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在慕寒止母子身上應該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我向她們告辭,轉身的時候看見小孩從衣兜裡摸出幾顆玻璃珠,一顆一顆放在面前的五個碗裡,我好奇地看著他的舉動。
小孩口中念叨著稚嫩的聲音。
回來吃飯了。
每說一句便在碗中放下一顆玻璃珠,動作緩慢目光依舊是空洞的呆滯,他活在自己的臆想的世界裡,清醒的時候什麼都記不起來,看著這小孩,多少讓我想起孩時的往事,被排斥和孤立的陰影一直伴隨我童年大部分時光,我有些憐惜地看著他。
小孩的手在第五個碗前停止不動,攤開手後,我發現他手心已經沒有彈珠,小孩看看面前的碗,然後在衣兜裡找尋。
我忽然想起小孩在街上遺失的彈珠在我這裡,我拿出來重新走回去打算交給他,慕寒止在旁邊搖頭阻止,小孩和外界的聯繫是斷絕的,他還活在一個私人構建出來的世界中,不能被外界的事物和人打擾,如果驚擾醒他,小孩會因為分不清虛幻和真實,而讓病症更加得嚴重。
我把手收回來,看著無助的小孩,他還在茫然地找尋著我手裡的彈珠,然後我看見他站起身,一個人走到牆角,緊貼著牆面用雙手摀住眼睛。
「吃飯了也不聽話,還要玩捉迷藏,好吧,你們去躲起來,我來找你們。」
小孩開始從五倒數。
五……四……三……
「他在幹什麼?」我好奇地問身邊的慕寒止。
「他找不到彈珠,就會玩這個遊戲。」慕寒止看看我手中的玻璃珠,「只有他自己找到才會繼續夢遊下去,你不能直接交給他。」
我若有所思地看看手中的玻璃珠,不知道是出於可憐這孩子想陪他玩玩,還是想知道在這棟漆黑的大樓裡,他如何能找到我手裡的彈珠,我居然取消了離開的念頭,告訴慕寒止我打算陪小孩玩。
我往七樓走,這裡是沒有燈光的,長長的走廊伸手不見五指,像一個幽深的黑洞,破舊的大樓死一般寂靜,我走在漆黑的長廊裡有一種陰森的感覺。
一處堆放雜物的地方吸引了我,很多被遺棄或者來不及處理的廢物雜亂地堆放在一起,裡面剛好可以容下我一個人的位置,我握著彈珠小心翼翼地躲了進去。
從雜物的縫隙中,借助微弱的月光,我能隱約看見空曠的長廊,在雜物的對面有一扇豎立的鏡子,上面有道裂痕,應該是誰不小心打破扔在這裡的。
鏡子裡剛好倒映著我躲藏的雜物堆,這個位置小孩能找到我嗎?我開始有些後悔和一個夢遊的孩子玩遊戲,居然會如此認真,如果他找不到我的話,他就無法完成每晚都必須完成的遊戲。
我在雜物堆裡等了很久,也沒看見小孩的身影,我總是不經意的從縫隙中去看對面那扇破裂的鏡子,記得小時候我總是喜歡一個人坐在鏡子前面,而且總是在晚上,開始的時候母親沒有在意,當她多次從睡夢中醒來,都看見我一個人坐在鏡子面前自言自語的時候,母親變得有些驚恐和懼怕,最後母親歇斯底里般地當我面砸碎了鏡子。
再後來……
母親第二天上吊自殺,當時我還小,母親為什麼突然選擇自殺到現在我一直沒想明白,只記得那晚母親手裡還拿著答應給我的風車,記憶中母親冰涼的身體掛在屋樑上,我扶著她身體,踮起腳去吹動她手裡的風車,母親的身體在我拉扯下像鞦韆般搖晃。
可七歲那場高燒後,很多事在我記憶中變得模糊甚至是遺失,我已經想不起來,我為什麼會每晚坐在鏡子前,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對著鏡子自言自語。
我到底在鏡子中看見了什麼,或者說,我和那孩童一樣,都是在夢遊,可夢遊的人是不會知道自己做過什麼,我依舊記得很清楚。
叮咚……叮咚……
清脆的鈴聲打斷了我的回憶,在死寂般的長廊中響起格外的清晰,小孩已經上到了七樓,我不清楚夢遊中的小孩是靠什麼來找尋東西,按照時間來看,他應該是從五樓一路找上來的。
