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師傅說讓我去接,於是我就上樓接電話,拿起電話來喂餵了幾聲,電話那頭一個女人的聲音對我說,這裡是武某某家裡吧?你是誰?我說你沒打錯,我是他的徒弟。那個女人沉默了一會說,麻煩你叫一下武師傅接一下電話吧,謝謝了。
對方很有禮貌,於是我告訴她等著,就趴到二樓窗台喊師傅上來接電話。師傅上來後,拿起電話剛剛「喂」了一聲,突然臉色就變了:
「是你?」
過了一會,師傅又說:「你……你還好嗎?」
第十章 身世
師傅的異樣讓我察覺到有點不對,可是師傅的話卻也是帶著關懷。這說明,電話那頭的那個女人,師傅不但是認識,而且還挺熟,否則師傅不會說出這樣關切的話的。
難道是師姐嗎?我心裡這麼想著。看師傅在打電話,自己也不好意思插嘴去問,於是就在那傻傻站著等師傅打完。那通電話持續了大概有十多分鐘的時間,我甚至站在師傅身後抽了根煙。從我聽到的內容來看,師傅一直處於一個被提問的角度,因為他總是「嗯」,「我知道」,「我明白」之類的回答。而且語氣和緩,甚至有點憐愛的感覺,我也是因此才覺得那就是師姐的電話。
師姐這個人對於我來說,其實就好像是個謎一樣。我對她的瞭解很少,也都是從師傅口中得知,這當中,不免會有一些師傅主觀上的看法。我曾多次試圖向師傅打聽關於師姐的情況,師傅總是避而不答。我知道很多往事讓師傅這樣的老人去回憶起來,確實是很揪心的。於是一度以來,我在師傅家裡,都一直把師姐當成是一個忌諱提及的話題,除非是師傅自己覺得該告訴我的時候,我才能夠得知一二。從先前師傅的口述中,我能察覺到,師傅和師姐之間很少來往,有了師徒間的隔閡,那是因為當年那師傅傳下來的那把六葉八卦扇,師姐尋找扇子的目的是為了讓師門名聲大振,因為四相道人丁很少,而且並非大門派,在這行當裡,人家也許認識我師傅這個人,但未必知道師傅是四相道的人。而師傅也告訴我,每個人都有名字,但對於我們而言,門派的名聲更加重要。這就好像是代表國家參賽的運動員,胸前的國旗,比背上的名字更重要一樣。
當師傅掛上電話,雙手按在放電話的桌上,好像在想著什麼。直到他回頭,看到我還在他身後的時候,他竟然有點驚訝的問我,你怎麼還在這裡。看樣子,他似乎是以為我把電話遞給他以後就自己下樓去了。我沒有回答師傅的問題,而是問師傅,剛剛是誰來的電話啊?師傅不說話。我繼續追問,是師姐打來的電話嗎?師傅看著我,愣神了一會然後慢慢點頭。
果然是師姐。
我問師傅,師姐說什麼了?師傅撓撓頭對我說,沒酒了,你再去買點酒,咱們回來再說。我一聽,立馬就興奮了,於是趕緊跑出去買酒。我的速度故意加快,是因為我知道師傅主動要酒喝,那一定是心裡有心事,但是卻要說出來。這就表示,我又能聽一些關於這個神秘的師姐的事情了。
買完酒後,我和師傅依舊坐在樓下院子裡。我給師傅把酒打開,他喝了一口對我說,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認識下你這個師姐嗎?很快你就會如願了。她剛剛打電話來,大概下個禮拜,他就會來我們這裡。我問師傅,師姐是來看望你的嗎?師傅苦笑著說,看不看我倒不重要,她是來忙別的事情的。而這次的事情我和你都要跟著一起參與。我問師傅,是什麼事情?師傅說,還是那把扇子的事情。你師姐最近惹上麻煩了,本來我一直以為那件事情過去以後,慢慢就會被淡忘掉,可是這都快10年了,又有人開始追查到你師姐,甚至把她跟另外一件事情聯繫在一起了。師傅說得我糊里糊塗的,我問還有別的啥事啊?師傅說他也不知道,師姐在電話裡也沒有明確的說出來,說是這些事情還是當面說比較好。此外,她也跟我說了,這次來昆明,是希望能夠得到我的幫助。因為目前她和那師傅的後人之間,已經有些水火不容了。我和那師傅是故交,希望我能在中間周旋一下,你師姐也是希望借此把有些事情跟對方解釋清楚,好讓這層誤會不繼續深化下去。
