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這人三十多歲的年紀,身形削瘦,臉色灰白,堵住前面唯一的小路,神色不善望著周興。任誰都看的出來,這是個來找麻煩的,林麒覺得奇怪,不明白趕屍礙著他什麼了?更不明白周顛明明走在最前面,人也五大三粗的,怎麼就冰冷的盯著師傅,卻看也不看周顛一眼。
其實幹這行的人都知道,趕屍走在最前面的永遠是徒弟,後面的才是師傅。林麒不懂這其中的道道,周興卻懂,眼見這人深秋還穿著一雙草鞋,身上是青布長衫,腰間繫一黑色腰帶,頭上戴一頂青布帽,腰包鼓鼓囊囊的,正是正宗趕屍匠的打扮。
而且一張口就問他們是不是祝由科的子弟子,是的話,是那一家的弟子?祝由科分醫和巫,醫自然就是看病治人,巫指的就是畫符趕屍一類的,而在趕屍裡面,黃,呂,陳,張,這四家乃是正宗,這才有此一問。
周興知道碰著真正的趕屍法師了。
較真的說,趕屍這一行,只限於在湘西的山區,其它各地都沒有所謂的趕屍。湘西,也只是指湖南的西部,主要是在沅江流域一帶,趕屍以沅陵,瀘溪,辰溪及敘浦這四個地方最為盛行。湘西的沅江流域,大多是崇山峻嶺,其間道路崎嶇,人行已是甚為不便,倘若要抬著棺材運屍回鄉,那更是十分麻煩。很多在此謀生的人,在臨終前大多委託親友,務求把屍骸運回故鄉安葬,以免葬身在這荒涼的山野間。為了避免抬著棺材在山野間的崎嶇道路顛簸行走,所以才有「趕屍」。
而且只有湘西有「死屍客店」。只有湘西群眾聞見趕屍匠的小陰鑼,知道迴避。湘西村外有路,其他省路一般都穿村而過,他們當然不會準死屍入村。湘西人聞見陰鑼聲,便會主動將家中的狗關起來,否則狗一出來,便會將死屍咬爛。因而這趕屍行業,只有湘西才有。
只是這幾年世道不太平,隱隱有天下大亂的勢頭,天災人禍不斷,死的人越來越多,活著的人也越來越難活下去,是以這幾年趕屍的法師也不在墨守成規,只要有人請,為了生活,不管那個地方都去。
有些稍微懂點道法,法術的人,為了吃飯也幹起了這行,周興就是其中一個,眼下碰上了真正的趕屍匠,知道道理上過不去,就上前想說兩句場面話,那裡想到,還沒等他開口,周顛怪眼一橫,甕聲甕氣對那人道:「老子是正一教的,什麼黃,呂,陳,張的,一概不知。」
周興暗暗叫苦,心道:「這個沒遮攔的,怎麼別人一問啥都往外說,來歷怎麼能告訴外人?接這麼個活,本就是暗裡討個生活,若是傳到山門,掌教真人知道正一教的弟子去幹趕屍的勾當,還不把自己活劈了?」
當下急忙道:「這位兄弟請了,貧道受朋友所托,帶他親人回歸故鄉,如此做只是便宜行事,絕沒有私自接送喜神的意思。」
「爹,既然是你朋友,你還收人家五十兩銀子,你可不仗義啊。」
周興剛說完,周顛就接了一句,氣的周興恨不得撕了他的嘴,臉色變了變,只是尷尬的咳嗽一聲問道:「不知這位兄弟攔住我們何事啊?」
「嘿嘿,正一教,好大的名頭,正一教管領江南諸路道教,主領三山符菉,什麼時候也開始吃喜神這碗飯了?你到底是何人,既然不是祝由科的弟子,怎麼就敢接送喜神,真不知道江湖規矩嗎?」
周顛大怒,跳腳大罵:「老子趕屍關你屁事,快點讓開,不然讓你吃老大的拳頭。」
那人冷笑:「我是湘西呂家弟子,攔下你們,就是討個說法,不讓你們壞了俺祝由科的名頭。」
這話剛落下,荒草叢中那少年已經走出了荒地,少年好奇的看了看周顛幾人,又看了看攔路的呂家弟子,笛音停下,回頭朝那老者道:「爺爺,有人堵住了路。」
老者嗯了一聲,神色淡然,尾隨著少年也走了出來,這一老一少甚是古怪,幾個人忍不住都朝這一老一少看了過去,藉著月光明亮,看清楚這一老一少帶著的東西,都愣在了原地,連周顛都張開大嘴合攏不上。
就見這隔開這爺倆中間的地上,仰天躺著三具屍體,這三具屍體俱都是男子,有個上了年紀的,剩下兩個年紀還都不大,面門上貼著黃符,隱約的還能看到七竅之間有硃砂痕跡,正是標準趕屍的手段,詭異的是,這三具屍體在不停的向前飄動,說是飄動可能有些人不太理解,可除了飄動,實在無法形容這三具屍體的動作。
