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我這麼說的原因,是因為很多人在撿到錢以後,已經不會再有交給警察叔叔的習慣。丟錢的人往往也是本著破財免災的心態,所以你來我往,大家心照不宣也就是了,誰一輩子沒丟過點錢呢。於是當皮同學撿到錢的時候,他就是這麼想的,他尋思起碼咱今天晚上回家打車的錢是有了,誰知道他在掏錢的時候,卻沒有用那張錢,而是犯賤地從自己包裡拿了零錢。當他說到這些的時候,我其實依稀是覺得他大概是讓人家給轉移了點東西在他身上,不過我沒有親眼看到那張錢,儘管猜測得八九不離十,但是畢竟沒有實質的證據。於是我問他,那晚上撿到的那張錢現在還在你身上嗎?他說在啊,當天撿到了覺得運氣很好,就把那張錢按照三角形的原樣折疊好,放到皮包裡,用來「壓荷包」,盼著包裡永遠不缺錢,下次再撿點錢。
  我讓他接著說,他告訴我,從撿到錢的第三天算起,他就開始變得非常倒霉,好幾次差點被車撞到,晚上睡覺還莫名其妙的感覺到背上有痛感。我問他,是什麼樣的痛感,他說,就像是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在背上劃拉一樣,但是自己伸手去摸,卻什麼都沒有。這時候我猜想,他如果真是因為撿到別人下過咒的錢,那麼如果只是倒霉也算了,因為運氣這事,原本就不該讓自己來做主。但是除了倒霉之外,身體上發生了一些奇怪的反應,那麼首先要考慮的可能性,就是這個咒不只是霉運,而是帶著一個鬼魂。
  皮同學起初原本還不覺得怎麼樣,直到後來越發奇怪後才突然想到,才給我打的電話。因為畢竟沒有眼見為實,所以我提出希望他能夠給我看一下那張錢和那個咒文,他卻說他老婆來了話都還沒有說完就匆忙掛上了電話。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我更怕老婆的人的話,那就只能是他了。
  幾分鐘以後,我收到他的彩信,上面就是他拍過來的幾張照片,起初看到那個沒有拆開的三角形錢的形狀的時候,我就基本確定了那就是被下咒後丟到路口專門讓人撿的「死錢」,看到咒文後我更是驚出一身冷汗,因為雖然我完全沒有辦法找到施咒的人是誰,但是從咒文來看,這是一條換命咒,所謂的換命,通常情況下,是交換命運,真正有經驗的師傅是不會貿然把這樣的咒錢丟到人人都走的十字路口的,所以這裡的換命,是用一個撿錢的健康人的命的損耗,來增加另一個人的壽命,十年換一年,大致是這樣的比例,我之前也跟一個朋友遇到過這類似的情況,這也說明了兩個情況,一是皮同學非常不幸得被選擇成為了給人折壽續命的目標,二是為了不讓我那王姓同桌從此守活寡,我還必須竭盡全力的去救他。
  不過我沒有想到的是,我竟然就此陷入泥潭,一個我之前聞所未聞的對立群體從2007年開始進入我的世界,並且在我之後直到退行的歲月裡,不斷的干擾介入,最終間接導致了我的退出。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那張畫了咒的百元大鈔開始。
第九十章 對手
  需要說明的是,起初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有多麼嚴重,因為雖然這樣的行為非常可恥,但是算不上是高深莫測的手法,但凡學過點玄學的人,其實多少都是能夠破解的。
  容我一樣一樣說吧。
  從皮同學的口述中,我得知了他所謂的後背的抓痛感。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但是我還是覺得至少有鬼跟著總不是好事。於是我給皮同學回了個信息,說明天一早來我家,把那張錢帶上。