我帶著疑惑問師傅,那把扇子難道真的在師姐手上嗎?師傅果斷的搖頭說,我這個女徒弟,雖然好強了點,但是她是不會騙我的。他手上肯定是沒那把扇子,否則的話,她現在也不至於被行裡人如此唾棄。我哼了一聲說,唾棄個屁啊,那些人還不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他們這群傻子誰敢拍著胸口說自己沒打過那扇子的主意啊?我是年輕人,所以說話沖一點師傅也不會覺得是我無禮。師傅只是歎氣說道,你說得沒錯,甚至連我自己,也都念念不忘了好多年。這樣的寶貝,誰不想握在自己手裡呢。
我對師傅說,師傅,乘著現在還剩下不少酒,乾脆你跟我說說師姐的往事吧,我實在是很想知道,你看她下禮拜就要來了,我對她還一點都不瞭解,怎麼說都是同門師姐弟,你也讓我知道得多一點吧。
師傅問我,你真想知道?我堅定的點頭。
師傅喝了一口酒,然後對我說,你師姐是廣西柳州人,11歲就跟在我身邊了,一直在我身邊呆到22歲,整整11年,出師以後我就沒有挽留她的理由了,而是應當讓她這樣的年輕人自己去闖蕩,自己去贏得尊重。我對師傅說,這麼小就跟著你了啊,那師姐今年多大了?師傅說算起來,今年應該三十幾歲了。你師姐出身不好,家在農村的,父親是採石場的工人,礦難死了,那時候她才幾歲。而後你師姐的母親帶著她改嫁,因為是農村,又嫁過人,身邊還帶著個孩子,外加還是個女兒,所以你師姐的母親就沒了多少選擇的餘地,跟著一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人結了婚。因為是改嫁的關係,所以你師姐的母親就跟以前的婆家斷了聯繫,她自己本身也是外地嫁過來的人,和自己家裡人的聯繫也並不多。到後來你師姐的繼父一直沒能要成自己的孩子,於是就怪在她母親的頭上。對於一個莊稼人來說,結婚的目的很大成分都是為了延續香火,可那時候自己香火沒保住不說,身邊還跟著個老婆跟前夫生的小孩,於是他就常常打你師姐的母親,還打你師姐。
我大喊道,我靠,沒想到這樣的情況現實裡還真的存在啊。我一直都以為只有那些狗血電視劇才會這麼演。師傅說,後來你師姐的媽媽帶著她一塊打算逃跑,結果被抓了回來。又毒打了一頓,同村的人還報了公安局。但是公安局說這是家庭糾紛,只是口頭上責備了繼父一頓就把人給放了。而那以後沒過多久,你師姐的媽媽就發瘋了,瘋了幾年後,就失蹤了,有人說是死了,有人是讓人給賣掉了,有人說看見上火車了,眾說紛紜,但是都沒個准信。總之人就是找不到了。我說,師姐可真是夠苦的,母親一不見了,那繼父還不得打死她啊!雖然我知道師姐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但是想到當時那慘狀,還是不由自主的擔心。師傅冷笑著說,說來倒也奇怪,她那繼父在生母失蹤後,偏偏又不打她了,反倒對她特別的好。不過那種好,就帶著些不懷好意了。我突然一陣噁心,因為我知道師傅是在說什麼,但是又不知道拿什麼來罵比較好,只能說了一聲禽獸。師傅接著跟我說,你師姐那時候歲數小,雖然母親不在了,但是平時還是很乖巧的一個小女娃,除了繼父有點歪心腸以外,周圍的村民和鄰居其實都還挺喜歡你師姐的。所以乘著你師姐的繼父還沒幹出什麼荒唐事的時候,就偷偷把她給送出來,給了你師姐一些錢和吃的,還有衣物,讓她自己討生活去,就是別再留在當地了。
