了道士,我的仇恨已經佔據了一切。」
「在道教有一句話叫作物極必反,任何東西都不過是一個輪迴,你朝著一個方向永遠地走下去,終究還是會走到原來的終點。陰盛陽衰不過是個自然規律,人的仇恨可以一百年,一千年的存在,到那時已經沒有人還記得這段往事了,你還能去仇恨誰呢?當你連仇恨的人都找不到,你仇恨的便只有你自己,我想這就是你們宗教裡所講述的每天都要反思自己的罪惡,等到那一天你終究是會來反思自己的,從而你又要開始向你的主禱告試圖去換取他的原諒。既然早晚都要到那一步,為何不早一點就乘著今天調轉回頭呢?」
「可是我的罪是不會輕易被原諒的,你去問那些人,那些死去的人他們會原諒我嗎?」
查文斌道:「他們若是永遠都不原諒你,你是否可以永遠都向他們懺悔呢?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如果你誠心實意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你的神會原諒你,也會去替你平復那些死去的人的靈魂。我是個道士,這兩天也看了一些《聖經》,其中有一段您肯定比我熟悉。
說是在贖罪日,以色列的大祭司亞倫要從會眾中取兩隻公山羊作贖罪祭,一隻公綿羊作燔祭。亞倫牽著這兩隻羊到會幕門口,為兩隻羊拈鬮,一鬮歸於耶和華,一鬮歸於曠野之神阿撒瀉勒。亞倫要把那拈鬮歸於耶和華的羊,獻為贖罪祭;拈鬮歸於阿撒瀉勒的羊,要活著安置在耶和華面前,用以贖罪,打發人送到曠野去,歸於阿撒瀉勒。
大祭司要宰殺為百姓做贖罪祭的公山羊,在聖所行贖罪之禮;之後要把那只活著的羊奉上。兩手按在羊頭上,承認以色列人諸般的罪孽、過犯,他們一切的罪愆,都歸在羊的頭上,叫人將這隻羊放在曠野無人之地,以便把人的罪惡帶走。這隻羊就把罪過都帶走了,所以是只替罪羊。
你所信仰的耶穌基督就是一隻替罪羊,他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替世人受罪的刑罰,只有這世上沒有了罪惡,或許他才會有被放下的那一天。這就如同佛教裡的地藏王菩薩所言是一樣的: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大道者都在為世人做犯下的錯誤承受著信徒本來才有的懲罰,您的主已經再替您受過了,看到那牆上釘著的基督耶穌嘛?您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嘛?他是在為自己的信徒而流淚,您越是要經歷著魔鬼的生涯,他所受到的苦難就會越多,請問,您是真的愛戴您的主嘛?」
「我……」黑影開始變得有些無語倫次,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曾經差點讓自己束手就擒的道士竟然可以用自己的教義把自己說得是啞口無言。捫心自問,當年他是懷著多麼一顆仁愛的心不遠千里來到這個小山村,以傳播主的仁愛來拯救那些被拋棄的靈魂,曾幾何時,他發現自己竟然成了那個需要被拯救的人,人是生來就有罪的,可是這種罪被無限放大後便成了魔……
沉默了半晌他說道:「主真的會原諒我嘛?那些死去的人呢?我的上帝我究竟做了什麼?」
「耶穌在山上向世人宣道時,說過:『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相信我,放下您心中的仇恨,日夜為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們禱告,向著您的主和那些死去的人們懺悔,終有一天,當您再次重新看見光明的時候,就是他們原諒您的時候。」
當查文斌再次走出這間教堂的時候,外面的風已經停了,雷鳴和電閃也已經停了,而他背後卻濕了大一片。
「全世界的宗教其本意都是教人向善,」查文斌對胖子說道:「佛教也好,基督教也罷,還是我們道教都一樣,地獄和天堂都是一念之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胖子納悶道:「過到那種程度也會被原諒?」
「黑暗,是因為他還在地獄裡輪迴,罪有多大,輪迴的時間就有多長。你要相信時間是可以改變一切的,包括仇恨,他要做的就是真心的懺悔,總有一天他會看到屬於自己的光明,到那一天他也就可以真正的脫離這片苦海了。如若不能走出,他這般心中有信仰的人便會一直在那苦海裡為自己的過錯而折磨,這或許是最大的痛苦,精神力上的懲罰遠比其它形式要高的多,他已經把自己關進了那個牢籠了。」