  第二天一早他便來了,這次見面距離上一次見面的時間,差不多是3年左右,令人驚訝的是他的容貌完全沒有改變,連髮型也是。不知道這幾年是不是靠著方便面度日,以至於攝入過多的防腐劑而永葆青春。雖然遇到倒霉事,他見到我的時候還是露出了那猥褻的笑容,就跟小時候一樣。我看了看他給我的那張錢,不過我沒有直接用手拿,而是用筷子夾起來打量,再拆開看裡面的咒。這就是方法了,因為這種來路不正的錢,如果真是別人遺失的倒也罷了,誰都丟得起100塊錢,但是如果是皮同學這樣,撿到的是十字路口三角形且畫咒的錢,那就別親手碰到了,還得一直提醒自己,這錢不是自己的。那個咒是我認識的,我不願意詆毀道家,但那真是道家的東西。我一直知道在我們的同行裡,總會有那麼一群人,他們和我們一樣,以賺錢為目的,區別在於他們往往會不擇手段,而我們則很不要臉的自認為有原則和良知。在他們看來,麻煩應該是不間斷的傳遞下去,這樣他們的生意才會源源不斷,甚至還有人會在中元節期間丟下這樣的錢,在錢上還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能夠無恥到這樣的地步,幾乎和那些偷車牌然後留下電話的人有的比。不過就我手上的那張錢來看,其本意大概並不是要鬼來纏著皮同學,因為這樣做對施咒的人毫無意義,鬼跟著來了,應該是鬼月的關係。
  我放下錢,先是拿著盤在皮同學四周包括他脫在我家門口的鞋子走了幾圈,並未發現異常,只是在他後腦勺的頭髮末梢處,有些輕微的反應,這樣一來其實我也放了一部分心,至少還能夠解決。我問他那種所謂的抓痛感,具體是怎樣,請他仔細跟我形容一下,他說,他其實睡覺一直習慣是趴在床上睡,據說這樣能夠讓他不長啤酒肚,至於是不是真是這樣我倒是不知道,不過當他說完的時候我還是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接著告訴我,當時那種感覺,就好像他從上邊抱著一個人,然後那個人把手環抱到他的後背,接著用指甲在摳一樣。我讓他脫掉衣服,把背袒露在我面前,我用濕毛巾把他的背給擦了一遍,然後弄了點香灰攤在手心裡,對著他的背吹去。背上是有水的,這麼以來就沾上了很多香灰,但是有些地方卻完全不沾灰,從那些不沾灰的地方組成的形狀來看,清清楚楚的左右各6道抓痕。
  這其實是一般我們用來特別是在中元節期間檢驗自己身體異樣,卻不知道是不是跟鬼有關的一個法子。我之所以用香灰,只是因為家裡有比較多,如果沒有,麵粉也行。不過那就稍微難洗一點罷了。
  我們可以這樣來理解這個道理,人有人道鬼有鬼道,相互的關係是在同一個空間裡的兩種不同狀態,就好像水跟油,形態類似但是卻無法相溶,但是可以透過一些手段結合在一起,這就是為什麼他背上那些被鬼抓過的痕跡無法沾上香灰的緣故。通常被鬼怪接觸過的肌膚,就像是被蜘蛛的尿液沾到類似,本身並不會覺得有什麼差別,但是事實上是發生了一點改變。於是當皮同學的背上被我吹出明顯的抓痕後,我願意相信他對這個感覺的猜想是正確的,至少真的是鬼在他的悲傷抓了一把。
  我告訴他,抓你背的這個鬼,應該跟這個錢本身沒有太大的關聯,很可能是孤魂野鬼一個,所以才會這麼微弱,我再用羅盤去看錢,反應就跟他的髮梢是一樣的,這說明雖然它的出現本身與這張害人的錢無關,它卻是奔著這張錢而來,通常處理這樣的情況,我往往都是不問緣由直接把錢燒了了事。有很多人認為,在路上撿到的錢當天花掉就沒事了,道理是這樣沒有錯,但是別忘了這會害到下一個拿到錢的人。無形當中,也算是在增加自己的罪業。罪業越大,將來遭受的報應就越厲害,報應越厲害,這些咒錢的始作俑者就越高興。
  我不能讓這張錢再流通到市面上去,於是立刻燒錢送神,這很簡單,沒有玄學基礎的人,只要會點燃打火機,那就能做到,也不必擔心那個跟著錢的鬼魂,因為錢沒了,它自然也會離開。是不會纏著人的。