我聯想到當時的情況,突然覺得一陣心酸。而師傅告訴我,那個時候,師姐才10歲,10歲的孩子雖然心智慢慢開始長大了,但是依舊是個小孩啊,她自己一個人在外面,那要怎麼生存。於是我突然覺得那群鄰居也真他媽不是人,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捨得讓她自己流浪在外面呢。不過最讓人生氣的還是師姐的繼父,當初結婚的時候看著老實,慢慢就露出原型了。師傅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那些鄰居也都是好意,他們也是覺得就算是流落街頭,也比落入魔掌的好。於是我不說話了,師傅接著告訴我,就在師姐11歲那年,師傅在昆明街頭看見她,穿得髒兮兮的,就好像個小叫花子。正躲在電線桿子後面遠遠看著那些坐在街邊吃過橋米線的人。
師傅看上去是陷入了回憶,但是臉上卻帶著一種幸福的笑意。他跟我說,他永遠都忘不了第一次看見上我師姐的時候,那種樣子。他看到她躲在電線桿後面,想吃卻吃不了的那種感覺。這個小姑娘渾身上下都挺髒的,但是頭髮上卻綁了一個大紅色的蝴蝶結,懷裡還抱著一個紅色格子圍巾包起來的東西,師傅說他當時就注意到了這個小女孩,於是悄悄走到她身後,想看看那圍巾裡包的是什麼,卻發現那是一個塑料的洋娃娃,那個洋娃娃倒是乾乾淨淨的,只不過眉毛和頭髮都有點掉漆,還掉了一隻眼睛。
說到這裡的時候,師傅對我說,你等我一會。然後就起身走進屋裡,我問師傅你幹嘛去啊,講到一半就停了是什麼精神啊?師傅沒有理我,直接上樓。過了一會,他就拿著一個洋娃娃出來了。我一眼就認出這就是當年師姐的洋娃娃,我笑師傅說你這麼大歲數了,原來屋裡還藏個洋娃娃啊,師傅踢了我一腳說,這是你師姐的,你現在住的那個房間邊上,就是你師姐以前的房間。於是我突然想起來,當初拜師的時候,師傅讓我選一間房間的時候,為什麼臉上會流露出那種黯然的表情。
我接過洋娃娃,和我起初師傅描述時,我想的不太一樣。因為這個洋娃娃和現在的那些洋娃娃不同,它的年代就是我在我小時候,都比較少看到的那種。全身上下都是塑料的,連頭髮都是,而且頭髮和眉毛都不是現在那種纖維絲質的,而是塑料凸出的一大片,然後在上面塗的顏料。洋娃娃的左眼是空洞的,左手也不見了,另外一隻眼睛上還有睫毛,當你把洋娃娃正面朝上放平好似平躺的時候,洋娃娃的眼睛會閉上,坐起來又睜開。洋娃娃的脖子可以轉動,手腳也是,看上去還是挺精緻的,而且即便是過了這麼多年,師傅還是將它保存得很好,依舊是乾乾淨淨的。
師傅說,當時看到這個洋娃娃的時候,師傅心裡就有些憐憫。知道這個小姑娘是想吃東西,但是身上卻沒錢。她自己穿得很髒,卻把洋娃娃用乾淨的圍巾包住,這怎麼能不讓人心疼呢。於是師傅蹲在小姑娘身邊,對她說,小妹妹,是不是想吃東西啊?可是師姐當時被師傅嚇到了,拔腿就跑,師傅怎麼叫都不肯停下來。但是師姐畢竟是個小孩子,而且大概是很多天沒吃東西了,跑不快,於是師傅也沒有發力去追趕,而是遠遠跟著她,走了好幾條街,發現師姐鑽到一個小巷子裡,然後進了一棟即將被拆毀的樓房裡。師傅告訴我,那個年代的時候,特別流行帶個電筒在身上,所以即便是房子裡很黑,師傅還是打著電筒輕易的找到了她。師姐很害怕師傅,一直蜷縮在一個角落裡,這就更讓師傅覺得心疼了。師傅沒有老婆孩子,也許這本身就是一種遺憾,所以師傅坦言,在那個時候,他簡直就是愛心氾濫了。而看到師姐當時戒心這麼強,這麼小的歲數就在流浪,而身邊卻沒個伴,哪怕是其他流浪的小孩也沒見著,這說明師姐是吃過苦的人,她有些不信任世界上的人,而師傅就一直在跟她說自己不是壞人,只是看你餓了,想給你點東西吃。師傅於是就摸了些錢給她,然後對她說,小姑娘,如果你相信伯伯不是壞人的話,明天這個時候,你還在那家過橋米線邊上的電桿那兒等伯伯,伯伯還讓你吃飽。伯伯今天既然看到你了,以後就不會讓你挨餓了。