「我還以為你會收了他,」胖子比劃道:「丟兩張符打他的魂飛魄散,永世不得翻身。」
「他是怨靈,並不是鬼魂。」查文斌說道:「他的靈魂早已死了,怨靈是依照怨氣而生,和鬼魂有著本質的不同,所以他能逃過捆屍索,我想一個內心深處有信仰的人我是無法去拯救的,只有靠他自己了。殺戮並一定能夠解決問題,與其滅了他不如讓他留下來真心的為那些無辜的人做一些事情,過多的殺伐只會讓自己陷入越老越多的仇恨裡。」
「查爺,你你變了。」胖子笑道:「好像境界變得更高了,過去的你像是一個俠客,仗劍走天下,打抱不平。現在的你才真正有些像個修士,以度化世人為己任,從符變成用心降妖除魔,厲害,厲害啊!」
「行了,別拍馬了,」查文斌笑道:「下山找個地方,我想喝兩杯。」
冬天的洪村也從來不乏綠色,有別於北方的那種蕭瑟,洪村的四周都是竹林。竹子這種植物一年四季都是綠色,腰桿挺拔,古往今來的文人墨客無不喜歡竹子這種天然氣質。胖子依舊還在洪村裡閒逛,查文斌自從馬安鎮回來後便鮮有出門,馬安鎮一役讓他的名氣更是大增,大家都知道有個道士叫做查文斌,不光是道行了得,人品更是一流,受到他的影響,逐漸的,安縣竟然開始有不少外來的道士活動,並且都還混的風生水起。
「聽說了沒?」胖子嗑著瓜子對查文斌道:「以前天橋下面擺攤算命的那個劉三斤現在火得一塌糊塗,每天找他辦事的人海了去了,那價碼也是水漲船高,過去兩毛錢就能算一卦還得磨半天嘴皮子,現在給一塊錢還得看他臉色。」
「人家只是混碗飯吃,你不要眼紅就去作弄人家,我已經聽說過了。」
胖子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他回頭看著那個在門外站著看風景的葉秋道:「一定是老二管不住嘴巴,這個傢伙真沒義氣。」
說起劉三斤被胖子整,那件事的確成了街頭巷尾好一陣子的熱議話題。那一天胖子帶著葉秋進城找李安還車子,恰好路過天橋下面的時候看見一個道士模樣的人在那擺攤,攤子前面圍了好些人。本來這件事也就跟他無關,可是他依稀聽到了有人在說查文斌,下去一看,那個劉老三正唾沫橫飛的說他與查文斌是怎樣的有交情,兩人是同門師兄弟,過去愣是睡在一個穿上穿同一件道袍。
那是講的天花亂墜跟真的似得,什麼他帶著查文斌一塊兒出去闖江湖,捉過多少邪門的玩意。用現在混IT界的說法,這就叫貼熱門,哪個熱門就往哪上面靠,茅山道士影視作品裡放的最多,於是出來混的都是自己是茅山弟子,其實你問他茅山在哪裡,估摸著他會告訴你就在他家房子後面。
對於這種公然造假的說法,胖子自然是看不下去了,撥開人堆進去拍出一張大團結,那劉三斤的眼珠子都要冒出來了。胖子大大咧咧地說道:「給算個命,我老婆就要懷孕了,給算算生的是男的還是女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整人(一)
在這個縣城算命就給一張大團結的可不多見,這天生掉下來的美差事,劉三斤自然是樂不可支,笑吟吟的收起錢一邊端詳著胖子那碩大的腦袋,一邊裝模作樣的讓胖子伸出手掌來在上面摸來摸去,過了一會兒,這劉三斤「嘖」了一下道:「這位老弟啊,我看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是一個有福之相的人啊,不過啊,哎,還是算了吧,這錢啊你拿回去拿回去。」
要換做一般人肯定很納悶,為啥這劉三斤到手的錢不要呢?可那是一般人會這麼認為,胖子是一般人嘛?他就是個兩般人!心想到,行啊,跟爺爺玩這欲擒故縱,這老小子是要放長線釣大魚啊!
話說這劉三斤見胖子出手闊綽,還開著小汽車,這在當年那絕對就是暴發戶啊。既然是個款爺,那只弄十塊錢也未免也太對不起自己了,怎麼著來條大魚不狠狠宰一刀就放過怎麼行呢?
「喲,別啊,是不是有麻煩了?」胖子裝作震驚的樣子的用那種略帶著誠懇和哀求的語言道:「大師啊,不瞞您說我最近也覺得自己運氣不咋滴,這出來遇到了就是緣分,您一看就是個高人,聽說還跟查文斌是師兄弟,那肯定是了不得了,您不能見死不救吧?」
「哎,」劉三斤揮揮手道:「我們修道之人豈會見死不救呢?只不過老弟啊,我看您啊印堂有些發黑,身後隱約有一團黑色之氣在轉悠,剛才從您的命相裡,老夫看到了您有兩庄麻煩事。敢問令尊令堂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