  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我這一燒錢,卻燒出個天大的麻煩。百元大鈔裡面有一根金屬線,在紙化為灰燼的時候,那根金屬線是還在的。在燒到金屬線的時候,我突然感到雙手手腕內側一陣痛,抬起手來看,發現手腕處的那兩根筋之間,開始漸漸有點發紫。作為我個人來說,一生所接觸的,大部分是不正常的事情,那麼我所認為不正常的事情,就一定特別不正常,出現這種痛感以後,我才意識到糟了我可能惹到東西了,於是忍住痛吹滅了燃燒的錢,讓皮同學把燈開到最大,我仔細觀察剩餘的錢,發現在那跟金屬線上面,工工整整的刻著三個字:
  「剎無道」。
  我總感覺我似乎是在什麼地方聽說過這個,但是手上的疼痛感讓我怎麼都想不起來,皮同學看到我表情痛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告訴他,趕緊去廚房幫我把醋和泡酒還有生薑拿來,他應聲去了,拿到東西以後,我倒了點酒,先塗抹在我的手腕上,酒精的揮發讓我的疼痛感略微減輕,然後我倒了點醋在地上,用牙齒把生薑咬斷一半,把斷裂面泡在醋裡,接著開始在我手腕疼痛的地方猛擦,左右交換,這個過程持續了接近20分鐘,直到我的手腕出現破皮流血,而且姜水醋水泡酒侵蝕著破皮的地方,那種痛感非常劇烈,但是比之前那種來得爽快多了。休息了好一陣子,我才去沖水洗掉,然後抹凡士林,再用紗布包起來。直到這個時候,我依舊沒有想起來那句剎無道到底是什麼,只是覺得很熟悉,一定在什麼地方聽到過。先前處理自己傷的方式也是臨時想到的,因為以往曾經跟著師傅遇到過一次類似的情況,當時的事主是一個基督徒,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他的手腳都莫名的出現一個傷口,然後開始流血。我師傅經過打聽,據說這是「聖痕」,因為傳說耶穌基督蒙難的時候,就是被人釘上了手和腳,那個傷口就是對應的耶穌的傷口。但是那不過是一場誤會,因為事後證明那並不是真正的聖痕,真正的聖痕是只會出現印記,也許也會流血,但是不會有劇烈的疼痛感的,那次我們遇到的事主,就是被人施了咒。所以當時我感到劇痛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中咒了,才臨時抱佛腳的想到了當時師傅的法子,做的時候我其實並不知道會不會有效,看來我還算運氣好,這招管用。
  我看著煙灰缸裡燒的只剩下一小半的那張錢,那個畫咒的地方早就燒沒了,但是我還記得那個咒的樣子,於是趕緊用紙和筆畫了一個下來,我對皮同學說,你已經美食了,可以先回去了,我這裡遇到點麻煩,你也幫不上什麼忙,先回去吧。他起初猶豫了,因為他覺得此刻丟下我自己走似乎很沒義氣,不過他也知道,他留在這裡,除了給我增加負擔和給王同學製造擔心以外,什麼都做不了。於是他還是走了,臨走前對我說,有什麼事就打電話給他,他也會常常打電話給我的。聽到這句話,多少心裡還是比較欣慰的。
  等到皮同學走了以後,我繼續在沙發上回憶著,手上的痛感依舊在,我先前的做法,無非也是治標不治本,所以就衝著這點,我必須找到這三個字的主人,搜索回憶其實是個非常痛苦的過程,我得嘗試著把腦子裡這麼多年所遇到的每一個不經意的瞬間,試圖拼湊成一個完整的畫面。原本這一行,無論行事還是作風,都是比較隱晦而低調,上網查的話,無非就能夠查到一些民間的土方,作用其實不大。百思不得其解下,我還是得嘗試著詢問前輩,在我身邊熟知健在的前輩裡,最為德高望重的,還是上官跟司徒,上官雖然在我們的行當裡,卻不在同一個領域,就好像他是學美術的,我們則是學音樂的,玩的都是藝術,卻並沒有多少是相通。所以我打給了司徒師傅,當我簡單描述了整個事情的經過後,他聽到了剎無道三個字,很久沒有出聲,只是在後來有些凝重的問了我一句,你怎麼會惹上他們。