我躲藏的地方是看不見長廊兩邊的,只能通過小孩腳鏈上鈴鐺發出的聲音來判斷他的遠近,小孩每走一步,鈴鐺都隨即響起,鈴聲越來越進,敲擊在我心上,讓我有一種莫名的緊張。
我能從雜物的縫隙中看見對面的鏡子,裡面隱約能看見長廊兩邊,光線的原因能看見的地步並不多。
鈴鐺聲近在咫尺,我從幽暗的鏡子中看見一隻小孩的腳露出來,然後是身體,小孩的白衣在鏡中異常醒目,因為是黑褲,我看不見他的腳,從鏡子中出現,怎麼看他好像一團飄忽的白影。
我不明白我的心跳為什麼會加快,他離我越近我越是緊張,好像真的怕被他找到,甚至刻意去控制自己的呼吸,躲縮在雜物堆中完全和黑暗融為一體。
小孩很勻速緩慢地從我身邊飄過,如果不是因為他腳上的鈴鐺,我都懷疑他沒有腳,直到從鏡子裡消失在長廊的另一邊,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幽靈。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居然心裡還有些莫名的失望,我躲藏的位置莫要說這個小孩,恐怕是個大人也未必能找到,慕寒止說小孩必須自己找到玻璃珠,這樣下去估計他的遊戲今晚是無法完成了。
我突然一愣,發現這裡太安靜,小孩從我這裡走過的時候,我還能聽見鈴鐺的聲音,可現在黑暗中有恢復了一片死寂,他才過去還沒離開七樓,鈴聲不會消失的這麼快。
他應該停留在我看不見的黑暗中。
他在幹什麼?
我的疑惑再次被鈴聲打斷,這一次鈴聲依舊是由遠而近地傳來,我注視著鏡子,這是我唯一能讓我看見長廊的途徑。
一團白影慢慢從黑暗中出現,小孩的後背先出來,然後是他的雙手,他是倒著走回來的,我剛掉下去的心又慢慢提了起來,猶如一個手無寸鐵在草叢中躲避的人,忽然意識到被野獸發現自己蹤跡的心情。
小孩一直退到雜物堆的前面,還是側著身體,默不作聲地站立半天後,慢慢地向我轉過身來,我不由自主地蠕動著喉結,突然有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
直到他完全站在我的對面,死死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真的看見我,因為按理說這麼漆黑的環境下他是不可能看見雜物堆後面的我。
可我已經不敢在去直視小孩的眼睛,漆黑的瞳孔讓他眼睛看起來格外的大,或許是光線的原因,我完全看不到他的眼白,像是兩個看不見底的黑洞鑲嵌在臉上。
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和僵直不動的身體,就這樣死死的和我對視著。
我蠕動著喉結,呼吸已經不經我控制的變得沉重。
我看見小孩慢慢抬起手,豎起的指頭不偏不倚指著我。
我看見你了,回去吃飯吧!
稚嫩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打破了長廊的寂靜,空氣中流動著陰森的氣息。
我抖動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全是冷汗,我想從雜物堆裡走出來,把玻璃珠交給他,有些後悔陪他玩這樣的遊戲。
叮!
玻璃珠掉落在地上的聲音,然後開始向前滾動,聲音就從我身後響起,我偏頭的時候看見一顆彈珠從我身後的黑暗中滾動出來,一直滾落到小孩的面前。
我手中的玻璃珠還在。
小孩挖下腰去拾彈珠的時候,對面的鏡子又重新出現在我視線裡,昏暗的光線下,我從鏡子中分明看見一雙小孩的手在我身後伸出,還有一雙在黑暗中沒有眨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