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沒想到,獵狗和鷂鷹這時候只不過是在演戲給他看而已,它們一個使勁跑,一個虛張聲勢慢悠悠地追,不久之後就離開了農夫的視線,消失在了茫茫的山林裡。
從此之後,鷂鷹和獵狗在山林裡獨自捕獵,彼此相安無事,不但安安穩穩地渡過了下半生,而且還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族群,繁衍生息、子孫綿延。
文種的故事講完了,余獲站在那裡若有所思,余殘卻眨巴著眼睛瞪著文種,顯然是有點不明所以。他愣了半晌,這才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猩紅的嘴唇,悶聲悶氣地問道:「文大夫,你講這個故事,我怎麼沒聽懂?這農夫還會養鷂鷹?再說,就算他會養,跟我們兄弟倆又有什麼關係?哥,你聽懂了嗎?」
余獲並沒有理他,而是瞇縫著眼睛看著文種,臉上是一種似笑非笑的欠揍表情:「文大夫,您這個故事,我確實聽懂了,也知道確實是這麼個道理。不過現如今獵物還不少,獵狗和鷂鷹應該還有用處。只不過是獵物的種類變了,所以獵狗和鷂鷹要想活下去,就必須改變自己的狩獵方式和方向,您說對嗎?再者說,不知道大王聽說這個故事之後,心裡到底會怎麼想,我倒是挺想知道這一點呢!」
文種聽了,也不生氣,反而笑咪咪地說了一句:「余老大是挺聰明,不過現在已經到了獵狗和鷂鷹自相殘殺的地步了,不知道漁翁得利還有多遠?它們的生存機會和時間還有多少?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啊!哈哈!哈哈!賢昆仲自在此狩獵,老夫告辭!」
說完頭也不回,走到親兵面前翻身上馬,逕自揚長而去。
余獲看著文種的背影漸漸遠去,突然低頭重重地在地上吐了一口濃痰,狠狠地說了一句:「呸!這個老狐狸!」
余殘依舊有些莫名其妙,看著哥哥說道:「哥,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啊?我怎麼一句也沒聽懂?」
余獲斜了弟弟一眼,不耐煩地說:「笨!他的意思就是說,你我兄弟二人、陳音和鳳竹那騷狐狸,甚至包括范蠡、夷光和他自己,都是鷂鷹、獵狗,而越王嘛,就是那個農夫。」
余殘撓撓頭,有些氣悶地說:「原來是這樣啊!那麼他的意思就是說,越王會殺了咱們?那咱們又該怎麼辦呢?」
余獲笑了:「很簡單嘛,只要獵物不死,獵狗也好,鷂鷹也罷,它們就有存在的價值!你聽我的就是,咱們死不了,而且會活得很好!」
第075章 一石二鳥
江邊。
大河疾風拂面而來,吹得文種身上寬大的衣衫獵獵作響。極目望去,江面之上,孤帆遠影,淡淡的霧氣正在緩緩升騰。夕陽落於雙乳峰之間,厚厚的雲層被渲染得重重疊疊,與下方的群山叢林相互輝映,宛若一幅波瀾壯闊的水墨畫。一陣悠遠的漁歌從江面上隱隱傳來,時而寂寥,時而空闊;時而幽怨如春閨囈語,時而豪放如鐵馬金戈:「青山埋忠骨,緣何若鶩趨?江上秋風起,擁爐品茶趣。窈窕浣紗女,悵望亦唏噓。但得三生寄,何愁簍中魚?山河潑墨得,卷紙歸一縷。貨殖天下事,逍遙鴟夷子。」
歌聲中充滿了悟透世事滄桑的淡然,卻又有著傲視天下的豪邁,更有說不出的款款深情和無所欲、無所求的滿足感。文種聽得渾身一震,嘴裡不由得脫口而出:「少伯!」
他正想招手呼喚,卻見風吹孤帆,眨眼間已是去得遠了。波翻浪湧中,歌聲漸漸消失,彷彿融入了這碧水青山、蒼莽遠天。這是文種最後一次聽到范蠡的聲音,卻是如同天際的神龍,空聞其聲,未見其形,或許在文種而言,這確實是一大憾事吧!因為不久之後,他就被越王勾踐賜劍而亡,而且還美其名曰:「九術之策,今用三已破強吳。其六尚在子所,願幸以余術,為孤前王於地下謀吳之前人。」文仲仰天長歎:「大恩不報,大功不還。其謂斯乎?吾悔不隨范蠡之謀,乃為越王所戮。」一代謀臣,伏劍而死。