  他們?這麼說,不是一個人。
  司徒後來才告訴我,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兩面性,所謂水能載舟也能覆舟,槍械的誕生可以用來維護社會安定世界和平,也能夠用來殺人。3歲小孩扣動扳機打出來的子彈和20歲年輕人打出來的子彈威力是一樣的,正如我們先前遇到的諸多危險情況一樣,其實真正的危險,並不是來自於多麼可怕的鬼,就像是一物降一物,再厲害的鬼魂都能找到克制的方法,但是如果有些人心術不正,那麼就可以用這些東西來達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真正可怕的,反到是那群活生生的人。司徒師傅告訴我,在我們國家的玄道中人裡,的確是暗暗分了很多派別,這裡的派別卻不是在說門派的不同,而是大家行道的方式和宗旨不同,按大的方向來分,就分成三類,一類是傾盡畢生所學不求回報無腦付出型,他們得到的是讚譽,但是日子卻過得窮苦不堪,第二類就是我跟司徒包括我師傅等等,我們也是在為了世人而活著,不過我們是要獲取錢財的,因為君子雖不愛財可君子始終要吃飯。就這個層面說,我們處於一個相對卑鄙的灰色地帶,一方面要頂住各方而來的壓力與質疑,另一方面還要冒著危險拿錢辦事。還有一類人,就是這次寫上剎無道的那一群人,他們不分派別,他們的集結完全是因為利益,而取得利益就往往是不擇手段。正如我先前說的,他們可以替人解決麻煩,但也只是解決了一個人的而已,麻煩始終還在,如此循環下去,理論上他們是有賺不完的錢的。但是這一類人通常手藝並不算太好,卻心機極重,他們的不擇手段,說小點無非就是給別人製造點解決不了的麻煩,傷財而不害命,有些心黑的,哪裡會管別人的死活。司徒說,在他們當中,甚至不乏一些人專門養鬼來替人討債報仇,而報仇的意義就廣了,害死多少條人命,誰都說不清楚。
  司徒師傅告訴我,剎無道這三個字是在陝甘川渝黔滇鄂湘幾個省份都比較詭秘的團體,說不上行事作風是作奸犯科,但是絕不是正人君子幹的事。從上世紀70年代起,由一個姓華的茅家道成立,起初的本意是為了用自身所學,來反抗當時的社會不公和強權,出發點本來是好的,但是在多年的擴大中,漸漸走了歪路,從華老師傅去世以後,下面的門生就亂了套。值得一提的是,華老師傅只是集中這一群人,並不會傳授什麼手藝給他們,他們剎無道的本宗原本是替天行道,到了最後卻成了見錢眼開的下流群體。門生門開始大多來自江湖,也有門派的敗類,如今雖然各自為戰,各賺各的錢,卻始終秉承自己是剎無道的人。人數談不上多,但是如果這群人一旦聯合,誰也治不住。司徒師傅還說,他都是個老傢伙了,遇到剎無道的門生都不願意沾惹,鬼月按道理說是一年當中生意最好的一個月,司徒卻偏偏定在這個月休養閉關,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問他,既然他們這麼厲害,用鬼幹壞事早就發大財了,為什麼還要做丟咒錢這種事。司徒說,他們這群人也有所謂的門規,也有所謂的原則。那種暴利的例如販毒販槍支的事情是不會幹的,因為如果用鬼幹這事,他們死的時候只有灰飛煙滅一條路,絕對不得善終。此外他們雖然勢力比較大,但是他們一向不齊心,不過做事手法陰毒,讓人防不勝防,賺了錢就立刻花掉,因為只有把這個雪球越滾越大,才能夠讓他們活得久一點。司徒說,你還記得2004年成都那個XXX(人名)的事吧,睡一覺起來頭都不見了,床上沒有一滴血,這事就是他們這群人幹的。
  聽到這裡,我突然毛骨悚然,那個事件我是知道的,在同行中也常常聊起,那是個天大的懸案,大家都在議論,卻沒人敢去過問,雖然嘴巴上沒有明說,但是這隱然成了我們行內的一個禁忌。我之所以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是因為我本身對那次的無頭官員事件非常恐懼,二來也是因為我從司徒口中得到一個殘酷現實,我這次招惹的人,竟然是他們。
