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解放以後,姐姐曾經希望乘著時局好轉,南下尋找這個商人,輾轉打聽到這家人的信息後,上門拜訪,出發前還特別梳妝打扮,希望能夠給未來的婆家人一個美好的印象,卻在進門後,得知了那個商人根本沒有回到廣東,而是在半路上被炮彈給炸死。死無全屍。
姐姐起初不相信,直到他在祖宗靈位的佛堂裡,找到了自己愛人的靈牌。
姐姐傷心歸傷心,卻還是當自己是對方沒過門的媳婦,在他們家裡幹活幫忙了好幾年,直到那家人舉家遷往馬來西亞,不能帶她走,她才一個人回了重慶,而那個時候,她也發現自己再一次一無所有。
姐姐從收到手鐲的那天起,就一直從未離身。回重慶後,妹妹和親戚們也都給她介紹男朋友相親一類的,但是一切都是徒勞的,她隨著歲數的增加,一些女人的年齡毛病就開始浮現,於是精神上就漸漸有點不能自主,開始一個人跟手上的手鐲說話,情緒變得很不穩定,一會哭一會笑的,心理的折磨是很容易擊倒一個健康的人的,儘管多年來姐姐沒有做過什麼傷害自己的事,但是她這樣的精神狀態卻持續到了她去世,她活得不算長壽,卻比長壽之人更加受盡折磨。為了他的承諾和她的愛情,她終生未嫁。
外婆說到這裡,也許是心有感觸,默默淚流。
我一直深信,這就是個美好的故事,直到我聽得鼻子發酸,而鼻頭酸楚的那一瞬間,就好像聞到一種氣味,在我聞起來,似乎就是那個純真年代,青磚白瓦和美好愛情的味道。
斷定了,姐姐的靈魂一直附在手鐲上,不是不願離去,應該說是不捨離去。我問外婆你和你女兒戴過這個手鐲嗎?她說都沒有,因為這是寶貝,是一種紀念。
所以我想那個姑娘一定戴過,否則她沒有理由被附身,說到此處,或許我不該再用附身來說了,執念,還是執念,當愛情沒有完美歸宿,就如同一個健康的人卻不能壽終正寢,傷痛也許只在一時,遺憾卻能伴隨一生。
我們辭別外婆,一道去了房主阿姨家裡,此刻也顧不上什麼習俗了。
按照常規的辦法,我應該將玉鐲打碎,激怒這個姐姐的鬼魂,然後抓住它,帶它走。但那是下策,我打算試試,若它尚有一絲溫暖,應該是能夠奏效的。
上樓以後,我先不讓她老公去看她,請房主阿姨拿來紙筆,我念一句,要他寫一句,用他的口吻,寫給他的外婆的姐姐,一家人的血脈想通,他寫的東西燒過去,姐姐才能收得到。內容大致就是希望姐姐能夠明白這是自家人,不要繼續執念了。寫完之後,我將其折成六邊形,然後找來紅綢包成伏包,點上白蠟燭,把伏包放在地上,用米粒將伏包圍繞了一圈,再滴蠟將米粒連起來,念完咒,燒掉伏包。
這時我把羅盤放在姑娘跟前,也許是那個姐姐知道我們是在跟她以一種商量和敬重的態度,羅盤瘋轉了一會後,漸漸平靜。
我嘗試再去拿那個盒子,姑娘這次沒有任何反應了,打開盒子,我取出玉鐲,發現上面裂了一條小絲。於是我知道,姐姐沒有要我帶路,在收到伏包以後,是她自己想通了,自己選擇了離去。因為有蠟燭和米粒,她才能找到路。
幾個小時候,姑娘醒了,也回復了正常,她完全記得這些天發生的事,但是她好像一點都不害怕。用她自己的話說,外婆的姐姐已經在她的心裡對她講過了她的故事。我很欣慰,除了肩膀上的抓痕還在慘叫之外。
房主阿姨也終於鬆開了她那張麻將一樣的臉,開心的笑著,很像一碗正在蕩漾的方便麵,感謝卻是不必,反倒是我該謝謝他們,若非他們,我永遠都沒機會聽到這個故事。
幾日後的婚禮,我如約而至,看著他們經過磨難而得到的幸福,我由衷鼓掌,雖然我們不熟,但是祝福你們,曾經出現在我生命中的人。
第五十二章 女捨
很多人都聽過這樣一個故事。
深夜到公共衛生間上廁所,卻發現沒有帶紙。正在發愁的時候,隔壁蹲位從隔板下面的縫隙處遞過來一張手紙,然後用一種幽怨的聲音說著:
「要紙是嗎?」
如果此刻你正在拉肚子,我保證會一下拉空,說不定還會嚇得便血。當然這僅僅是多年前流傳於坊間的一個故事,但是長久以來,人們往往會把廁所當作是一個遇到靈異現象的高發地。
也許我接下來要說的會讓人感到害怕,但我必須要說,廁所的確相對比其他地方更容易招鬼,因為髒,因為臭,因為潮濕。鬼魂尤其是一些迷途的鬼魂往往會比較偏好這樣的環境,但是極少數是有害的。
通常我們判定一個鬼魂的性質,是有害或是無害,並不在於它的死因是如何,而是死後幹過什麼。而作為我這樣的人,在原則上原本是不允許任何與人道無關的東西存留在人間,無論生前是善是惡,死後終該殊途同歸,不止是肉體化為灰燼,而是該讓自己的靈魂去屬於自己的地方。
