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知道為什麼逮捕你嗎?」聞南大聲問道。
蕭凌虛用一種難以捉摸的眼神看著聞南,語氣拖得很長很長:「因為我殺了警察!」
聽見疑犯親口承認自己殺了聞北,聞南的情緒又開始有些激動。他的雙眼惡狠狠地盯著蕭凌虛,恨不得從眼睛裡噴出兩道怒火來將他燒成灰燼。
「你為什麼殺他?」聞南厲聲呵道。
蕭凌虛看著聞南,眼珠一動也不動,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半晌,他緩緩地轉過身,背對著聞南,平靜如水地說:「沒有理由!」
「啪!」就在蕭凌虛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一個清亮的耳光聲同時響了起來。
蕭凌虛詫異地凝視著打他的那個女人。眼底閃現了一抹驚艷的神色。
清麗是蕭凌虛對甄雪的第一印象。瘦削的鵝蛋臉上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秀氣的鼻子,小巧的嘴唇。她的五官都不算太出眾,但搭在那張乾淨的臉上卻異常漂亮。她披著一件藍色的長風衣,風衣的扣子一顆也沒有系,下面隱隱露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蕾絲的裙擺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地飄著,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清淨而出塵。
在蕭凌虛的印象中,這樣的女人,都應該是柔若無骨的。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子,骨子裡卻有著巨大的力氣,竟然打得他的臉上熱辣辣地痛。蕭凌虛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實在是很特別,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甄雪毫不畏懼地迎上了蕭凌虛的目光。她的右手高高地定在空中,還保持著打人時的姿勢。她的手因為用力過猛而隱隱發痛,不過她並不後悔扇了他這一個耳光。她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喪盡天良的兇手,也不是第一次從這些兇手嘴裡聽到他們殺人的理由。然而,她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大言不慚地宣佈殺人沒有理由。
想到這裡,甄雪憤怒地向前跨了一步,一把扯住了蕭凌虛的衣領,眼淚噴泉一般湧出了眼眶。她一邊哭,一邊大聲地斥責蕭凌虛,同時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搖晃著蕭凌虛的身體,彷彿要將他就此搖碎一般。
蕭凌虛沒有還手,也沒有躲閃,只是無語地站在原地,任由甄雪打著。他能感覺出,甄雪冰冷的雙手,像一把冰錘,敲在自己的胸口。力量不大,卻帶著巨大的悲傷。
甄雪發狂的樣子,讓旁邊的人都揪緊了心,以至無人敢上前去阻攔,只是默默地看著她,彷彿都被她過度的悲傷感染了。
甄雪就這麼哭著、鬧著,打著。最後,她因為悲憤過度,氣血攻心,一頭倒在了地上。
許久之後,甄雪緩緩地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正躺在法醫辦公室的沙發上,身上還蓋著聞南的風衣。
不知不覺,已近黎明。辦公室內,有隱約的曙光閃動。甄雪從長椅上站起來,推門走出了辦公室。她一邊走,腦海中一邊浮現出聞北陽光般的笑臉,眼淚隨即掉落,朦朧了她的視線。
「聞北,你是個傻瓜,大傻瓜……」甄雪在心裡悲傷地責罵著,頹然地低下了頭。淚光中她隱約看見了一個人,迎面走了過來,並停在了她的面前。
甄雪抬起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白色的紙巾。穆天溢舉著那張紙巾站在她面前,臉上帶著抱歉的神色。
「給你,擦擦眼淚。」穆天溢說著,將紙巾遞給了甄雪。
甄雪接過紙巾,衝著穆天溢點了點頭,「謝謝。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送聞大哥的屍體過來……」穆天溢說著,偏頭看了甄雪一眼,發現她已經用那張紙巾摀住了臉,肩膀微微地抽動著。
