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美美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堆,不知是怕還是急的,一頭冷汗。
見我無動於衷,美美索性說得更帶勁了:「你知道嗎?我本來是要竊取商業機密的,所以才費盡心思接近你,費盡心思讓你把我弄進公司。可是,我還是被人查了出來。這個人就是阿離,雜誌上的那個男人根本就不是她的什麼情人,而是她雇來的私人偵探,特意去調查我的。」
我依舊紋絲不動。
美美更急了:「可我最後還是收手了!因為我實在……實在沒想到阿離會那樣做。我真的沒有預料到,她在查出我的身份後,非但沒有告發我,沒有置我於死地,反而拿著你給她的扶養費跑去求我。你知道,她都對我說了些什麼嗎?」
我緩緩開口問:「她說了些什麼?」
「她說,她要把所有的錢都給我。」美美的嘴唇開始顫抖,「她說你愛我,她說她不願意看到你深愛的人去傷害你,那會讓你痛不欲生,她說她願意把一切都給我,只求我不要再去害你,不要讓你難過。她說,她不想讓你看到我的背叛,不想讓你感受那種被至愛傷害之後的切膚之痛!」
「我明白了。」我點了點頭,「難怪那天你說要分手,原來都是因為阿離。可我不懂,你為什麼輕而易舉地答應她的請求?難道是因為她給你的錢嗎?」
美美哭了,用力搖了搖頭:「不!更重要的是因為阿離,是因為她對你的那種刻骨銘心的愛,是因為我們都是女人!」
我苦歎:「可惜啊,假如你多留在我身邊一陣子,可能你就什麼都懂了。」
……
那晚,月光皎潔,我坐在院子裡看星星。鄉村的夜晚總是黑得很濃、很靜,我沒有穿衣服,像個初生的嬰兒一般坐在院落中。不知過了多久,那種久違的感覺終於又來了——是痛,撕心裂肺的痛。我低頭,笑看著自己的身體,那些嘴巴一般的傷口像綻放的花朵一般正一朵一朵地撕裂綻開。
先是胳膊,再是雙腿,最後蔓延至胸膛後背,直到佈滿全身,直到痛得我渾身打戰。
現在,我終於可以放心大膽地去痛了,不用再假裝隱忍、演戲欺瞞。
是的,我和阿離一樣,自從我有了情人後,這些詭異的傷口便侵蝕了我,每晚都會準時出現,讓我痛不欲生。我每交往一個情人,身上的傷口就多幾個。即使如此,我依然拼了命似的周旋在女人之間,為的,只是讓阿離離開我。
就像今天我對美美說的那句話,如果她在我身邊多留些日子,她就什麼都懂了。
至於我的公司,其實那早就是一個空殼了,這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欠了銀行幾億元的貸款還不出來,宣告破產、判刑入獄是遲早的事,我早就只是一峰抽乾了的駱駝罷了。可我不能讓阿離跟著我一起入獄。我不能再讓她三餐不飽,不能再讓她夜洗寒衣,不能再讓她強顏歡笑。
我不能再讓她跟我一起過那曾經的苦日子——那樣我會瘋的。
我要阿離離開我,當然,離開之前要把股份都讓給我。本以為很難,沒想到一無所知的她竟然主動放棄了。這就是我兜兜轉轉的原因,簡單而無奈的原因,卻是我的真心。
【08】
是的,我愛阿離,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只愛她一個人。
我接二連三地換情人不過是做給阿離看的,想她恨我,想她主動提出離開我。可沒想到她太懂我了,她知道我只是「玩一玩」罷了。我沒有辦法了,做戲要做真,有一天,我突然明白如果我想讓阿離徹底死心,那就必須真真切切地去愛一場。
美美就是這時出現的。
我努力去愛美美,去假戲真做。我成功了。
阿離終於絕望了,她相信了我,她決定放手,讓我去好好愛美美。
但我們都傷透了對方。從找第一個情人起,我的身上就開始長那些流不出血的傷口,情人越多,傷口就越多。每天晚上,它們都會在我的身體上漸次裂開,時間不長便會漸漸癒合。我害怕被阿離發現,沒想到她竟然主動提出分居。
現在,我才明白,其實,她和我一樣,從她知道我有第一個情人起,那些傷口也沒有放過她。只是,我們都互相隱瞞對方,互相隱忍傷口罷了。只因我們太愛對方了。而我們早該明白,我們傷了對方就是傷了自己,傷了自己就是傷了對方。