  我問司徒,剎無道三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說,剎字,指的是羅剎鬼,傳統鬼話裡,那是個大鬼,奇醜無比,善使斧頭,看誰不順眼,不管是人是鬼,砍頭再說。「無道」二字,有兩層意思,一是指的當初創會時候的時局,的確是令華老師傅非常不滿,用來呼應前面的「剎」,是說,殺人不問緣由,隨鸞如麻的時代。二來他本是茅家道人,所謂無道,也是在指他的某種自嘲的境界,是為自己空有一身本領,卻生不逢時。於是他帶著眾人,隱秘的反抗。他還告訴我,就我跟他描述的我遇到的那種情況來看,這個在錢上下咒的人,早就預料到總會有人要燒錢,所以才擺了我一道,他說,能把你弄成這樣,這個人你肯定惹不起,而且在起初就預想到會有同行燒錢,說明這個人的心胸和氣量一定非常狹窄,你燒了他的財路,他就要斷你的生路。這回我是真害怕了,司徒也察覺到我的害怕,他說,這樣,你先堅持一晚上,別睡覺了,用香灰加墳土加紅繩把自己圍在圈裡,打坐唸咒吧。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找他們的人,恰好我有個比較熟識的,多少能賣我個面子,讓他們自己來給你解咒,除此之外,你什麼都別做,千萬不要試圖去反抗,會越來越糟的。
  我答應了他,掛上了電話。不答應也沒辦法,我還沒活夠,還不想這麼早就讓一張英俊的臉龐從此消失。於是那一晚,是我過得最為漫長的一夜,我為了不讓彩姐擔心,特意讓她回娘家一晚,餓了想吃方便麵,不敢去燒水,只能吃干的,尿急了也不敢去廁所,只能站在圈內盡可能的瞄遠一點尿,還不能讓尿衝散地上的香灰和墳土。直到第二天臨近中午我才接到司徒的電話,他說他已經跟剎無道人說過了,人家肯賣他個面子,讓我在家等著他,他來接我。已經提心吊膽了一整晚,手上的痛感也開始漸漸有些回到最初的程度,嚇得我都快哭出來。司徒來了我家以後,收拾起桌上煙灰缸裡的灰燼和那沒燒完的錢,一個上了歲數的人背著我下了樓,開車直奔和剎無道的人約見的地方而去。
  那是一家酒樓的包房,那是我第一眼見到這個群體的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偏見的關係,我看他們在座的四個人都非常不順眼。司徒把我放下,讓我腳別著地,就盤腿坐在椅子上。那四個剎無道的中年人打量了我一番,態度明顯的輕蔑,其中一個有禿子,造型和讓子彈飛裡的湯師爺很像,他陰陽怪氣的對我說:「小娃兒凶也,來搶我們的生意嗦?你好多歲了?」我沒見過這麼嚴肅的陣勢,很丟臉,有點心虛,於是就沒敢回答。倒是司徒對我使了個眼色,說馬前輩問你話,你要回答才是。我才說我26歲,但是底氣明顯弱了。那個姓馬的說:「才26歲就開始甩起屁股超?你師傅是哪個?」我回答了他,大概是我師傅也在這行有些威望,所以聽到我這麼說以後,他語氣稍微和緩了一點,他問我「崽兒,你曉得我們是幹啥子的不?」我說知道,此刻的我,就跟一個被審訊的犯人一樣,心裡很不是滋味,我不知道我救人怎麼反倒把自己給圈了進去。我也告訴他們,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撞了幾位前輩的生意。司徒師傅也一直在邊上幫著我說話,但是他的態度就比我強勢得多,他那意思似乎是我司徒的名望在這裡,你們如果要來鬧,我也不怕你們,今天就當給我個面子,給這個年輕人把咒解了。
  姓馬的從此沒再說話,坐我對面的一個額頭有肉痣,嘴唇有些厚的人開口對我說,「小朋友(他竟然叫我小朋友!!),今天當著司徒老師傅的面,我要你一句話。我們是幹什麼的你也知道了,你要在這行賺錢我們也不攔你,但是你必須保證今後遇到我們的人就自己爬遠點,不要多管閒事,你有幾條命來跟我們耍?」