穆天溢即刻便知道自己的嘴巴闖了禍,他很想安慰甄雪,卻又不知道該如開口,只能傻愣愣地站著,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他在哪?」甄雪埋頭在面巾紙裡,嗚咽道,聲音裡有無法掩飾的蒼涼。
「停屍間。」穆天溢木訥地答道。
甄雪點點頭,也沒有跟穆天溢道別,便著了魔一樣地走向了停屍間。
停屍間裡總有股特殊的氣味,死亡的氣味用再多除臭劑也掩蓋不了。甄雪找到某個不銹鋼冰櫃,顫抖地抽開,一股陣白霧立刻裹著刺骨的冷氣撲面而來,就像她心裡的溫度一般冰凍。
甄雪含淚俯下身,拉開斂屍袋的拉鏈,露出了裡面無頭的男屍。屍體已經開始發冷,生命的氣息已然消散。
「甄大夫,你認識他?」看守停屍房的大爺問。
「是啊,認識……」甄雪說著,輕輕取下了聞北襯衣上的第二顆紐扣。那是一顆小小的藍色紐扣,它安靜地躺在甄雪的掌心中,就像一顆小小的藍寶石。
甄雪靜靜地注視著那顆紐扣,眼眶再一次濕潤了。她緊緊握住那顆紐扣,將它小心翼翼地放進了風衣的口袋。雖然知道這是違規的,但甄雪還是忍不住這麼做了。
襯衣上的第二顆紐扣,是離心臟最近的紐扣,它代表了愛人的心。
珍藏好那顆紐扣,甄雪低下頭,深深地望著聞北。突然,她好像發現了什麼,整個人都僵住了。她俯下身,仔細地注視著聞北左胸前的一處傷口。半響,她果斷地將聞北的屍體吃力地從冰櫃裡取出來,放上了推車,迅速地推進瞭解剖室。
解剖室裡一片死寂。
甄雪將聞北的屍體放在解剖床上,然後她走到解剖室中央,將擺放著手術用具的推車拉到解剖床邊,並從推車上取過了自己的外科手套,戴好。一切就緒,她開始一寸一寸地探索聞北的屍體。
甄雪似乎已在悲傷中等待了太久。她專心致志,雙手不停,心無雜念,整個人彷彿都進入了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只有她,只有聞北。
整個過程中,甄雪都盡量讓自己的動作顯得簡短而麻利,並避免讓手在聞北身上停留過多的時間,因為那會激起她不必要的悲傷。儘管如此,她還是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她戴著手套盤弄屍體的手指也好像不屬於她,而是屬於一個陌生人。它們一直不停地顫抖著,彷彿裝上了彈簧一樣。
許久,當甄雪終於搞定一切,摘下手套時,她的額頭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聞北全身上下共有30多處刺傷,傷口長短不一,傷口附近的皮膚、肌肉的創緣也參差不齊。
由此推斷,殺害他的應該是一把刃面不是很鋒利的凶器。可是根據穆天溢的口供,兇手行兇時使用的是一把異常鋒利的彎刀。如果使用鋒利的凶器行兇,傷口附近的創面應該十分整齊才是!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屍檢的結果和穆天溢的口供有如此大的出入?到底是她的判斷出了問題,還是穆天溢的記憶出了問題?
就在甄雪陷入困頓的當口,她的耳朵裡莫名其妙地傳來了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那個聲音好像是在對他低訴,又好像在自言自語地念著某種經文。
甄雪嚇了一跳,抬頭四處張望,可是,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
難道是幻聽?甄雪猛地倒退了幾步,慌亂地在房間裡張望,想辨認說話聲傳來的方向,誰知道這聲音竟然是從四周同時傳來的!那個古怪的聲音將她包圍在聲場當中,就像海水包圍著孤島。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個說話聲越來越大了,離她越來越近……
甄雪豎起耳朵,想要捕捉那些話語的內容,可是那聲音就像要跟她捉迷藏一樣,她越想側耳傾聽,那聲音離她越遠;可是一旦她想放棄,那聲音卻又如影子一般跟了過來,在她耳邊細細念,碎碎念……
漸漸地,甄雪開始感覺到周圍所有的東西都在隨著那個說話聲劇烈的震動,大到身邊的手術台,小到手術台上的一把鑷子,全都在隨著那邪惡的聲音顫抖!
甄雪覺得腦袋裡就像有幾萬個喇叭在同時吹響一般,震得她頭痛欲裂。她下意識地摀住了耳朵,雙眼緊閉,心口卻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難忍。
漸漸地甄雪感到周圍的一切彷彿都變得不真實了起來,只有那個聲音是真實的。
突然,一個黑色的影子,從甄雪眼前一掠而過。
「你……」甄雪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她只覺得眼前一黑,渾身的力量都好像被抽空了一般,倏然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