師傅說,當時師姐從他手裡接過了錢,但是依舊戒備的看著師傅。師傅就沒再強迫她,而是轉身就離開了那個廢棄的房子。接著就自己回家了。
我說你該多勸勸她的,這樣她就能跟你回來了,還能少在外面挨凍一晚上。師傅說,那就是我強加給她的了,不是自願的了。他頓了頓問我,你知道為什麼我跟她說讓她第二天還在那兒等我嗎?我說不知道。師傅笑著說,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我回答說,我就知道你知道我不知道。師傅沒理我,而是跟我說,如果那天我就把她帶回來的話,那只是我和她有緣,是單方面的,等於是我選擇了她,她卻沒選擇我。而如果第二天她還在那兒等著我的話,那就是她和我互相選擇了對方,這才是我們之間的緣分。我點點頭,師傅總是特別重視緣分這種事。於是我問師傅,那今天那個陳老闆,就是因為這種相互的緣分不對,才被反噬的嗎?師傅說,陳老闆的事情不一樣,他其實是叫做插手了不該自己管的事,看上去是在做好事,對於他身邊的那群師傅而言,也是在做好事,但是對他自己來說,可就不是這樣了。他是醫生,他應該救人,而不是把人送走。於是我就明白了,為了做好事而去做好事,那未必是真的好事。用師傅的話來說,任何一種結果都有個起因,而作為旁人在這種因與果之間突然插手干預一下,因還是因,果卻會因此改變,而這種改變會引發一系列後續的反應,若那些反應是不好的,追責起來,就會怪到他的頭上。我和師傅都是專門幹這個的,也就是說這本該是我們的本職,就像陳老闆的本職是醫病救人一樣,他組織人員給逝者送魂,是他選擇了一種錯誤的方式,別人因此而和他結緣,就未必是善緣了。
師傅說,我和你師姐的緣分,甚至包括和你的緣分,都必須是一個相互的選擇,否則的話,緣起緣滅,緣盡緣散,我們互相或許連樣子都不會記得,更別提成為師徒了。我笑著跟師傅說,我以前在學校唸書的時候,老師都是根據考試的成績來分班,也就是說也許我喜歡的老師不教我,而教我的偏偏是個不喜歡我的老師,對吧。師傅說,就是這個道理啊,不然你為什麼成績這麼狗屎呢?
師傅說,第二天他就算好時間去了那家過橋米線的馬路對面,遠遠等著。我問他你為什麼要站在馬路對面呢?師傅說因為他頭一天知道師姐住在哪,也知道她從哪個方向來。所以就在對面等,自己也能看明白,也不讓師姐再次有戒心。我點點頭,師傅接著說,等到頭一天約定好的那個時間的時候,果然師姐來了,她還是站在那個電線桿那裡,不同的是,她並沒有再像前一天那樣,一邊嚥著口水,一邊看著別人吃得熱火朝天,而是站一會,又抱著洋娃娃蹲一會,左顧右盼,等人的樣子。師傅說,那就是在等我,那就是她選擇了我,這就是我和她的緣分。
師傅說他當時很高興,就走過去。師姐看到師傅的時候,還是畏畏縮縮的,不過已經沒有了頭一天那種拔腿就跑的驚慌。師傅蹲下跟她說,來,伯伯帶你去吃米線。我笑著跟師傅說,人家都這麼餓了,你怎麼不帶人吃點好的啊,還吃米線。師傅也笑了,他說,米線雖然用料簡單,但是卻能填飽肚子。你師姐當時不為吃得多豪華,就只想飽一點。我要是帶她去吃好吃的,沒準她還真把我當壞人了呢。師傅接著告訴我,說完那句話後,師傅向著師姐伸手過去,而師姐先是猶豫了一下,就牽住了師傅的手。師傅帶她吃完東西,問她說,願不願意跟著伯伯一起生活,保證不讓她餓肚子。也許是師傅本身看上去比較慈祥,總之不像個壞人,於是師姐就點頭答應了。師傅歡天喜地的把她領回家,還特別收拾了房間給她住,但是師傅告訴我,直到師姐第一晚在家裡睡著,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跟師傅說過一句話。
