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我很想去閣樓看一看,這也是我長這麼大以來,一直想實現也害怕實現的夢想。在嘉美沒有病逝前,我就很想去她的臥室看一看,但說出來可能好笑,雖然我們是姐妹,我卻從未進入過嘉美的房間,那是她的小天地,不允許任何人踏入,尤其是在母親將嘉美禁閉後,我連樓都沒上過。
小時候,我曾偷偷跑到二樓,隔著門和嘉美喊話,但很快就被父母發現了,父親把我狠狠訓斥了一頓,從此,嘉美的房子對我而言成了禁地。時隔數年,我對那裡依然充滿好奇,此時此刻,由於嘉美的死,恐懼更甚。如今雖父母不在,我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識行動,但我還是不敢上樓,總感覺那裡儲存了許多黑暗。
那些陰暗是我無法承受的痛苦。
所以,雖然東西經常丟失,怪事一直發生,我仍沒有勇氣去一探究竟。
但是這天,我不得不鼓足勇氣,涉足禁地。我的錢丟了,是阿姨寄給我的學費,星期一上學時我就要繳,可我找不到了,這對於我來說至關重要,因為裡面還有我的生活費。我自然想到了嘉美的臥室,在猶豫整整一天後,傍晚時分,我硬著頭皮來到了閣樓。閣樓的頂燈已壞掉,燈下面就是嘉美臥房的門。
門漆黑滄桑,好似很久沒有打開過。
我狠狠吸了一口氣,用力扭了扭房門把,門居然鎖著。沒辦法,我只好下樓從父母臥室的抽屜裡翻出一堆老鑰匙,希冀其中有一把可以打開那扇門。但一一試過後,居然都打不開。這讓我很為難,我想不出辦法來,焦急之下,想到向建安求助。電話裡,我跟建安說明了原因,很快他就過來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們終於打開了房門,是建安用鐵棍撬開的。他第一個走了進去,之後,我才小心謹慎地邁進這個我十幾年沒有踏足的地方。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讓我們兩個人都驚歎的玩具、衣服、書籍,大大小小幾乎堆疊成山,除此之外,房間很髒,處處佈滿灰塵,且光線昏暗,很陰沉。
我感覺不舒服,站在原地望著滿屋的舊物發呆時,建安卻滿不在乎地坐在床上,隨手翻著那些東西,一邊翻找一邊說:「桑美,你不是說錢在這裡嗎?怎麼沒有?」
我剛要回話,一陣冷風突然從房門衝了進來,像有人在我身邊擦身而過,吹得我縮緊了身體。恐懼感再一次襲來,我好像看到嘉美正站在我對面,惡狠狠地盯著我,衝我大聲怒喝,以表示對我踏入她私人空間的不滿,似乎隨時會衝過來,像小時候一樣,掐住我的脖子。我越來越不舒服,轉頭衝出臥室,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等我衝下樓來後,發現建安並沒有一起下來,急忙對樓上喊:「建安,快下來!」
「哦。」建安答應著,過了一會兒才笑容滿面地走下來,捧著一沓錢,「我找到了,這應該是你丟的錢吧,果然在這裡。」
我沒有接那沓錢,總覺得進了嘉美房間的東西,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已不屬於我。建安見狀,只好把錢放到桌子上。見我不高興,他似乎猜到了什麼,拉我坐在沙發上,讓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很溫柔地說:「桑美,你如果真的害怕,那就去學校宿舍住吧,我可以幫你去老師那裡申請,也許可以申請下來的。」
「不!」我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這裡是我家,我回到老家,就是為了在這裡生活。」
建安很理解地點了點頭,說:「那你就安心住在這裡,放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有我在,我會幫你的。」
我很感動建安對我的支持和幫助,還沒反應過來,臉上突然癢癢的,是建安給我的一個吻。我驚詫之餘,有些不好意思。我將頭扭過去,以掩飾自己內心的羞怯,但與此同時,我的肌肉猛地顫了一下,我聽到樓上傳來很沉悶的關門聲,建安也聽到了,他抖了一下。我們面面相覷,剛才的勇氣消失得一乾二淨。
【08】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我心裡越來越不安,可能因為闖入嘉美房間的關係。我總覺得,我激怒了嘉美,她是不會原諒我的。我惶惶不可終日,生怕會有突如其來的意外。好在事情並沒有我想的那麼糟糕,生活還算平穩。在撬開嘉美房間的第二天,我就找來工人重新安裝了一扇門,藉以慰藉嘉美的靈魂。
說來奇怪,有很長一段時間,家中安靜得過分,什麼怪事都沒發生。
好像,嘉美突然離開了這裡。
平靜地度過一段時間後,我逐漸適應了新生活,我甚至有一絲失落,我堅信嘉美的銷聲匿跡是因我而起。也許,人都是兩極動物,在擁有時不在乎,失去後會後悔,不管嘉美存在的意義和形式是怎樣的,以前她能在這裡陪我,現在,真的只剩我一人了。這種一個人的孤單,卻難以有人理解,連建安也一樣。
自從上次闖入嘉美房間後,建安也變了許多,上學下學的路上,經常會突然問起我的生活。
有一次,建安愁眉不展地問我:「桑美,最近家裡有沒有再出現什麼奇怪的事?」
我說:「沒有,自從上次闖入嘉美房間後,家裡變得很安靜……」