三具屍體都是全身僵硬,雙手雙腳併攏,也沒綁什麼東西,就那麼在地上飄逸,像是水面上飄著的木頭一樣,緩緩前行,當那少年笛音停下,這三具屍體也隨之停下。
周興行走江湖多年,也未見過這等怪事,看起來這爺孫倆也是趕屍的,只是手法太過怪異,忍不住就朝那呂家弟子看去,畢竟人家是正宗的趕屍匠,呂家的傳人想必應該知道些門道,誰想到那呂家弟子,看到這一幕同樣是瞠目結舌,瞪著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那老者見被人堵住去路,抽了口煙,道:「大晚上的聚在這裡幹什麼?都各幹各的事去。」
話語之中頤指氣使,簡直就跟教訓小輩一樣,周興倒是沒什麼感覺,那呂家弟子卻不幹了,指著老者道:「這世道真是亂了,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都敢迎送喜神,老頭,我是祝由科正宗弟子,可容不得你們亂來,快說,你是何方妖人,使的這是什麼妖法?在下倒是要討教一番!」說完,伸手按在了腰間,看樣子就要掏出點什麼東西出來。
老者呵呵一笑,踮腳磕了磕手中的眼袋鍋子,昏紅的火星四處亂濺,緩聲道:「老夫姓佘,可不敢亂承認自己是什麼妖人,可老夫的確是在迎送喜神,就算你家呂老太爺來了,見了我迎送喜神,也就是笑笑讓開,你不是想知道老夫使的是什麼妖法嗎?那就讓你看看,鈴鐺,給這位爺看看咱們的手段。」
那叫鈴鐺的少年嘻嘻一笑,對那呂家弟子道:「那你就看吧。」橫笛在手,猛然吹了一個高音,清亮刺耳,隨著笛音響起,地上的三具屍體突然動了一下,然後從三具屍體的身下鑽出幾十條青蛇來。
這些青蛇都細竹般粗細,各個都是三角的腦袋,聽到笛音,盤身仰首對著那呂家弟子嘶嘶……吞吐蛇信,呂家弟子是湘西人,知道蛇這個樣子是要發起攻擊的前奏,嚇得後退了兩步,隨即想起一個人來,臉色大變。轉瞬間神情變得又是懼怕,又是敬仰,在也沒了囂張,抱拳行禮問道:「敢問老爺子可是湘西蛇神,佘老爺子?」
老者歎息道:「老頭子一個,可不敢說是什麼蛇神,無非是仗著祖上流傳下來的一些小道討口飯吃,這位爺,你要跟我討教討教,不知道要討教什麼?」
「哎呦!老爺子莫要這麼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那裡敢向你老人家討教,這就請老爺子過去。」說著話,讓開路來,神情恭敬無比,暗裡卻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一個勁的叫苦:「今兒怎麼就遇見這煞星了?」
說起這佘老爺子,也是一位異人,人稱湘西蛇神,抓蛇,驅蛇,用蛇的手段天下無雙,也是祖傳的本事,年輕的時候闖蕩江湖,是個心狠手辣之輩,凡是得罪他的人絕對討不了好去,這些年銷聲匿跡,不少人以為他已經不在人世,那裡想到今天竟然就在這裡遇上。
那呂家弟子暗暗叫苦,仔細一想,卻也沒得罪太過這老爺子,想必他也不會跟小輩一般見識,這才稍微放下心來,那裡想到,佘老爺子悠哉道:「老頭子年歲大了,趕了一晚上路,有些乏了,正好休息一下,你們幹你們的,莫要管我。」
呂家弟子聽佘老爺子的意思並不認識周興幾個人,但還是不敢大意,諾諾問道:「這幾位可是跟老爺子一路?」
「老頭子可不認識正一教的人。」
聽佘老爺子這麼說,呂家弟子心裡有了底,朝著佘老爺子告了一聲罪,扭頭朝周興冷笑道:「你們幾個私自迎接喜神,行我祝由科的法術,敗壞祝由科的名聲,要不給你們點教訓,豈不是讓世人小看了祝由一派,今天咱們就在這裡比試一番,也讓佘老爺子做個見證,若是你們贏了子讓放你等過去,若是輸了就自斷雙手,以示懲戒,敢是不敢?」