師傅說,那是他第一次這麼迫切的渴望要好好幫助這個小女孩,於是他開始孜孜不倦的跟師姐建立相互的信任,師姐那時候畢竟是個小孩子,雖然受過苦,但是孩子的天性就是來得快去得快,漸漸的,也就跟師傅很親密了起來。後來師傅說,他從師姐嘴裡聽說了她之前的遭遇,他很驚訝的是,一個11歲的小孩,說出這些話來的時候,竟然可以平靜的說。所以師傅一直都以為是童年那些不好的記憶,讓師姐覺得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醜陋而虛偽,他還得知,師姐是和我一樣,沒有目的的鑽上火車,只是想要逃離那個地方。師姐說在火車上,遇到檢票員,就偷偷藏在硬座車廂的椅子底下,她個子小,那些檢票員也就發現不了。但是還是有些乘客看她髒兮兮的像個小乞丐,害怕她會乘著大伙睡著以後偷東西,就舉報了她,她也被趕下火車,然後自己找機會逃跑,繼續扒火車。就這麼一路輾轉,最後來到了昆明。
師傅笑著對我說,你說這不是緣分嗎?如果她當初不亂扒火車的話,也不會陰錯陽差的來到這裡,我和她就根本沒有認識的可能性,而這之後發生的一切,也就不可能發生了。我說是,與其說是一個無意的決定改變了一生的命運,不如說是這樣的轉變,改變了身邊一切有關係的人。
師傅說,後來師傅還是覺得,就算自己喜歡這個孩子,也應當告知她的親人一聲,雖然師姐不願意,甚至從師傅家逃跑了幾次,但是最終她還是同意帶著師傅回柳州去一趟,因為師傅跟她保證,說自己一定會把她帶出來的,只是回去打個招呼而已。然後在師姐的老家,師傅在周圍鄰居的口中得知了師姐繼父的無恥以後,他勃然大怒,花錢僱人揍了他一頓,還順便在繼父家裡留了點讓他倒霉受罰的東西,這才義無反顧的帶著師姐離開了柳州,重新回到昆明。而師姐當時還小,本該去唸書但是卻沒有戶口,派出所查證我師傅也是孤家寡人,小女孩本就來歷不明更不要說給師傅個正式的收養手續。於是師傅一橫心,大不了就不上學,學校學知識,伯伯教你怎麼學做人。於是從11歲到13歲,師傅一直都在教師姐識字,師傅說師姐本身也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也很好學,可是他自己並不是個好老師,為了不讓師姐閒著,於是就跟她說,讓她做自己的徒弟,學手藝,救苦難,討生活。
師傅告訴我,她覺得師姐一直對自己是以一種感恩的心態。所以當師傅提出來的時候,她也欣然答應了。師傅知道,雖為師徒,但是究竟是別人的孩子,跟著自己生活,就得對別人的孩子負全責才行。於是師傅傾囊相授,憑著過多的實戰經驗和天資過人,師姐很快就成長了起來,師傅說,你師姐好像是天生就是幹這個的料,她的悟性很好,常常一點就通,舉一反三,觀察力也非常細緻,總能從一些看似不起眼的蜘絲馬跡裡,找到一些關鍵的線索,我在這行裡這麼幾十年,你師姐這樣的人才,確實非常少見。師傅說,由於自己的培養和師姐本身的秉性,到18歲那年,師傅和師姐已經在行裡是一對經典的老少組合,而師姐也是同齡人和同輩的各家徒弟裡,算是比較出類拔萃的後起之秀。
師傅還說,由於從小就沒有上戶口,師姐的第一個身份證竟然是師傅在她16歲那年,托一些朋友幫忙,才弄到一個有效的身份證,名字和號碼都不是我師姐本身應該有的,除了照片。但是那身份證卻能用,因為當年還沒有網絡,給了這行的人很大的可乘之機。而我也是因為離家匆忙,而沒有帶身份證。原本我打算讓我爸媽給我寄過來,就說是工作需要,但是師傅說不用了,因為幹我們這個,時不時還得用一些假身份混淆視聽,所以在我到了昆明後的第四個月,也就是師傅剛剛開始收下我的時候,他也故技重施,給我弄了個身份證。
於是至今為止,我也是個多重身份的人。