我們早就是一體,我有的她都會有,她有的我都逃不掉。
當我一次又一次傷了她時,其實也一次又一次傷了自己。
那個晚上,天上烏雲滾滾。赤裸裸的我突然發覺自己很美,那個佈滿傷口的自己是那麼真實。我如釋重負地笑了。重新回到院子,我義無反顧地跳進了那個早已挖好的土坑中,抱緊身旁那具已有些腐爛的屍體,甜甜地睡了。
翌日清晨,雨水會填滿這個坑,我和阿離再也不會分開。
我一點兒也不後悔。我相信阿離也一樣。因為這些傷口讓我們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彼此愛著對方。失去對方,就如同切膚之痛;傷害對方,就會傷痕纍纍。我慶幸,我幸運,我知足。此生此世有一個叫阿離的女人,讓我這樣一直遍體鱗傷地「痛」下去。
生死無畏,哪怕只剩一具冰冷屍體,也會「痛」下去。
我突然懂了,這世上最幸福的事,不是得到一個能讓你愛得轟轟烈烈的人,而是得到一個能讓你痛得感同身受的人——就像我們身上那些因愛而生的傷口。
阿離,我們天上見。
疾女
〔疾女,古代妖怪。喜女人,因人之嫉妒而生。〕
【01】
接到父母去世的噩耗時,我正在宿舍裡發呆,突如其來的電話,讓我恍若夢境,但阿姨在電話裡的口氣和哭聲告訴我,這是事實——今早八點,我的爸爸媽媽在駕車去超市的路上,和一輛大型貨車相撞。阿姨說,父母的車整個飛了出去,兩人當場死亡。
聽到這個消息,原本應該痛不欲生的我,反而面無表情,我不清楚自己是暫時沒有適應,以至於無法做出相對應的行為來,還是真的麻木了。好在阿姨在電話裡不停催促我,立刻請假離開學校,和她一起去老家,我這才收拾了一下東西,請了假,匆匆向家中趕去。
這並非我真正的家。我和父母的家相隔很遠,我住在西江城,他們住在老家,我八歲時就被父母送來西江城的阿姨家寄養,到現在已整整十年。十年裡,我沒有回過老家,偶爾,我會很矛盾,究竟阿姨的家才算我的家,還是父母的家才是我真正的歸宿,這個可笑的問題時常讓我糾結。
大概,原因出自對對方的感情依賴。
從某種意義來講,我已把西江城的家當做了自己的家,把阿姨當做了自己最親的親人。我永遠記得父母送我離開老家時的表情,他們沒有一點兒痛心和不捨,像甩掉一個大麻煩。你試過被最親近的兩人報以這種眼神嗎?那種感覺真的很不好受,雖然當年我只有八歲,但我什麼都懂。因此,來到西江城後,我努力讓自己遺忘。
當然,我沒成功。
人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有時候越是想不在乎便越放不下,不管你如何努力,那些過往已根植於內心深處。所以,實話實說,來西江城的第一年我一點兒也不快樂,雖然新學校、新同學,還有阿姨一家人對我很好,但我腦海裡經常不由自主地回憶在老家的時光,老家的家、老家的人、老家的一切……
於是,我變得悲哀自閉,到現在依然如此。
即使如此,我仍舊懷揣夢想,堅信有朝一日父母會帶我回去。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努力去做一個好孩子,學習刻苦、聽話孝順,在同學和鄰居眼中,幾乎是完美女孩。我盡量讓自己做到不被任何人討厭,當然,最重要的是被父母重新喜愛。每一年,我都會偷偷往老家寄信,信中是學校發給我的各種獎章。
我以為,父母看到這些,會重新接納我。但事實恰恰相反。
我做夢也沒想到,父母把我送來西江城之後的第一個電話,居然是來責備我的。是十歲那年,我在學校參加英語比賽,奪得全年級第一名,我興奮地將獎狀寄給了父母,滿以為他們會誇獎我。當晚他們就打來了電話,聽到電話鈴響起的那一刻,我高興極了,當從阿姨手中接過話筒後,迎來的卻是母親的怒喝。
母親在電話中口氣生冷地說:「桑美,你以後不要再給我們寄這種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