  我沒吱聲,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了,他又說,「司徒師傅的面子我們一定會給,只要你今後自己給老子識趣點,否則哪個都救不到你!」這句話顯然是說給司徒師傅聽的,意思是今後要他也少管閒事,司徒忍著,沒有做聲,他為了我已經做得夠多了。不過這個厚嘴唇下一句話就開始激怒了我,他說「你師傅我們也打過交道,今後遇到這樣的事情,我只能教他把徒弟領回去好好再教一次,下次你再犯到我們頭上,你師傅來了我們照樣弄他!」
  這句話,讓我生氣了。我非常敬重我的師傅,雖然起初我也認為他是一個神棍,到了後來,成了一種崇拜,師傅教我的,遠遠不止這些與眾不同的手藝,更多還是我所認同的做人的道理,聽到那個厚嘴唇的話,我開始倔強,抬頭望著他,眼睛估計那時候瞪得有點大,他看我不服的樣子,猛地站起身,抄起桌上的一個茶杯就砸了過來,正中我的左邊眉骨,茶杯碎了,頓時我也鮮血長流。要不是因為我身上的咒得他們來解,我真是恨不得衝上去跟他廝打起來,這時司徒師傅一拍桌子,衝著我大罵道,「你瞪什麼瞪!弄得過人家不嘛?弄不過你橫什麼橫!」說完他放下他原本捲起的襯衫衣袖,用先前砸在我頭上那個茶杯的碎片,一下割了一塊衣袖下來,揉成一團,丟向那個厚嘴唇,對他說,「林師傅,這個事情我的態度斗是恁個,袖子扯下來給你了,我司徒告訴你我今後不插手你們的事情,這個年輕人是我的故人,解不解一句話,你自己看著辦!」司徒的聲音原本就很洪亮,他這麼一吼,幾個人就有些示弱了。相互對望了一會,那個馬師傅就走到我身邊,把先前放在桌上的那半張100元,一邊唸咒一邊燒掉,完了剔出那根金屬線,把剩下的灰裝進一個茶杯裡,沖水給我,要我喝掉。眼神裡滿是冷漠,我完全相信他們沒有想過,他們的舉動,真的是在害人。
  英雄不在一時之氣,我一口喝下那杯茶,站起身來,站在凳子上,狠狠朝著那個厚嘴唇所坐的方向背後的牆上,把那個茶杯砸去,咒解了,惹不起,我也嚥不下這口氣。我不敢直接砸他的頭,儘管我的眉腳還在流血,只好砸牆壁虛張聲勢一番。他肯定也沒想到我會這麼做,愣了一小會,然後發出哼的一聲冷笑,接著起身,四個人走出包房,途中連招呼都沒有跟司徒師傅打一個,司徒也是一直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臉傲氣的看著他們。直到他們走了,他才回身看著我,欲言又止的,接著歎了一口氣,默默坐下喝茶。
  我知道,我的一個衝動的行為,也許是讓司徒師傅陷入了一個煩惱,於是我對他說,司徒師傅,今天謝謝你幫我,你放心,今後我盡量不去招惹他們這群人。
  他先是一陣沉默,然後才點點頭。
  司徒送我回去的路上,我們話很少,只是在臨下車的時候,他才說,有事立刻打電話給我,要是我也搞不定了,你就出去躲幾年。
  其實我猜到他可能會跟我說這樣的話,我說希望他放心,我自己會多加小心的。不過我心裡卻在說,我絕對不能走,這裡還有我在乎的人。
  司徒送我上樓以後,在我關門後,我明顯聽到他在走道裡的一身歎息。我心裡非常憋屈,我從來沒有受到如此大的恥辱,暗暗決心,自己多加留神,我不去惹你們,你們也別撞到我手裡。
  這一切,數日後,長篇大論吧。
第九十一章 王八
  在咱們中國,如果被人罵做王八,那一定是件奇恥大辱的事。儘管算得上是個胡作非為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好在我還從來沒有被人這麼罵過。王八本來是一種我們鎖熟知的動物,只不過我也分不清它到底是烏龜還是甲魚。不過千百年來被當作一句罵人的話,我想它心裡還是很委屈的。