聽師傅說完這些,我對師姐非常嚮往,更多的則是尊敬。但是我很不爽的是,為什麼我就要先念那麼久的書師傅才肯教我,而師姐卻是你主動要教她?師傅說,也正是因為如此,我給了你師姐過多的自由和信心,才會闖下這麼大的禍。本來你師姐出事以後,我就不打算收徒弟,一輩子這樣的緣分又能有幾次呢?我和你之間成為師徒,除了你很多地方和你師姐很像以外,我還是看重了這層緣分。不過收下你以後,我不能重蹈覆轍,所以要你先讀閒書,丟棄浮躁,能靜下來才行。
接著師傅歎了口氣說,你師姐22歲出師,本來很早就可以出師了,但是因為她是女孩子的關係,我又多留了她幾年。直到22歲的時候,我能輕易察覺到你師姐對自己下江湖的那種迫切,我就意識到,是時候讓你師姐自己出去闖蕩了。於是我親自當著很多同行前輩,給了你師姐一個師傅的頭銜,就讓她走了。
我問師傅,她是回柳州了嗎?師傅說,沒有,那時候她四處雲遊,在兩廣和雲南貴州,都贏得了不錯的聲望,年紀輕輕就能受人尊敬,這是非常不容易的。而你師姐在24歲那年,因為是本命年,她過生日的時候,就來了昆明跟我一塊過,那天我也帶她去了海埂公園,也就是那天,她和你一樣因為觀察力好,問了我那株茶花,我也給她講了那師傅的那段傳聞,才導致了她這一步行差踏錯。
我說,於是她聽了就去找那個六味地黃扇了?師傅瞪了我一眼說,是六葉八卦扇!我說我知道我口快說錯了。師傅說,所以命運就是這樣,從來沒有預見性。也不知道是那把扇子害了她,還是我的那番話害了她。我對師傅說,是師姐自己害了自己,不過她也是為了四相道的名望才這樣做的。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突然愣了,然後點頭,對師傅說,這就跟陳老闆一樣,看似對,實是錯,對嗎師傅?師傅默默點頭。然後他告訴我,你師姐敗露以後,我曾經去了那師傅後人那兒,本是想打算把這件事解釋一下,但是卻被告知,那把扇子什麼時候回到他們手上,這之間的矛盾才什麼時候能化解。但是我問你師姐,你師姐卻跟我說她並沒用拿到那把扇子,兩邊說法不一,而兩邊都是可以信任的人,這也就是說,那把扇子憑空失蹤了,誰也不知道哪去了。
我對師傅說,這次師姐來,大概也是為了這事了吧?師傅說,你師姐當年那一場挫敗以後,為人就低調小心了很多,江湖上幾乎都不怎麼聽說她的動靜了,而這次找我,顯然是遇到了麻煩,而讓我們幫忙,肯定就是跟師門有關了。所以肯定就是那把扇子,具體情況我也不是特別清楚,這麼多年來,避之不及,我甚至盡可能不去和人談論這件事,而你師姐既然親自打電話來開口說,那這事肯定就是個很麻煩的事情了。
我說,無論如何,師傅你一定要相信師姐。師傅冷眼看著我說,你跟她很熟啊?我說不是,不過既然是自家人,就應當無條件的相互信任。就好像我和師姐,都會無條件相信你一樣。
師傅沉默了,只是一口一口的喝酒,那天晚上後來我們並沒有再聊多少關於師姐的事,而此刻的師姐對於我來講已經是一個傳奇了。那天晚上喝得雖然很多,卻沒有醉意,只是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頭比較痛,我知道,這就是宿醉的表現。而更加苦命的是,我竟然還得每天按時功課,讀書背書,師傅也下意識的推掉了那段日子的一些業務,專心在家裡等著師姐的拜訪。
我在心裡無數次描繪師姐的樣子,雖然沒有見面,但我已經把她當成一個風雲人物。直到一個禮拜後的一天,師傅讓我打掃院子,然後我不小心踩到了雞屎,那些雞們還在邊上咯咯咯的嘲笑我,於是我掄起掃把正在跟雞們搏鬥的時候,敲門聲響起。
我打開門,一個看上去也就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帶著一個鴨舌帽,穿著黑色的夾克和牛仔褲,運動鞋,我身高那個時候就已經175,所以按照我的高度來比較的話,她大約在162左右的樣子。打扮還算洋氣,雖然她的帽子遮住了頭髮讓我無法分辨她是否擁有和我一樣銷魂的中分,但是她五官長得很清秀,除了眼角有點那種不太明顯的30歲的皺紋外,她的確算是個美女。她的身後跟著一個比我更高一點的男人,那男人戴著金絲眼鏡,看上去四十多歲,穿得非常體面,手裡還提著一些禮品盒子。
