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偶遇建安,算是我回到老家最值得高興的一件事。在這之後,阿姨成功地幫我辦理了轉學手續,我轉入了建安的學校,成了他的同學,生活似乎又重歸彼時,我們一起上學下學,偶爾我會去建安家做客,他父母對我亦很友善。漸漸地,我發覺我喜歡上了這個陽光的大男孩。
更沒想到,在轉學不久後,建安居然主動向我表白。這太讓我興奮了,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我想,這可能和我的心境有關,如今我所有的至親都已離我而去,我內心無法控制地想尋找一個依賴、一個和親人一樣的人。不可否認,建安對我真的很好,和他在一起,我找到了一種久違的安全感。
我又開始幻想美好的未來,或許就在不遠的將來——我和建安一起畢業,一起工作,成家生子。
重新讓這個家生機勃勃起來。
我經常和建安訴說我對未來的憧憬,他很幸福地聆聽我的設想。但這種美好並沒有持續多久,在我和建安正式交往後,一次去建安家做客吃飯時,我發現了建安父母的異樣。以往對我友善的他們變得很古怪,好似有什麼難言之隱,客氣也變得古板,讓人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我能夠感受出來,他們對我和建安的關係不贊同。
我是個受不了尷尬的人,晚餐中途,我藉故去了洗手間,回來時,在玄關處聽到了一個讓我很詫異的消息。是建安和他父母的對話。
建安的母親說:「說實話,建安,我並不贊同你和桑美交往。」
建安的父親也附和著說:「沒錯,我和你母親的意見一致。你也知道,如果不是我的工作關係,我們早就搬家了。桑美家的事沒有誰比我們清楚。你看一看附近的鄰居,大凡可以搬走的都搬走了,無法搬走的也盡量遠離桑美家。雖然我們知道你和桑美關係要好,也並不反對她來家中做客,但我們真的希望,你們之間的關係能夠維持在普通朋友,我們家和她們家的關係也僅僅是鄰居。」
建安對此很氣憤,他說:「那都是謠傳,我不信。」
「你不相信?」建安的母親口氣嚴肅起來,「你要知道,住在這裡的人幾乎都知道桑美家的古怪,你不是也曾親眼看到嗎?」
聽了這句話,建安許久沒有說話,最後憤憤然地說:「總之,不管桑美家是不是真的鬧鬼,我都要和桑美在一起!」
【05】
我陷入了恐慌,矛盾的恐慌。
在建安家無意中聽到那件事後,我心裡一直隱隱不安。關於家中鬧鬼的事,起初,我一點兒都不相信。為了驗證這是謠傳,我刻意接近四周的鄰居,到他們家做客。雖然鄰居們都很熱情,但行為舉止總是很小心,我看得出來,他們和建安父母一樣,對我有顧忌,尤其當我直截了當地詢問家中的靈異事件時,他們的態度總是刻意迴避。
終於,在一天放學路上,我坐在建安的腳踏車後,忍不住向他詢問起來。我說:「建安,我有事要問你,是關於我家的。我知道附近鄰居都在議論什麼,包括你的父母,難道我家鬧鬼的事是真的?」
建安的後背抖了一下,沉默許久,才開口:「既然你問起來了,我就告訴你。這件事是在你妹妹病逝不久後開始發生的。不知道是誰說的,半夜經過你家時,常會聽到嘉美的哭聲。後來,越來越多的人表示曾聽到過嘉美的聲音,還有人說,經過你家門口或去你家做客時,偶爾會聽到年輕女孩的喘息聲。」
建安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大概是怕我害怕。我催促道:「你繼續說。」
「好吧。」建安歎了口氣,「其實,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住在這裡的人大都經歷過,包括我在內。我和你家住得最近,說實話,偶爾半夜起床時,我看到二樓嘉美的房間亮著燈,透過窗簾,可以看到一個年輕女孩的剪影。剛開始我以為是你母親思念嘉美,半夜跑到她的房間,後來我發現,那個剪影真的很像嘉美,根本不是你母親。」
我真的有點兒怕,制止了建安:「不要再說了……」
建安沉默了一會兒,說:「桑美,你不要害怕,即使這都是真的,嘉美也不會害你的,她是你妹妹啊!」
雖然建安這樣說讓我心裡安穩了一些,但我還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靈魂,嘉美已離開,這間房子只有我一個人。但不知道為什麼,越是這樣勸說自己,心中反而越不踏實。我開始變得有點兒神經過敏,回到家後,總感覺後背癢癢的,好像有人站在我身後,死死地盯著我。
慶幸的是,雖然建安和鄰居們的傳聞很多,但到現在,我還沒遇到過一件怪事。
但噩夢是無法阻止的,我開始夜夜做噩夢,也不算是真正的噩夢。夢中是兒時的情景,那時候,嘉美還有一個毛病——夜遊症。我記不清楚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得了這種可怕的疾病,只是我半夜醒來時,經常會看到她一個人站在我的房間門口,或者我的床邊,呆呆地睜大眼睛注視著我,伸出雙手,一動不動,那樣子似乎在朝我討要什麼東西。
起初,我很害怕。後來,我慢慢適應了。
