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周興還在沉思,林麒卻見鎮子方向有三枝火把朝著樹林而來,想必是追兵分散了人手,朝這邊搜過來了,他急忙跑到周興身邊拽了拽他衣袖,道:「師傅,有人朝這邊來了。」
周興朝外一看,可不就是,三枝火把晃晃悠悠的眼看就越來越近,一著急,冷汗霎時就流了下來,周興強自鎮定,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沾著硃砂的手指從他嘴上劃過,頓時就感覺有些火辣辣的。
覺得有些不對,周興用舌頭添了添手指,滿口的火辣,他剛才用的那裡是什麼硃砂,就是辣椒面。
這還得從周顛身上找根子,周顛食量大,整天吵吵著要吃肉包子,周興那裡買得起那麼多的肉包子,一路上吃的最多的還是窩頭,饅頭,可要天天這麼干啃,誰也吃不下去,鹹菜又貴,帶著又不方便,周興就買了點干辣椒,抹成了面,裡面拌點鹽巴,也算是有了滋味。
布包裡,硃砂一個小包,辣椒面一個小包,不用想,周顛肯定是拿錯了,周興忍不住氣苦,回頭問周顛:「辣椒面呢?」
「吃完了啊。」周顛添了添嘴唇。
「祖宗哎,你是把硃砂給吃了,你這傻小子,難道吃不出來辣椒面和硃砂嗎?還剩沒剩下點?」
「我吃的是硃砂?怪不得沒滋沒味的呢,我還以為放壞了呢,就一口都給吃了。」
周興直跺腳:「你不是我兒子,你是我活祖宗!」
這會周顛也知道自己又闖禍了,直愣愣問:「吃都吃了,你生氣有啥用?硃砂沒了,現在咋辦?」
「還咋辦,背上它跟著我跑!」周興指著地上的趕屍朝周顛嚷。
「好咧,瞧我的吧。」周顛腦袋不好使,力氣卻大,也不知道個害怕,抓起地上的乾屍扛在肩上,對他爹道:「我先跑了啊。」說完邁開腿就朝林子裡面跑。
周興見他兒子三竄兩竄就沒了人影,急忙拉住林麒的手朝他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喊:「你慢點,等等我倆……」
三人兔子一般竄進了林子,晃了幾晃,沒了影子,半空中的明月愈發的明亮起來。
第二十三章 攔路
三人跑了一夜,直到後面在看不到追兵,這才停下,眼見著天就要亮了,也就不在折騰,找了個隱蔽的山洞休息。周顛天賦異稟,背著乾屍這麼跑,精神頭還是那麼足,周興和林麒就不行了,滿身是汗,臉都變了顏色,狗一樣的伸著舌頭喘粗氣。
周顛把乾屍放到偏僻角落,就朝周興嚷嚷:「爹,昨天就沒吃飽,又扛著個死鬼跑了一夜,肚子餓的抽筋,你現在有銀子了,咱們買大包子吃去吧。」
周興靠在石壁上喘粗氣,見周顛神采飛揚的就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站起來,就指著他鼻子罵道:「若不是你把硃砂當辣椒面吃了,老子也不用跑的這麼急,還想吃大包子?包子沒有,包袱裡就還剩幾個干饅頭,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給老子剩下。」
周顛瞪眼道:「你咋那麼摳門啊,掙了銀子不花,留著幹啥?你還想給俺找個後媽啊?」
周興氣的直翻白眼,林麒見了,急忙勸解道:「師傅,師兄就是這天真的性子,你不用生氣。」
周興何嘗不知道自己兒子是個什麼德行,真要跟他生氣,那也生不過來。想了想,從懷裡取出點散碎銀子,對林麒道:「咱們乾糧不多了,師傅老了,晚上還要趕屍,走不了遠路,你拿著這點銀子四下找找,若是能找到個鎮子,就買點硃砂回來,在買些包子吧。」說到最後一句,朝著林麒眨了眨眼睛。
林麒聰明如何不明白師傅的意思,其實很簡單,如今這世道討生活如此的不易,為了掙點銀子,師傅老命都搭上了,趕起了反賊的屍體,周顛又是個能吃的,若是真買包子可著他吃,恐怕這五十兩銀子也吃不了幾天。他也明白師傅為何不讓周顛去,就周顛這個性子,一高興這點錢都得買了吃的,硃砂什麼的,他才不會在意。
林麒朝周興擠擠眼睛,示意明白了,周顛微微一笑,也覺得自己收的這個便宜弟子是個聰明伶俐的,行走江湖,不失為一個好幫手。