【按:范蠡,字少伯,漢族,又名鴟夷子皮或陶朱公。生卒年不詳,漢族,春秋楚國宛(今河南南陽)人。春秋末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和實業家。後人尊稱「商聖」。早年居楚時,尚未出仕,人稱范伯。他出身貧賤,但博學多才,與楚宛令文種相識、相交甚深。因不滿當時楚國政治黑暗、非貴族不得入仕而一起投奔越國,輔佐越國勾踐。幫助勾踐興越國,滅吳國,一雪會稽之恥,功成名就之後激流勇退,化名姓為鴟夷子皮,變官服為一襲白衣與西施西出姑蘇,泛一葉扁舟於五湖之中,遨遊於七十二峰之間。以經商致富,廣為世人所知,後代許多生意人皆供奉他的塑像,稱之財神。被視為順陽范氏之先祖。世人譽之:「忠以為國;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
文種有些惆悵地望著江水遠逝,感受著這暮靄蒼茫下無邊的落寞,竟是有些癡了。
後邊的親兵頭目走上前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夫,天色不早,我們這就過江嗎?」
文種驀然警醒,回頭笑道:「好吧,備好渡船,我們回去吧!」
親兵頭目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問道:「大夫,聽您剛才說話的意思,是要余氏兄弟放陳音他們走嗎?」
文種一驚,猛抬頭直視著親兵頭目的眼睛,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你說什麼?!」
親兵頭目嚇了一跳,他從文種的眼睛裡感受到了一種濃重的殺機,連忙低下頭說道:「小的不敢!」
文種眼珠一轉,忽然笑了起來。他伸手在親兵頭目肩頭輕輕拍了兩下,聲音變得柔和起來:「呵呵,沒什麼。你跟著我這麼多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就算你知道些什麼,也絕對不會說出去的,是嗎?!」
說到最後,語氣逐漸加重,那親兵頭目只聽得渾身冰冷,簡直就像浸到了冰水中一般。他雙膝一軟,『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仰起頭,以手撫胸,大聲說道:「大夫放心,小人對您忠心無二,生死相隨。若有二心,天誅地滅!」
文種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眼底一抹略帶不屑的殺機一閃而沒。他伸手拉起親兵頭目,似是略不經意地說道:「你看你這是做什麼?!這麼多年我一直把你帶在身邊,若是信不過你,又怎會如此?起來吧!」
親兵頭目緩緩站起身來,猶自覺得雙膝發軟,心中後怕不已。心裡不停地嘀咕:「就是因為跟著你多年,老子才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看著溫文爾雅,其實殺人不眨眼啊!娘的,老子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如此多嘴?!這不是自家找死嗎?」
心念轉動間,一時間簡直後悔得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文種卻好像對他的驚懼視而不見,又好像是有點享受這種感覺。他緩緩轉過身,一邊向船上走,一邊自言自語:「不錯!范蠡走了,陳音夫妻被逼逃亡,若是這余氏兄弟再離開越國,嘿嘿,那我文種便是大王手下擎天一柱,他還能對我不利嗎?!哈哈!哈哈哈!這才叫鶴蚌相爭,漁翁得利,真正的一石二鳥啊!哈哈哈哈!」
身後那個親兵頭目渾身又是一抖,不由得暗暗罵了一句:「老狐狸!」
……
空地上,余氏兄弟正在商量著什麼。在他們面前的草地上鋪著一張絲帛製成的地圖,余獲的手指不停地在地圖上遊走指點,余殘則時不時點點頭,用欽佩的目光看著哥哥。
從第二天開始,竹林上空又開始不斷地有各種猛禽盤旋。白天是鷂鷹,夜裡則是梟。而且,陳音敏銳的神識可以非常清晰地探查得到,在石洞周圍的竹林中,有很濃的殺氣正在慢慢逼近。他久經戰陣,對這種氣息非常熟悉:那是一種來自百戰沙場的兵煞之氣,百折不回、誓死不歸!