於是2005年的時候,我送走了一個靈魂,就發生在廁所,流連人世20年,最終還是去了屬於自己的地方。
那年我接到一個重慶某高中打來的電話,來電的人自稱是學校的保衛科科長,電話裡簡單說了下情況,大致是學校的女生宿舍公共廁所裡,有女生半夜起身上廁所的時候暈了過去,被後來進廁所的同學發現了以後,通知了校方,學校聯繫了120急救,把女生送到醫院救治,卻被醫生診斷說孩子是受了刺激,精神出了點問題。一開始學校方面都以為是高中生學習強度太大,導致這個女生胡思亂想,給自己施加了大量的精神壓力,於是心理上承受不了,開始有點精神失常。
事後校方還在全校大會上通報了此事,但是學生之間的傳聞卻不是這樣,也許真是因為學習的壓力太大,於是他們迫切的需要一些茶餘飯後聊天的話題,學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這件事瞬間就成了焦點,而一些平時和那個被嚇出精神問題的女生私交很好的人,開始流傳開一個關於鬼的故事。
漸漸學校發現自己無法控制住流言的蔓延,而且在自己的教職工之間這個傳聞也傳得很厲害,導致整個學校都對這件事情感到壓力很大,那個女生宿舍樓的女孩子甚至已經不敢去上廁所,校方領導察覺到事情是有必要控制控制了,但是又無法拿出實實在在的證據來證明那只是謠傳,而且他們領導對這件事也報以將信將疑的態度,於是透過人的介紹和打聽,這才找到了我。希望我盡快趕過去,早點把事情解決了,有或沒有,只是需要我這樣的人一句話而已。
這種事情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人都是這樣,但凡遇到一點自己覺得蹊蹺的怪事,總是會想方設法的扯到鬼怪身上去,哪怕自己明明就不相信,卻強迫自己認可自己說的是真的,而且說得比誰都真,就像是親眼看見的一樣,好事之徒,劣根性啊!我總算明白了為什麼魯迅先生當年要寫下阿Q正傳,正是把我們中國人的種種劣性展露得赤裸裸,誰敢拍著胸脯說在阿Q身上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呢?
來到這所高中,立刻感到一陣不自在,對於我這樣一個頑劣的人來說,校園是一種束縛。保衛科在教務樓的二樓,途中我得經過一所看上去非常漂亮的教學樓,上課期間,教室裡傳來朗朗書聲,聽在耳裡,有種說不出的自卑感。於是情不自禁的向教室裡張望,一個班大概裝了6、70個學生,青春的臉龐卻遮擋不了稚氣,也遮擋不了青春痘們在他們的臉上肆虐。他們跟我活的不一樣,走出學校以後,他們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機會,而我卻像是被提前設定好劇情的電視劇,別無他長,只能靠這個過生活。也許我一輩子都沒有他們一節課的認真勁,所以我一輩子也無法成為在老師眼裡那種對社會有用的人。
來到保衛科,我說找梁科長,一個30來歲梳著奇怪髮型的男人站了起來,為什麼要說奇怪,因為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了小時候癡迷的電子遊戲,街霸裡的那個丟口香糖打人而且愛梳頭的燒餅。除了眼前的梁科長並不擁有他那犀利的金髮和肌肉背心。從我進屋開始,整個科室裡的五六個人就齊刷刷的把眼神投射向了我。
保衛科在我的理解就是保安和保安頭子的聚集地,突然被這麼多陽剛的男人盯住,還是有些心慌,真擔心他們會不會是把我騙來組團污辱我的。直到梁科長要我坐下,然後對科室裡的其他人說,要他們先行迴避一下,他要跟我談點要事。我才算放心。
等所有人出了辦公室,梁科長關上門,點上煙,坐到我對面,遞給我一支煙,也不見外,眼看就剩下我和他,他也開始皺著眉頭跟我說起了大實話。於是我們開始接著電話裡沒聊完的話題聊。
我問他,現在流傳的最廣的一個版本是怎麼樣的,他想了想告訴我,有學生在說,那個瘋了的女生那晚上廁所的時候,蹲下以後,無意識的看著地面和門的縫隙,接著就看到一個影子走到她蹲位的門前停下了,本來她以為是別的同學要來上廁所,因為這時候那個影子開始拉門,於是這個女生就說了句,有人了,去旁邊吧,然後有點不耐煩的繼續低著頭上自己的廁所,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女人的頭倒著從門和地面之間迅速的插了進來,還在面帶笑容。於是那女生被嚇得向後退,卻沒站穩,腦袋撞到了水管上,就暈死了過去。