我不僅適應了嘉美的夜遊症,也適應了她無理取鬧的索取。在她的房間中,有很多我的東西,那都是她向我索取而來的,只要是她喜歡的,父母都會強迫我拿出來。我第一次上學用的書包,建安第一次送我的禮物,包括父母為我準備的新衣服,雖然沒有去過嘉美的房間,但被她拿走的東西,我再也沒有見過,都被她鎖在了自己的小屋裡。
我心頭久久難以忘記的,是嘉美下樓來的聲音,比起她的夜遊症和索取,這更讓我恐懼。
每到晚上,只要聽到嘉美那特有的下樓梯的聲音,我就會緊張,那一輕一重的腳步聲,平緩機械,一下下地敲在我心上,像抓住了我的心臟,不讓我呼吸一般。我很難具體地形容那種感覺,夜深人靜時,那聲音就像一種預告、一種警示、一種無法阻擋的陰森……
現在,每每入睡後,我又有了這種感覺。
僅僅幾天後,我真的聽到了那陣熟悉的聲音。是嘉美下樓的聲音,似乎比兒時的更沉重了,一聲聲地在空氣中傳播開來。夜裡很靜,聲音因此變得更清晰,我本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幾分鐘後,我確認這是真實的聲音。我本想出去一探究竟,但並沒有這個膽子。
不管如何,嘉美已死。
【06】
最近幾天,我一直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但事情比我想像的可怕許多。起初,只是下樓梯的聲音,到後來,我發覺整個屋子都陰森森的。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每天回到家,總感覺被什麼東西跟著,我走到哪裡那個東西就跟到哪裡。
有時候,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會感覺脖子癢癢的,好像有個人將腦袋探到我脖子邊上,不停對我吹氣。我可以肯定這絕不是幻覺,因為不止一次。更可怕的是,夜裡睡覺時,常常會看到自己的房門無緣無故地打開,好像房門口真的站著一個人,站著嘉美,像小時候夢遊一般緊緊盯著我,讓我毛骨悚然。
最可怕的是前一天晚上。
那晚,我吃過晚飯後,打算早早睡去。我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半夜時,我醒來去廁所。我家廁所在走廊外面,要穿過走廊才能到達廁所。我剛走到走廊內,突然聽到一陣若隱若現的聲音——是哭聲,是一個女孩子的哭聲。我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但還是忍不住循著聲音走去。來到通往二樓的樓梯口處,我停了下來。
聲音是從閣樓上傳來的,閣樓上只有一間臥室,嘉美的臥室。
暗夜中,輕飄飄的哭聲像無數雙手,從樓上緩緩飄到我身邊,在我週身上下不停撫摸。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想離開,可腿腳不聽使喚,就定定地站在那裡,不知在等待什麼。過了一會兒,樓上傳來吱吱呀呀的開門聲,像有人從臥室裡走出來,我忙躲到樓梯拐角處,可什麼都沒看見。這時,我再也受不了了,急忙衝進廁所,解決完後,又向臥室衝去。
就在我轉進走廊的瞬間,腳下一不留神,滑了一跤。
我艱難地爬起來,不經意間看向地板,整個腦袋都炸開了。地板上有水印,是一攤又一攤的淺淺的水腳印,在屋子裡像蜈蚣一樣延伸開來。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順著水腳印一點兒一點兒地爬過去,意外地發現,這腳印居然通向我的房間。等我走到房間門口,藉著白花花的月光望去,看到我的臥室裡佈滿了雜亂的水腳印。
那晚,我非常恐慌。
雖然,嘉美是我妹妹,是我的親人,但人對死亡和靈魂的恐怖,還是戰勝了親情。我不敢待在屋子裡,披了件衣服,跑出了家,一個人在小區的馬路上閒逛起來。整晚我都沒回家,腦海中盤旋的全是那些所謂的謠傳,現在,我徹底相信了鄰居們和建安。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該怎樣繼續在家中生活。
那天早晨,建安發現我時,我靠在家門口,睡得正熟。
建安詫異我怎麼會睡在外面,走進院子呼喚我:「桑美,你怎麼一個人睡在院子裡?」
我不知道該怎樣解釋:「我……」
建安臉色沉了下來,立刻心領神會,看了一眼我身後的房子,很深沉地說:「不要害怕,不管這房子是不是鬧鬼,不管嘉美的靈魂是否真的留在這裡,你要相信我說的話,她畢竟是你的妹妹,不管她以什麼形態存在,她都是你的親人,不會害你的。」
好吧,建安雖然老調重彈,但的確緩和了我心中的忌憚。
接下來的日子,我強迫自己不去害怕,雖隔不了多久,家裡就會發生一些可怕的靈異事件,但我一直勸說自己,努力去適應。我在心中對自己說,這樣其實也挺好的,在過去的時光裡,我無法和我最親近的親人一起生活,現在嘉美還留在這裡,也算另一種補償。雖然一個活著,一個死了,起碼還一起住在家中。
更加莫名其妙的事很快就發生了,我開始丟東西。
所有我喜愛的東西,比如衣服,比如鞋子,比如發卡,一樣接一樣地丟。我以為是我粗心大意,但很快我就反應過來了,我想到了嘉美,想到了二樓的閣樓。我懷疑,這些我喜愛的東西就像小時候一樣,統統進入了嘉美的房間,不,不是懷疑,是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