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林阿姨歎了口氣,說:「是啊,我和你母親許久沒聯繫,你父親去世的事,還是那天她給我打電話時我才知道……」她輕輕拍了拍我肩膀,「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了,馬上就放暑假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幫我給你母親捎點兒江城特產。」
本來我是打算回家的,可又有些心結,母親養了我這麼多年,我無以為報,起碼該學著自立一些。江城大學的學費非常昂貴,雖然對我家來說不算什麼,可已成年的我多少有些心裡不安。我想趁著暑假去打工,也好更快熟悉江城。
「我不想回去,想去打工。」
林阿姨倒沒說什麼,還比較贊同:「這樣也不錯,你們這代人應該盡早學會獨立。這樣吧,如果願意就留在校辦工廠吧,我去說一說,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工作不累。」
我興奮地說:「那太謝謝您了。」
結束晚餐後,我回到了宿舍,本想和穆青一起分享我的喜悅,沒想到一回房間,就看到她愁眉不展地坐在床邊。走過去一詢問,才知道原來她要回舅舅家了,她舅舅突然生病,舅媽讓她趁著假期回去照顧舅舅。
穆青很委屈:「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這裡趁暑期掙點兒錢的。可他們居然說他們把我養大,到了該用我時卻用不著,說我不孝,說我沒良心,說我要是不回去,他們就永遠不認我了……」
我無能為力,只能安慰穆青:「不就是一個暑假嘛,很快就回來了,車票錢我來出。」
穆青走後,103變得冷清起來,由於大部分學生都回了家,女生宿舍樓顯得有些寂寥。好在我生活依然充實,第一次嘗試工作,一切還算得心應手,加上林阿姨的幫助,很快樂。每天回到宿舍,我倒頭便睡,許是累了,睡得非常踏實,連個夢都沒有。
直到暑期快要結束時,一切安穩突然被打亂了。那是一個深夜,本來睡得很熟的我被一陣冷意驚醒,是一股徹骨的涼,像有人突然拿了冰塊塞到我內衣裡。我打了個寒戰,睜開眼,屋裡沒別人。我很好奇,正準備躺下繼續睡覺,臉上突然又涼了一下,伸手一摸,是一片濕潤——是液體。
很明顯,是從我腦袋頂上滴下來的液體。我穿上鞋子,下了床,打開燈,抬頭向天花板望去,不知何時那裡竟洇了一大片水,像是二樓漏水了。我急忙向二樓爬去,來到203房門前,敲了敲門。一個女生打開門,睡眼矇矓地問:「你找誰?」
「我是樓下103的。」我解釋道,「你們樓上是不是漏水了,我的房頂都濕了一大片。」
女生打開燈,我們一起望向地面,地面很乾燥,一滴水都沒有。女生有些不悅了:「沒有啊,你看吧。麻煩你大晚上不要打攪別人的美夢,真是討厭。」說完,不等我道歉,便重重地將大門關上了。
我討了個沒趣,只好回到宿舍。打開宿舍門再抬頭看時,剛才還洇水的天花板竟然干了,而且一點兒水跡也沒有。真是奇怪,難道是我醒來後意識矇矓,看花了眼?我搖了搖頭,重新爬上床,權當是遭遇了一場惡作劇。
沒隔幾天,深夜時,我又一次被冰涼的水珠驚醒。醒來後,天花板上果然洇著一團水。等我跑上二樓詢問情況時,二樓的女生早已不厭其煩,連屋子都不讓我進,直接把我轟走。沒辦法,我只好求助於林阿姨。
林阿姨聽說我房間漏水,親自檢查了一番。結果讓我啞口無言,二樓根本不漏水,我的天花板更是白淨無瑕,別說水珠了,連一點兒洇過水的痕跡都沒有。好在林阿姨沒有生氣,還很關心地詢問我是不是最近壓力很大,以至於休息不好,出現了幻覺。
幻覺?我覺得我的精神還不至於病態到這種程度。那晚我一夜未睡,開著燈,一直望著天花板,想看個究竟。半夜時,就在我快要熬不住的時候,怪事發生了,先是一滴水珠從天花板上洇出,繼而,在很短的時間內,一大片水跡在我頭頂洇了開來,細長細長的,在燈光下閃著微弱的光亮,好像根本不是一團水,更像個水坑。
這一次,我沒去二樓,而是搬了把凳子,登了上去,伸手前去試探,我的手指剛剛觸到那團水,身體便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好涼的水!爬下來之後,我繼續等,看看它會不會乾涸。不出我所料,沒過多久,那團水真的幹掉了,不,應該說是縮了回去,如同天花板上有一個非常微小的窟窿,剛剛這些水從窟窿裡擠了出來,現在又被窟窿吸了回去。
