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老人們並沒用跟我多說他發瘋而引起的傳說,也許見我是外鄉人,不遠透露太多,所以我也就沒用多問,打算先回旅館,第二天直接找菜農家裡的人打聽打聽。
這一夜我反覆思索著應該怎麼問才能讓菜農的家人放下防備,實情告訴我,因為我如果不知道具體的實情,也就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這樣一來,我上山的意義就不大了。
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以真實身份向他們說明。第二天一大早,在街上一家飯館吃了點「油醪糟荷包蛋」,滿嘴留香,隨後我便直接去了昨晚那個老人說的,菜農的家。
大門緊閉,門口一個看上起80多的老太太,坐在板凳上默默抽著旱煙。我猜想這老太太應該是菜農家裡的人,否則不應該這麼不識趣的坐在人家門口。
我湊上前去,蹲下來,跟老奶奶打招呼,然後自己介紹自己,說想跟她打聽點情況,我說我就是做這行的。說了很久,老奶奶始終冷漠的看著我,一言不發。
我整想著該怎麼說才能讓老奶奶相信我接納我,這時候一個提著菜籃子,看上去40多歲的女人走了過來,她很警覺地問我是誰,來幹什麼,我猜想她應該是這家的女主人,菜農的老婆或者妹妹,於是我把我的來意如實告訴了她,我告訴她我是重慶過來旅遊的人,無意間得知這件事情,就想著來看看能幫上什麼忙,我對她承諾我不收什麼錢,純粹只想解決你們家的難題,職業習慣罷了。
話說要真收錢,太燙手,手會發抖的。苦口婆心勸說下,大概這個大姐也想到我確實也沒什麼好圖的,說好點就是能人異士,說得不好點不就是打醬油湊熱鬧的閒人,不會給她造成什麼影響。
這才讓我進了屋。進去以後,她給我倒了杯水,儘管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門口不遠那口井裡打起來的。我提出想去看看菜農的情況,她拒絕了,說有什麼就問她。
從她口裡我瞭解到,菜農算不上發瘋,只是被什麼東西嚇得有點恍惚了。大姐告訴我說,那天她男人去井裡打水,把水桶掛上轆轤,放下井裡打水上來,一般他們打上來的水都會用手指把漂浮在水面上的苔蘚浮萍一類的東西弄出來,但是菜農在弄的時候,卻發現水裡有很大一堆雜亂的東西,伸手進去抓起來一看,卻是一大把頭髮。
他很奇怪為什麼井裡會有頭髮,就伸頭到井口去看,看到井底下有個穿白衣,披頭散髮,臉色蒼白的女人,正在井底抬頭睜大眼睛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這一下菜農嚇壞了,丟了桶就開始往家裡跑,回到家開始胡言亂語地跟他老婆說這個事情,大姐說看他的樣子真的是嚇到了,當時也沒聽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都是等到晚上他稍微冷靜了點以後,才把事情交代了一下,不過這個時候的菜農,已經因為驚嚇過度而精神恍惚了。
大姐說到這裡,讓我聯想到一部日本電影,講的是一個女孩慘死,然後附身在錄像帶,看過的人都得死,裡面最恐怖的鏡頭就是她先從井裡爬起來,然後走到鏡頭前,然後從電視機裡爬出來。
日本的鬼神文化獨樹一幟,有他們的絕對玄妙之處,不但鬼分類很細緻,甚至有些鬼是被人為的精神創造出來的,儘管我聯想到的是這部電影,但是事情還是必須按照實際發生的來判斷。
大姐接著說,當晚她發現自己男人開始神經兮兮的時候,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小鎮街上大大小小的狗,那一晚突然齊聚他家門口,對著井口瘋狂的叫,整整叫了一晚上。
