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先生,陛下何疾?」見徐巿不發話,趙高急切地問。
  弒君之罪,動輒生死,特別是嬴政嗜殺成性,如果在確定真兇之前就貿然將他中毒之事說出來,那麼勢必會引來一場屠殺浩劫。所以,徐巿並沒有老實回答趙高,而是撒謊道:「頭風而已。巿有丹藥一瓶,可除陛下之痛。待我回府取來。」
  「有勞先生。」
第二十二章 東渡傳奇(3)
  嬴政自這次抱病之後,性情突然大變。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歸期不遠了,他急切地找來了巧匠大師公輸班的再傳弟子,齊地最著名的大匠田齊,開始同時興建阿房宮和驪山陵。
  工程興起之時,咸陽各處,囚犯絡繹於途,運石挖土,裝載木頭,一片混亂。人民哀怨於繁重的徭役和官吏的淫威,紛紛揭竿而起。
  嬴政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他一個人坐在王位上,唯我獨尊,目空一切。
  丞相李斯看出了嬴政的心思,為了討好他,李斯擬寫了一封對策。李斯在對策裡大肆痛斥了儒家「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的民本主張,他提出要焚燒諸子百家的著作,並禁止儒生當眾討論詩書等對策,來統一天下的言論。
  嬴政對李斯的對策大為讚賞,決定實施此策。在李斯的嚴刑酷法之下,秦域之地,三十日內,火光沖天。古籍竹簡,羊皮、絲絹,手抄之卷,悉數亡盡,聖賢之智,都成飛灰。
  在魯地曲阜,孔子後人孔鮒和數百民眾為了保住孔府大成殿,泣血上表嬴政太子扶蘇。扶蘇為孔鮒的真情所感,和他的老師淳於越一起面見了嬴政,聲淚俱下地將焚書之痛面呈於他。
  嬴政派扶蘇去魯地本來是拆除大成殿的,沒想到扶蘇不但不拆,還反過來替孔鮒求情,暗指自己焚書不智。讀書人!這些耿直而迂腐的讀書人啊,竟然連他的太子都帶壞了!
  嬴政的怒火徹底地被點燃了。可扶蘇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嬴政不忍殺他,只將他發配到了北方和蒙恬一起戍邊;而淳於越就慘了,嬴政將他對讀書人的憤恨全部發洩在了身邊這個離他最近的讀書人身上。他下令:「殺!」
  李斯和淳於越雖然政見不合,私下裡卻是知心知肝的兄弟,他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兄弟死在自己面前呢?於是,他跪求嬴政,放淳於越一馬。可是這一次,縱使李斯再怎麼巧言善辯,他也救不了淳於越了。
  黔驢技窮之後,李斯想到了徐巿,求他救淳於越一命。
  徐巿忐然入宮,嬴政卻已熟睡。他和李斯只得在嬴政的寢宮前等了一宿。
  直到第二天午時,嬴政的房門才終於打開,出來的卻是郎中令趙高。
  李斯和徐巿馬上迎了上去,想要面見嬴政。
  趙高卻將二人攔在了門外,「丞相、先生請莫再進!淳公之死,定矣,若勸……」趙高沒有將話說完,但從他搖頭歎息的樣子可以看出來,再勸,只怕他們兩人的性命也難保了。
  淳於越最終還是被綁到了火刑架上,而他最愛的詩書則如小山一樣堆放在他的腳下。
  監刑官李斯早已淚流滿面。他顫抖地握著火炬,心痛得幾乎是對著淳於越咆哮:「淳公,淳公,奈何不聽我言?上欲焚書,奈何不從?」
  淳於越仰天大笑一聲,立刻反駁了回去:「書焚心亦焚。焚書之事,奈何要從?」
  李斯被淳於越問得啞口無言。他羞愧地低下了頭,小聲問道:「公不惜祿位,亦不惜性命乎?」
  淳於越再次仰頭大笑。笑聲慷慨,絲毫不畏死亡。
  「誅首無民,誅心無臣。捨生取義,死何足懼?」說完這句話,淳於越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李斯痛心而絕望地狠狠搖頭。這個頑固的淳於越啊!這個寧死不屈的書獃子啊!