  我倒是認識一隻大王八,因為是我親手把它帶去了青城山的道觀裡。
  2009年秋天,我接到一個自稱是某區縣房管部的電話,來電的人姓周,他自稱是該部門主任。他說他們工程部的人反應上來說,目前的工程進度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阻力,還發生了一些非常玄乎的事情,於是現在工人們暫時不敢開工。他是從他其他朋友那裡打聽到我的消息的,因為我曾經幫他的那些朋友大概處理過事情。他說在電話裡是說不清楚的,情況很複雜,他們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於是希望我能夠去他們單位一趟,由於是郊縣,他考慮得到是周到,他告訴我,你打車來吧,別坐巴士,費用我們給你報銷。
  老實講,我算是個憤青,但是我並不是不理智的那種,只不過對待這類國家機關部門的人群,我往往也帶著有色眼鏡,正如他們常常會帶著有色眼鏡看我們一樣,其實我小時候並不是這樣,我甚至會在學雷鋒做好事後,還要行個少先隊員的隊禮,告訴他們不用謝我是少先隊員。可是到後來漸漸長大,開始發現原來我生存的這個世界和起初承諾的世界有太多不同,若非長時間接觸陰暗面,或許很多冠冕堂皇的東西我還真是相信了。可是慢慢的發現,原來理想跟現實的差距還真是很明顯,我也就開始小鳥般的憤怒,馬景濤般的咆哮,尤其是在面對種種我認為的社會不公時,常常會對著電視破口大罵比出中指,但無奈的是,我依然是那個在角落裡的小角色,沒有人會在乎我們到底在呼喊什麼,既然改變不了現狀,唯有改變自己。我雖然談不上富有,可也稱不上是窮人,我的日子能夠過得挺滋潤,卻無法掩蓋每天在報紙新聞上看到的一片糟心。自打一個社會的形成開始,矛盾便始終存在,不過人與人的矛盾漸漸演化為官與民的矛盾,我開始沉默不語,開始得過且過,試圖用一種麻木的態度來適應一個麻木的環境,煩惱成了習慣,自然也就無所謂了。
  這是我這麼告訴自己的,所以在接到那通電話的時候,我依舊懷揣著對他們這種人群的牴觸情緒,我很愛我的祖國,不過我對那群吃著百姓的供養,卻仗勢欺人的人,實在是沒有好感。於是我有點酸溜溜的說了句,沒事,我不打車,我自己有車,不用你們報銷了,以此來表達我對他們看到民眾態度的不滿。
  賺他們的錢,算的上是最痛快的,因為他們有錢,錢是怎麼來的我並不清楚,不過所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作為人民的一份子,我想我還是有充足的理由來狠敲一筆,我吃飽喝足了,起碼我們又多了個豐衣足食的百姓。
  上午出門,中途在路上的郵亭下了道,一個人獨享了一次郵亭魚的美味,我始終無法抗拒對魚類的偏愛,小時候就聽說愛吃魚的人聰明,長大能當科學家,而我這麼一個愛吃魚的人,卻沒有天理的選擇了當一個獵鬼人。
  到了他們辦公室大概是在中午1點多,大廳門口的保安欄了我很久,說他們下午2點才開始上班,死活不讓我上樓去,看在我打不過保安的份上,我只能給先前打來電話的那個主任聯繫,幾分鐘後,他來到大廳,把我帶進了他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不算大,卻只有他一個人的辦公桌,從這一點來看,他這個主任大小是個官。他遞給我一張名片,我才知道他姓苟,沒錯,就是苟同和苟且偷生的苟,苟主任看上去接近40歲的樣子,他大概沒有想到一個幹這行的人看上去竟然如此年輕,幾句簡單的寒暄以後,他招呼我坐下,接著他關上他的辦公室門,還拉下了百葉窗,一副想要潛規則我的樣子。接著把他的凳子拉到我跟前坐下,對我說起了他們這次遇到的情況。
《十四年獵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