於是這怪異的現象引起了當地人的傳言,菜農一家人也因此不再和人接觸。
然而這個大姐卻是對自己男人突然被嚇傻後說的話將信將疑,因為事後她也去井口看過,水清亮亮的,根本沒有什麼女人,即便是原本比較迷信鬼神的山裡人,也覺得這樣的事情突然出現還是太過荒唐,再加上留言傳開後當地派出所也倒街上闢謠,還有人找來木板遮住了井口,這件事也就成了個笑話。
跟這個大姐聊完以後,我總感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根據我的經驗判斷,井口旁邊立碑,通常是給當初打井的人立的功德碑,所謂喝水不忘挖井人嘛,菜農說的話就精神狀態來說,只能信一半,那事發當晚的群狗狂叫,一定是有些其他原因。
如果真的是鬧鬼,狗叫就比較容易解釋,因為鬼天生害怕狗,狗叫狗牙狗血狗毛都能夠震懾住鬼,中國有句俗話,叫做「狗眼看人低」,沒有奚落狗的意思,而是單純說這句話。
這句話在被變成罵人的話以前,是有典故的,狗是有靈氣的動物,狗能夠看到一些有別於人的東西,所以當有狗對著一個地方莫名其妙的亂叫,那就要稍微小心一點了,當然,這裡說的亂叫,是凶狠的,又有點害怕的那種。
養狗是保家的,防人防鬼,這也是為什麼從古到今這麼多人家裡養狗。如果你家裡養的狗莫名其妙對著門口凶狠又害怕的叫,你最好是再正對門的地方掛上一面鏡子,在門口從左到右撒上香灰,鬼自然會離去。
所以,狗是寶物。
就在大姐跟我說完這些以後,門口那個抽煙的老奶奶也進來了。她開口跟我說話,語氣和她滄桑的外表顯得很不搭配,給人感覺這是個睿智的老人。老人顯然先前在門口聽到了我和大姐的談話,她才走進來接著說。這件事說完,我才沒再繼續糊塗,才算料到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老人今年86歲了,在當地算是資格最老的人。她是這家菜農的外婆,也是當年那個顯赫一時的家族的千金小姐。
她說,60多年以前,她還是家裡小姐的時候,家族一直保持著以往封建家庭的習俗,她爹娶了6個老婆,她是第2個老婆的女兒。娶第6個老婆的時候她的父親已經60多歲了,六姨太卻才20出頭。
既得寵,又因為老爺的關係沒辦法生小孩,甚至女人的快樂都沒有。在其他姨太太的排擠下,她和外面的一個痞子混上了,還有了孩子。
事情被發現以後,按照家法是要活埋的,先是被關黑屋,罰跪,鞭子抽,身體和精神的折磨導致肚子裡的孩子沒保住,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卻發現那個痞子早就拿了老爺的錢遠走高飛了。
萬念俱灰下,她帶著絕望和怨恨自己投了井。很快屍體被打撈起來,老爺好面子,對外謊稱六姨太因為懷不上孩子,抑鬱而終。
還為此特別立了個牌坊。然後將六姨太厚葬。我打斷老奶奶,問她那是多少年前的事,老奶奶說算了算,告訴我,66年了。我又問她,六姨太當時死的時候多少歲,她說,22歲。
算了算時間,我又大膽的問,其他姨太太的後人有沒有人22年前和48年前死過?老太太說,48年前大姨太的兒子死了,22年前四姨太也在家暴斃了。
聽到這裡,我確定了。這百分之百是鬧鬼,而且還是索命鬼。索命鬼是少數以報仇為目的重現的鬼魂,怨念太重,除非它自己願意離開,否則誰也帶不走,甚至還會有生命危險。
這類鬼魂有個很明顯的特點,就是每個陽壽年限,都會出來復仇,直到它認為沒有仇人了為止。我跟大姐說,我來想辦法,雖然不一定真能幫到你們,但是我一定會盡全力的。
出門以後,我想到市集上看看能不能買到些有用的東西,刻意走到石碑跟前,看了看上邊的字。這個石碑不是舊物件,是80年代為了標榜這口井是當地文物而立的碑,立碑的正是菜農家族的人。