在我還沒來得及打招呼的時候,她先笑著對我說:「你就是我的小師弟吧?你好,我是你的師姐,我叫辛然。」
第十一章 團聚
辛然,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師姐的名字。以前和師傅也偶有聊到過師姐,卻從未聽說她的名字。我曾一直以為師姐那個年代的人,又出生在農村,可能會叫個什麼什麼芳,什麼什麼慧之類的,辛然,還真實挺好聽的。
想來是一個禮拜前,師傅曾在電話裡跟她提過我,所以她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她的小師弟。於是我也熱情地跟她說,師姐你好,快請進吧,我和師傅都等你好長時間了。師姐笑著對著身後那個男人點點頭,然後我讓開,讓他們倆進了院子裡。然後我關上門,站在院子裡衝著樓上大喊,師傅,師姐來啦!
師傅從二樓窗戶裡伸出頭來,然後對我們說,來了啊,等我一下,馬上就下來。於是我招呼師姐和那個男人在院子裡坐下。一個禮拜前,我和師傅也坐在相同的位置,聊著師姐的故事。很快師傅就下來了,但是我卻發現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心裡想著這老頭見自己的徒弟還挺隆重的,後來一想,畢竟師姐是他的愛徒嘛,有些話不必說出口,卻也掩飾不住的。就算再怎麼責怪師姐當年的作為,也不能改變她在師傅心裡驕傲的位置。
師傅走下來後,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這讓我看著覺得很好笑。師姐卻比師傅要正經很多了,她站起身來直接給了師傅一個擁抱,就好像是女兒抱老爹那樣。抱完後,師姐指著身後那個中年男人對師傅說,這是董孝波,是我男朋友,你叫他小董就可以了。師傅一聽,特別高興,於是笑呵呵的跟董孝波握手。董先生也很客氣的把手上的東西遞給師傅,說是第一次見面,您老人家就像是辛然的父親一樣,所以特別跟著一起來拜會拜會。師傅很高興,後輩送的東西他也高興的收下了。然後仔細打量起董先生來。我剛剛聽董先生說話,有點大舌頭的口音,很像是廣東話。果然師姐說,小董是香港人,父親是實業家但是現在小董自己獨立門戶出來做生意了,我們是兩年前認識的,他對我特別好,這次來昆明,他也要求跟著我一起來,一來是見見你老人家,因為我們打算明年就結婚了,你是長輩,想來跟你討個祝福。師傅笑哈哈的說,那好啊,結婚這麼大的喜事,我看不錯,我很滿意啊。
說實話,我很少看到師傅這樣開心。開心得像個孩子一樣。我並沒用要拿自己跟師姐做比較的意思,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師姐都比我強太多。於是我一直微笑著在邊上看著他們熱熱鬧鬧的。順便做做端茶送水的工作。師傅和師姐還有董先生三個人相互攀談著,期間師傅也打聽了董先生的基本情況,知道他物質條件還不錯,自打97年香港回歸以後,很多香港商人到內地做生意,董先生也就是其中的一位。他歲數挺大了,比我師姐大了10歲,據說以前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但是那些是別人的私事,師姐都不在意,師傅自然也沒什麼好深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