  在李斯的感歎聲中,火光熊起。食古不化的「書獃子」淳於越高喊著「捨生取義,死何足懼!」的豪言,和無數的書簡一起化為了灰燼。
  將一切看在眼裡的徐巿忽然想起了嶺南的那片戰場之中,為了同樣的理由雙手奉上頭顱的桀駿。
  誅首無民,誅心無臣。
第二十二章 東渡傳奇(4)
  臣子反了,農民反了,知識分子反了,嬴政的身體也反了。
  自焚書之後,嬴政的頭痛之疾愈演愈烈。疼痛每每發作,嬴政的脾氣就更加暴戾,動輒就殺人洩恨。他的內官婢女無不活得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順嬴政的心,就會身首異處。
  而那些為嬴政煉藥的方士們更是心驚膽戰。他們的藥號稱能治百病,延年益壽,可是在嬴政的頭疼面前都一無用處。許多方士害怕嬴政遲早會遷怒自己,紛紛生出了逃亡的心。其中就包括了嬴政最寵幸的方士盧生和侯生。
  兩人密會一晚,聲討了嬴政的種種罪行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嬴政得知了這件事情之後,勃然大怒,派御史追查兩人的下落。御史對此毫無頭緒,便在咸陽城中到處抓捕方士來拷問,欲尋盧侯二生的下落。
  這夜,御史像往常一樣帶著一大隊人馬在大街上巡夜。
  夜靜悄悄地,前方的小巷之中燈火幽暗。御史帶兵穿過小巷,就在他走到轉拐處時,身後忽然閃過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御史趕緊帶人追了上去。誰知那兩人竟翻過巷子旁邊的圍牆,跑進了一戶人家的院子裡。御史追過去一看,那地方竟然是陛下寵臣徐巿的宅邸。
  徐巿深得嬴政的寵愛,本是御史不敢驚擾的人。可是為了查案,他只得硬著頭皮,敲開了徐巿的門。
  幸好徐巿還算客氣。他配合地將府中的老老少少悉數叫到了御史面前,讓他挨個兒查看,甚至還特准御史搜查了他的屋子。
  御史折騰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可疑之人,只得帶兵離開了。
  御史走後,徐巿帶著兩個家奴進入了寢房。他鎖上了房門,又謹慎地四處看了看,確定沒有任何異常之處後,才轉身對那個兩個家奴點點頭。
  兩人似乎鬆了一口氣,手輕輕拂過臉龐,分別從臉上取下一塊薄如蟬翼的面具。兩人的面貌瞬間變成了御史在找的盧侯二生。
  「多謝先生救命之恩!」侯生真誠地對徐巿道謝。他和盧生素來與徐巿爭寵不和。他沒想到徐巿竟然會在緊要關頭,毫不吝惜地拿出自己的易容絕學,搭救他們。這份大仁大義,令他心悅臣服。
  「何救我等?」盧生和侯生的想法完全相反。他對徐巿總是懷著一股敵意。
  徐巿含笑看著盧生,真誠地說:「直言無罪,故救之。」
  盧生聞言,身子猛然一顫。他定定地看著徐巿,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盧生和侯生被徐巿搭救之後,一直易容成他的家奴,呆在他府上。御史找不到兩人,又怕嬴政遷怒自己,便將責任推卸給了一群無辜的方士,說他們存心窩藏兩人。嬴政氣昏了頭,便將御史提及的四百六十多人一併坑殺了。
  埋殺當日,方士們莫不仰天長泣,惡罵連連,詛咒嬴政快快死亡。嬴政聽見這些咒罵,對方士們更是憤恨。他冷落了所有的方士,身邊獨留徐巿一人,為他尋找阿房的下落。
  然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徐巿的找尋依然毫無結果,而嬴政的疾病卻越來越嚴重。
第二十二章 東渡傳奇(5)
《諦聽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