我意識到一個關鍵的東西,就是那個打水用的轆轤。從外表上看,木頭已經被磨的發亮,而且還發黑,能夠判斷,這個轆轤這麼多年來,除了打水的繩子外,其他都沒換過,也就是說,井邊的槐花樹和井口的轆轤,就成了目睹六姨太投井自殺現存唯一的證人。
前提是它們如果是人。一邊在市集上準備東西,我心裡一邊回想著那家老奶奶說的話。
不禁開始覺得井底的那個女人其實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年紀輕輕卻跟了個60多的老頭,在那樣的年代,母憑子貴,這個女人卻永遠無法用正當的方法來生孩子,鬼混固然不對,哪怕是被迫無奈,最令人氣憤的就是那個痞子,一句話不留下,跟個沒事一樣,好像孩子也不是他的一樣,就這麼遠走他鄉。我想如果在現今社會,哪怕男女關係再隨便,再亂,我固然不齒這個女人的做法,但如果遇到這個男人,我想我的拳頭也是不會微笑的。
備齊所需東西,已經是下午,我重新來到菜農家裡,打算等到晚上,試著把井底的那個女人引出來。
天色黑起來以後,我以井為第一個點,按方位取了六個點,在地上打了釘子,在釘子頭上面纏了一圈紅繩,在用墳土把這六個點鏈接起來,這個陣是防止牲畜昆蟲靠近,如果夜深了一大群狗跑來叫,我可就什麼也做不了了。
但是這個陣困不住靈,於是我取下井蓋上的木板,在上面用硃砂畫了敷。到了夜裡四下安靜了以後,我站在槐樹旁,把木板移開一個小豁口,然後把栓了菜農鞋子的紅繩緩緩放到井下,我告訴老人和大姐,一會不管看到什麼,都別出聲,如果害怕,就自己回屋去。
當感覺到繩子已經入水了,我就開始安靜等待。沒過多久,手裡的繩子突然扯動了一下,像是釣魚的時候魚咬住了浮漂。
但是就那麼幾下,力氣卻不算大,然後又是一陣安靜,我心臟一陣亂跳,這類鬼魂我應付過好幾次,算是難度很高的,高除了因為它們通常方式很野蠻,容易傷到人以外,還因為它們滿心都是怨念,極難帶路。
看到繩子這麼久沒有動靜,我就打算把繩子拉上來看看,要是普通紅繩沒有用,就要用沾過血的繩子了。
當然,我是指我的血。可是當我把紅繩拉出來的時候,看到菜農的鞋子裡,放了一個用油布包好的東西。
這是那隻鬼放進鞋子的,按理說這樣的靈魂怨氣極重,即使因為井口有敷而沒有暴躁傷人,也沒見過淡定到這種地步的,我不是鬼,所以它們的心思我大多只能猜,於是我猜測這個女人可能還強守著做人時候殘存的一點意識,想要把她想帶到井底的話重見天日。
我將木板重新蓋好,將紅繩拴在槐花樹的樹幹上。點亮打火機,仔細看那個油布包。上面粘了些苔蘚,有壓痕,想來是她投井後還沒死之前嵌進井壁的石頭縫裡的。
打開一看,是個粉紅色的繡花荷包。荷包裡裝著一張手帕,手帕的一角繡著一對鴛鴦,手帕上寫滿了毛筆字。由於是文言文的,我看得並不太懂,於是走到老奶奶身邊,她是大小姐,想來是應該懂的。
她看完後告訴我,這是她寫給那個負心的痞子的訣別信,意思大概是我為你做了這麼多,受盡凌辱,連肚子裡的孩子都沒保得住,心裡期盼著逃出來以後,至少還能讓你帶我遠走高飛,可是你這個負心的人,沒有留下一句話,丟下我這個苦命的女人……等等之類的。
聽老奶奶用那蒼老的聲音講出來,心裡怪不是個滋味的。老奶奶念完後,老淚縱橫,顫抖著聲音說,真的是柳姨嗎?
作勢要到井口去看,我給阻攔了,我告訴老奶奶,現在這隻鬼的怨念非常重,靠近會有危險,老奶奶說,她不怕,她一定要親口跟柳姨講,柳姨生前雖然受到種種排擠,但是對她還是很好的。
我看老人固執,也就只能應了。我將紅繩上的鞋子取下,纏住老人的手,另一頭還是拴在槐樹上,然後我手拿著木板的邊緣,準備見勢不對就立馬扣下去。老人顫巍巍的走到井邊,竟然撲通一下跪在井口,開始大哭,說話口齒不清,大概聽上去就是我們家有多對不起你一類的話,言語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