周顛大怒,朝他嚷道:「你這賊男女,是個欺軟怕硬的,這老頭有蛇你就怕了,偏來欺負你家道爺,要打架嗎,來來,道爺請你吃我這好大的拳頭……」
周興知道今天無論如何也善了不了,說些軟話也是沒用,又怕周興胡言亂語的再得罪了佘老爺子,急忙拽了一把周顛,問那呂家弟子:「你要比什麼?」
呂家弟子斜眼看了看周顛身後的趕屍,冷笑道:「你私迎喜神,看上去倒是似模似樣,手法上也有些章程,就比鬥屍吧。」
第二十五章 斗屍
斗屍,就是讓屍體像活人一樣拚鬥,這是祝由術裡面很高的法術了,趕屍本就是逆天而行,俗話說人死燈滅,人斷了氣,魂魄就散,趕屍法師都是用法術將其魂魄勾來,以符咒鎮於屍體之內,再用法術驅趕他們爬山越嶺,甚至上船過水地返回故里。但這所謂勾來的魂魄也就是借來的,無非是暫緩魂飛魄散,是用法術封住了的。能讓屍體如活人一樣穿山越嶺,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本事了,何況讓死屍拚鬥。會這種法術的,沒個幾十年經驗,修煉,提都不要提。
周興行走江湖,也聽說過斗屍的傳聞,卻不想在這裡碰上一位能斗屍的高手,又見這呂家弟子年紀輕輕,想必是祝由科百年不遇的天才,心中有些猶豫,想著乾脆認輸算了,大不了給他二十兩銀子,就當是破財免災了。
可誰想還沒等他說話,那呂家弟子冷笑道:「不比也行,跪下給你家呂爺爺磕三個響頭,挖了一對招子,就讓你們過去。」
周顛是個混人,聽得這話,氣的哇哇大叫,握緊了拳頭,朝那呂家弟子喊道:「先讓你嘗嘗爺爺的拳頭吧。」可還沒等他動手,周興一個箭步過來,伸手抓住周顛肩膀,也沒見他用力,就將周顛摔了出去。
周顛皮糙肉厚的,摔了一下沒覺如何,就要站起來動手,林麒上去拽住周顛,輕聲對他道:「有師傅在,咱們做小輩的少說話,師傅自有主張。」
人與人就是個緣分,周顛是個滾刀肉,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但林麒的話他就願意聽,哼了一聲站在那不動,周興暗裡感歎,這兒子養了十幾年算是白養了,老子的話周顛從來當是個屁,對相處了沒幾天的林麒卻是言聽計從。
周興歎了口氣,上前一步,對那呂家弟子道:「既然你要比劃,那我就試試吧。」
周興是老江湖,既然是老江湖,臉皮就絕對不會薄了,否則也活不到現在,奈何如今真的是被逼的沒有辦法了,他可以丟自己的一張老臉,但正一教的臉他不敢丟,要是今天他跪下了,日後說起正一教的弟子被祝由呂家弟子嚇得跪地求饒……正一教的掌教張真人能用五雷正法活劈了他。
既然躲不過去,那就斗吧。
呂家弟子聽周興竟然答應了下來,竟是一愣,隨即冷笑道:「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說完探手打了個響指,從那大樟樹後面走出一個十七八的少年來,想必是這呂家弟子的徒弟,身後還跟著四個穿著喪服,貼著黃符的喜神。
那少年朝呂家弟子行了一禮,喊了聲師傅,呂家弟子大咧咧的應了一聲,隨即指著四個喜神其中一具,高聲道:「我就用它來跟你比劃比劃吧。」
眾人都朝這喜神看去,就見死屍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身材高大粗壯,頭上戴了個斗笠,隱約的能看到這死人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有些臃腫,很是可怖,也不知道是怎麼死的,腦門上貼了張黃符,動也不動。
呂家弟子請出喜神,開始腳踏禹步,呲牙咧嘴的念誦咒語,他念的極快,又帶著湘西一代的方言,誰也聽不清楚他念的是什麼,但隨著咒語聲音越來越大,那喜神脖子突然就是一動,發出嘎巴嘎巴……的脆響,向著周興邁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