聽到我這麼說,建安舒了口氣,又說:「不過,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你記住,晚上睡覺時要鎖住臥室的門,沒事時不要離開臥室,也不要一個人去二樓閣樓,盡量待在臥室裡。手機最好擺在身邊,如果有什麼事,趕緊給我打電話。」
我不理解建安的意思,不解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覺得……嘉美已離開家了……」
建安沒有解釋,只是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又不知如何開口。
這樣的對話,在接下來的半個月內,幾乎成了建安的固定問題,每天他都會問我這些。我知道他是擔心我的安全,我也告訴他了,他實在沒必要這麼緊張。不管我怎麼勸說,他依舊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且越來越嚴重,嚴重到未經我同意,便私自在學校為我申請宿舍。這讓我有些無法接受。
為了這事,我和建安第一次吵架。
那是一個星期日早上,建安早早來找我,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他在學校申請了宿舍,要我離開家搬進去。說實話,這實在不像他的作風。我當然不願意,解釋很多,可他的堅持讓我越來越受不了,到最後,似乎變成了一種強迫。他的口氣也越來越生冷,像命令一樣。他不管不顧地衝我大喊起來:「我不管,你必須去學校!」
我不理解:「為什麼?我要住在我自己的家裡!」
建安有些氣急敗壞,說:「我這是為你好,你懂不懂?!」
那天,建安氣憤地離開了,我看得出來,他心中有事,他絕不會做出這種毫無緣由的莽撞的事來,但我也看得出來,他不想告訴我原因。大概是真的生氣了,那天後,我和建安開始冷戰,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他都不回,甚至於我刻意在學校門口等他,他也不理不睬。更讓我傷心的是,見了我後,他總是像見了鬼一樣,似乎有點兒恐懼。
這讓我很傷心,也很不甘。在一天放學後,我在學校門口堵住了建安。我抓著他的手說:「建安,我們不要這樣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
建安的眼睛很紅,佈滿血絲,像幾天幾夜沒睡覺,他並沒有甩開我,而是咬著嘴唇一語不發。最後,他一把拉住我,跑到旁邊的小巷裡,定定地看著我,沉默許久,才張開嘴:「桑美,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其實嘉美……」
說到這裡,巷子內猛地襲來一絲陰森的涼氣。建安的身體猛地抖了一下,慌張地四下望了望,又轉身跑掉了。
【09】
最近這些日子,因為建安的古怪,搞得我心神不寧。我不知道他在害怕什麼,精神似乎處於高度緊張中,而這種緊張更多是因為我。他總是遠遠地望著我,或者跟著我,我能從他的眼神中讀出某種擔憂,尤其是那天建安逃走後,雖然他只說了短短一句話,但我知道,這件事一定和嘉美有關。
只是,自此後,建安真的開始躲我,儘管我絞盡腦汁,也得不到確切的答案。
這晚,我躺在床上再一次思考這件事,不知不覺間,很快到了深夜一點。我有些困了,正準備睡覺,窗戶玻璃輕輕響了幾下——有人敲玻璃。我好奇地拉開窗簾,看到縮頭縮腦的建安,見到我後,他立刻伸出食指擋在嘴邊,示意我不要出聲。冥冥中,我有一種預感,建安這麼晚來找我,一定有事。
我輕輕拉開窗戶,放他進來。
跳進臥室後,建安仍舊很謹慎,先跑到門前,確定房門已鎖死,才走到我身邊。我正要開燈,他小聲地阻止了我:「不要開燈。你現在什麼都不要做,只是聽我說。桑美,你必須立刻離開這幢房子,我擔心如果你長期住下去,會有危險。」
「什麼危險?」
建安焦急地說:「這件事我說不清楚,就是說出來,恐怕你也不相信。但是你要聽我的,我不會害你的,你知道的,我很喜歡你。這些天,我刻意躲避你,是害怕因為接近你而讓你陷入危險中。我也不想這樣,可我沒辦法。」
我聽糊塗了,潛意識裡似乎有些線索,試探性地問:「你說,是不是和嘉美有關係?」
建安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我……我跟你說實話吧,其實,嘉美可能沒有死!」
這句話讓我大為震驚,正如建安先前所言,我根本不信。我的臉色一下就白了,建安看出了我的心思,正要解釋,房門猛地響了起來,聲音山響,「咚咚咚」,好像有人在門外拚命撞門,且力量越來越大,震得整間屋子微微顫抖。建安的臉色大變,猛地轉過身,驚恐地盯著房門,哆哆嗦嗦地說:「她聽到了!聽到了!怎麼辦,怎麼辦?!」
建安的恐懼傳染了我,不管門外是誰,是人是鬼,我的心已提到嗓子眼上。我緊緊盯著房門,不知所措。就在這時,房門被撞開了,「光當」一聲砸在牆上,我和建安不約而同尖叫了一聲,我緊緊抱住腦袋。可幾秒鐘後,當我抬起頭時,我什麼也沒看到,門外是深邃的黑暗。建安更緊張了,緊緊瑟縮在地上,不停地東張西望,像在尋找什麼東西。
我剛想開口和建安說話,意想不到的事再一次發生,屋內東西開始掉落,書櫃上的、衣架上的,一個接一個地被打落在地,散落得一塌糊塗。這時候,我僅有的一絲理智告訴我,必須冷靜下來。我緊緊抱著建安,大聲地喊道:「是嘉美嗎?是嘉美嗎?快停下來!我是姐姐啊,我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