說完這句,梁科長突然停了下來。於是整個辦公室就只有牆上掛鐘的聲音,這突然的安靜顯得那麼可怕。如果他說的學生們傳聞中的鬼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實在是沒把握能夠收拾這樣的鬼,因為我也害怕。
如果之是純粹的傳言,我卻不得不深深佩服這群孩子的想像力,用鬼把獵鬼人嚇得一身汗毛樹立,這恐怕是很難的。
我問梁科長,根據學生們描述的那個女人,您有什麼印象嗎?他說完全沒有,那棟樓住的全是高中生,宿管老師都是上了歲數的中年人,平時也不允許閒雜人等進入宿舍,所以根本不可能出現什麼「女人」。
說到宿管老師,又勾起了我的傷心回憶。早在98年我離校前,曾對我的宿管老師做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那時候正在熱播一部宮廷劇,講的大概是一個皇帝和一群小姑娘的故事,而且一拍就拍了好幾部。那一晚宿舍無聊打牌,打到連打牌都覺得無聊的時候,我們宿舍8個帥哥就一起決定要去整整我們的宿管老師,誰叫他每天早上都要那麼早來敲門把我們鬧醒。於是我們找出宿舍裡所有的「盅盅」,(重慶話,大概就是不銹鋼平底碗的意思,用來食堂打飯用的。)一起走到宿管老師的寢室門前,然後敲門。老師問,誰呀?我說,老師,我們寢室全體人員為你點了一首歌,動力火車的《當》。
然後一個眼神做號令,我們全部開始噹噹噹噹的敲盅盅,那種聲音,極其刺耳,於是第二天我們集體被帶到德育處接受批評,在那以後不久我便退學。
我也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麼這麼討人厭,不知道是過度的想要證明自己,還是純粹的調皮搗蛋。
我對梁科長說,如果方便的話,請你帶我到那個女生暈倒的地方去看看。梁科長看了下牆上的鐘,說現在上午的課快結束了,等下午學生上課了再去看吧。人多眼雜,要是看到你出現在那個出事的女廁所,肯定流言要傳得更凶。
他說得有道理,這種敏感的時候,就不要去刺激學生們了。
梁科長告訴我,女生宿舍旁邊的男生宿舍結構是女生宿舍的鏡像,如果我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他們廁所的構造。我說好,於是我們就朝著男生宿舍走去。
髒亂差,這三個字毫不誇張的應該是男生宿舍的標籤,這種結構的宿舍和筒子樓有點相似,區別就是過道兩旁沒有灶台而已。通道的盡頭就是廁所,而另一頭是一個柵欄式的鐵門,鐵門的另一邊就是女生宿舍。這也是宿舍的消防通道,一旦男捨或女捨著火了,這個門就會打開給學生們逃生。
我朝著廁所走去,和普通的宿舍廁所沒有區別,除了門上赫然寫著的「嚴禁隨地小便否則沒收工具」的字。我走進廁所裡,只有4個格子間,我一一推開格子門,卻發現最後一間是鎖上的。
我問梁科長,這一間是壞了嗎?他說不是,那裡面放的都是雜物,例如拖把掃把之類的,只有清潔工能打開。
我開始回想起我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幾乎都遇到過聯排廁所的最末一個蹲位是鎖上的事情,這也迫使我養成了從來不到最後一個格子去方便的好習慣。而在坊間長期以來對於廁所的最末一格的傳聞從未停止過,後來很多人發現原來最末一間反正沒人來,於是可以做點別的事,例如供香養鬼啦,偷偷藏點東西啦,甚至還有激情男女會在這個格子間裡做點令彼此都愉快的事情。
我又上了幾樓,發現每一層樓的廁所都是一樣,也同樣都鎖上了最末一格。梁科長對我解釋說,不但男生宿舍是如此,女生宿舍也是一樣的。這多少讓我有點心生疑惑,我漸漸開始覺得,這似乎有點奇怪,莫非是每層樓都請了一個清潔工?然後每層樓都配發了一把鑰匙嗎?
一時想不通,也就暫時不去想。當上午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聲想起,我提醒梁科長,該吃飯了。
梁科長顯然是個會來事的人,聽我這麼一說,就帶著我去了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