吸乾之後一點兒痕跡也沒有。我有點兒害怕,不知為什麼,那一刻我突然想起穆青跟我講的恐怖故事。103的確有問題,這種不合乎自然的現象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我決定搞清楚。
翌日,我特意找到林阿姨,將我親眼所見告知之後,她很是匪夷所思:「這怎麼可能?!阿楠,你不能騙我啊,這不合乎自然物理現象啊。」
「我沒說謊。」我篤定地說,思慮了一下,小心地問,「阿姨,我聽說……103以前曾出過事,你知道這件事嗎?」
林阿姨猶豫了一下,說:「確實出過事。」她看著我,深思熟慮之後,才再一次開口,「好吧,你既然問起來了,我就告訴你,你也不算外人。這件事我和你母親算是最直接的知情人吧,那間房間……以前曾經失蹤過一個女生。」
「您仔細說。」
林阿姨歎了口氣,說:「那個女生叫林子,是我和你母親的好朋友和室友。那時我們都是剛剛來上大學的學生,江城大學的條件也沒有現在這麼好,宿舍樓還是三人一室。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暑假,我們三人都沒有離校,一起留了下來,有一天,林子突然失蹤了。」
我有些茫然:「就這麼簡單?」
「是的。」林阿姨點了點頭,「事實上,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林子那晚從宿舍離開後就再也沒回來,後來誰也找不到她。再後來,學校裡就開始流傳一些怪談,說103鬧鬼,我和你母親當時還是學生,都很害怕。」
「再後來呢?」我追問道。
林阿姨想了一下,說:「林子雖然一直沒有找到,但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們都順利地畢業了。可學校卻封了那間宿舍,一直到今年招收的學生有些多,迫不得已才重新打開。我得知你住在103後,本想幫你換一間,但宿舍實在太緊張了,何況你我都是現代人,這種事我想應該都是謠傳。」
【04】
我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中,從未有過的恐懼。在林阿姨告訴我實際情況後,我非但沒有釋然,反而更惶恐了。我有生以來從未遇到過這種怪事,那天和林阿姨交談後,我本來已經想開,可回到宿舍後,那團水非但沒有消失,反而開始頻繁地出現。雖然只是簡單地洇了一團水跡,但它每出現一次,我心裡就多一分恐慌。某晚,我像以往一樣回到宿舍,簡單洗漱一番,便打算早早睡去。大概是後半夜時,我醒了過來,這一次不是被滴水驚醒的,而是感到一股深邃的涼氣,好像整個房間突然變成了冷庫。涼醒之後,我嚇得差一點兒叫出來。是那一團水跡,它不知何時移到了我床邊牆壁上,緊緊貼著我的腦袋。
雖然沒有開燈,但我依然看得很清楚,它在月光下反射著朦朧的光芒,寒氣逼人。我一下就從床上滾了下來,打開燈,它依然在那裡,以一種違反自然現象的狀態,在豎立的牆壁上形成一個圓形。我緊緊縮著身體,剛想逃出去,它猛地又動起來,速度很快,順著牆壁瞬間流到了天花板上,眨眼又被「吸」干了。等水消失後,我才心有餘悸地眨了眨眼,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疼痛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開始恐懼回宿舍了,但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由於每天都睡不好,我的精神也變得恍恍惚惚。但我沒有想到,更可怕的事還在後面。我見到了一個人,確切地說,我也無法確定那是不是一個人,我只是看到一個人影,白色的。
那天我剛從工廠回到宿舍樓就下起了雨來,天氣轉陰後,天空黑糊糊的,樓道變得晦暗不明。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剛剛轉過玄關向盡頭望去時,看到一個人影站在103門口,忽明忽暗的像個鬼影子,藉著朦朧的光線,我可以確定那是一個女子,穿著白色的睡袍,有黑油油的長髮。
狹長的樓道只有我一個人,我沒敢再往前走,心已快要跳到嗓子眼了。人影好像也發現了我,她微微垂著腦袋,緩緩地動了一下脖子,忽然一轉身,向樓道拐角跑去,很快,就不見了。我不知哪來的勇氣,遲疑了一下,便追了過去,等到宿舍門口時,已什麼都看不見了,唯一留下的只有地上的腳印。冰冰涼的水腳印!