看著懷裡依舊虛弱的鳳竹,陳音心裡的絕望逐漸如同這山間的迷霧一般瀰漫開來,越來越濃了。
不過,讓他心裡奇怪的是,在這個鐵桶般的兵煞包圍圈中,卻總是有一個似有似無的缺口,而且他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得到,這個缺口處於石洞後方,隱隱約約形成了一條通往北方的狹長通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余氏兄弟是一時疏忽?或者說是想放自己一條生路?不對啊!這兄弟二人雖說一直和自己沒有什麼仇怨,但好像也沒什麼特別深厚的交情,他們可犯不著為了自己而得罪越王。那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他把這種情況向鳳竹和長弓一說,這倆人倒是異口同聲並且斬釘截鐵:「他們是想來一個『引蛇出洞』!」
陳音恍然大悟:「對啊!自己身為越國第一箭手,身邊又有長弓輔助,若是躲在洞中,可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他們若是強攻的話,就算是最後自己羽箭用盡,那也必定會付出極大的代價。但自己若是離開了山洞,便是自動放棄了有利於自己的屏障。那時候雙方形勢翻轉,就變成了自己在明,對方在暗,這對於一個以弓弩之術見長的箭手來說,那可是極為不利的一件事。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陳音迅速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既然對方想引自己出去,那不如將計就計。自己後方是陷阱,那麼對方的主要兵力必定會隱藏在那裡,而反方向的南面,則必然是最為薄弱的地方!反正自己在洞中一直這麼坐以待斃是死,衝出去拚死一搏,或許倒有一線生機。文種說的也確實不錯,如果自己能夠離開越國,那麼越王再霸道,恐怕他也有鞭長莫及的地方!這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或許越國之外還會有什麼能人異士可以將鳳竹的傷勢治好也未可知呢!
一想到這些,陳音心裡竟然又生出了無限希望。他把自己的想法向鳳竹和長弓一說,鳳竹倒是無可無不可,她只是希望陳音能夠好好地活下去。而長弓自然也沒有異議:「將軍去哪,長弓捨死相隨!」
此時花姑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只不過仍舊不能幻化人形,自問也幫不上什麼忙,不過若是鳳竹能夠逃出生天,自然也是她非常願意的。只可惜這一來,陳音卻是完全錯估了形勢,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那余氏兄弟居然是真的想放他們離開。
竹林的夜,濃霧漸起。淒迷的月色下,霧氣瀰漫,竹林中一片靜寂。不知名的蟲鳴時斷時續,愈發顯得危險而神秘。
陳音將鳳竹背在身上,告別了花姑,帶著長弓悄悄潛出石洞,快速越過水潭,向著竹林深處一步步走了進去。
天空中,兩個黑點無聲地盤旋著,陳音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之後,那兩個黑點隨即往下俯衝,轉眼間就消失了。
竹林深處,余氏兄弟猛地跳了起來,余殘肩頭站著兩隻身形碩大的貓頭鷹,他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舔嘴唇,對身邊的余獲說道:「大哥,陳音他們果然出來了!不過,他們好像並沒有往北走,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快說!」余獲臉上掛滿了興奮。
「大哥,他們好像往咱們這邊過來了!」
「啊?!他娘的,這是怎麼回事?以陳音的能力,他應該能夠感應得到咱們的佈置啊!這小子……這小子不是傻了吧?!」
這時候,余殘倒似乎突然間變得聰明起來,他砸吧砸吧嘴唇,看著余獲說道:「大哥,可能咱們搞錯了,這陳音沒有搞明白文種那老狐狸的意思,他不相信咱們是要放他走,他可能覺得咱們是給他設下了一個陷阱吧!」
余獲倒吸了一口冷氣:「對對對!這下子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