雖然沒有追到那個女子,但恐懼過後,我恍然清醒許多。我想了一夜,覺得事有蹊蹺,如果僅僅只是水的話,我找不到一個合理解釋,但對於那個鬼一般的女子,我卻不敢相信,我覺得這背後一定藏著什麼秘密或者什麼人。
翌日,我假裝照常離開宿舍去校辦工廠,半路便偷偷折了回來,回到宿舍後藏在了床底下。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會有什麼人來,一個將我推進恐怖深處的人。果然不出我所料,沒過多久房門開了。聽到房門響動,我連忙往房門口望去——我看到了一雙鞋,走進屋子後,房門被迅速關閉,繼而在書桌前稍作逗留便離開了。
整個過程不過幾分鐘。
等到屋內只剩下我一個人時,我才鑽了出來,仔細檢查了一下房間,什麼都沒有丟也沒有異樣。但我仍然有一種被欺騙背叛的感覺,那雙鞋我太熟悉了,是穆青的,是她生日時,我特意送給她的禮物——她根本就沒有回舅舅家。
白衣女子再一次出現時,我鎮定了許多。她好像是刻意來嚇唬我的,依然站在樓道盡頭,和我相視而立,居然向我走了過來,動作緩慢而誇張,像極了電影裡的貞子。然而隨著她越走越近,我反而一點兒也不害怕了,因為我終於看清楚了她是誰,就是我在江城大學最親密的朋友。
也許是被我的無動於衷搞混亂了,她移動片刻停了下來。我鼓足勇氣,喊了起來:「怎麼,害怕了嗎?」
這句話一出,對面的女人愣了一下,似乎察覺到我已發現她的秘密,轉身又想逃跑,早就準備好的我用盡全力追了上去。前面的人跑得飛快,我們一直追逐到樓頂,才停了下來。
天台的風很大,她已無路可去。
我喘著粗氣一步步地向她靠近:「你是誰,為什麼要恐嚇我?」
她並未回答,只是一步步地向後倒退。我終於忍不住叫出那個名字:「穆青,告訴我,究竟是為什麼?」
女人的身體顫了一下,停止了倒退,許久之後,伸手撩開特意擋在臉前的長髮,微弱月光下,我看到穆青慘白的臉龐,雖然之前已基本確定是她,但事實揭曉之後,我還是非常心痛。穆青的表情也很難看,她盯著我,半晌才說話:「你還是發現我了……」
我心痛不已:「到底是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對我?」
「我是不得已的。」穆青回答,「我必須為自己活!」
「告訴我原因。」
穆青狠狠搖了搖頭:「我沒辦法告訴你,我只知道我必須這樣做。阿楠,你也別再問了,我什麼都不會說,說出來你我只會更痛苦,但我要告訴你,我也不想這樣做,可你們誰又瞭解我的痛苦,現在既然被你揭穿,我只好和你魚死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