周顛聽到有包子吃,頓時就蹦了起來,大聲道:「爹,餓的狠了,俺跟小林子一塊去買包子吧。」
「你去幹什麼?若是追兵來了,你爹我可抗不動喜神,你就老實在這等著。」說完站起來,拽過包袱,裡面就只剩下四個乾癟的饅頭,周興遞給林麒一個,又取了一張符塞在他衣角,道:「吃點東西才有力氣,你身上有這張符,咱們師徒就算是走散了,師傅也總能找到你,快去快回吧。」
周興真冷下臉來,周顛也不敢再多說,嚥了口吐沫,囑咐林麒:「小林子,那你快去快回,多買點包子,少了可不夠吃。」
林麒笑著答應下來,接過銀子,叼著饅頭,走出山洞,這會天早已經放亮,遠處日出東山,整個世界籠罩在霞光萬道之下,看見這般景象,林麒卻沒有半點好心情,歎息一聲,就朝有炊煙的地方快走。
一邊走,一邊啃著干饅頭,一邊琢磨,以往覺得江湖上這些奇人異士,都是錦衣怒馬,仗義疏財之輩,從未聽說過為銀錢發愁的,可現在一見,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周興也算是個有本事的,卻窮成了這個樣子,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與他的想像差距實在太大,心中不由得就升起一個念頭,書中寫的那些豪俠,都是真的嗎?
他年紀還小,想不明白這其中關鍵,只是覺得有些喪氣,卻不得不強打精神尋找人家,他也是幸運,離這不遠,還真有一個大村子,雖然不是鎮子,卻也比普通的鎮子小不了多少,村子裡就有賣吃食的。
林麒本想先買乾糧,可一想若是硃砂不夠卻是大大不妙,這一路也不能總是讓周顛背著那乾屍穿山越嶺的,而且師傅給的錢就這麼多,還是先買硃砂,打定了主意就找人打聽,這村子裡還真有一個郎中。
林麒先找郎中買了一兩硃砂,剩下的買了四十多個饅頭,用身上的衣服打了個大包背著回轉山裡,這一來一去的就是半天,回到山洞,已經是中午,周興沉睡不醒,周顛倒是一直探頭探腦的等著林麒回來。
眼見林麒背著個大包回來,周顛蹦跳著迎了出來,也不說話,雙眼放光的接過他背著的包袱,迫不及待的打開一看,那裡有什麼包子,全都是饅頭,失望的朝林麒嚷嚷:「我爹不是讓你買包子去了嗎,咋就買了一堆饅頭回來?」
林麒笑道:「這附近沒有鎮子,只有一個村子,裡面也沒賣包子的,只有饅頭,我想著要是不買回來,這路長,還不定要走到什麼時候,先買點也好,等有賣包子的再買也就是了。」
兩人說著話,周興醒了過來,見林麒這麼早就回來,也是高興,又聽他哄得兒子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呵呵一笑。周顛卻還是不依不饒道:「說好買包子的,俺連覺都沒睡,等了這一上午,就等了一堆饅頭,昨天饅頭,今天饅頭,明天還是饅頭,都說俺長得醜,還不都是吃饅頭吃的……小林子也是個死心眼子的,沒有包子,就不能買點鹹菜啥的回來?」
林麒笑笑也不說話,周興呵斥了周顛幾句,讓他拿著罐子去找山泉水,打回水來,三人就著冷水吃飽了,就都睡下,林麒早就累了,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等醒來已是黑夜。
有了硃砂,周興開始施法,這下一次就靈,林麒眼見著在周興的咒語下,那死了最少也有半個月的乾屍直愣愣的就站了起來,這一幕看的林麒冷汗直流,心中卻道,原來那些秘法都是真的,跟著周興學了這些,也算是個有本事的了。
想到這心思就熱切起來,仔細看著周興一舉一動暗中學習,起了屍,周興叫周顛晃蕩一個小小的銅鈴,這銅鈴有個名堂,叫做攝魂鈴,是趕屍必不可少的法器,搖響攝魂鈴一是為亡魂引路,另一方面,若是遇到冥頑不靈的亡魂便會用它來迷住亡魂的心竅。此外趕屍還要有一面銅鑼,這是警告活人的,使夜行人避開,有狗的人家把狗關起來。
周興趕屍卻是大大不同,讓周顛在前面走,手裡只有攝魂鈴,沒有銅鑼,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秘術,前面周顛怎麼走的,後面這乾屍就跟著走,周興前面邁過一道坎,等乾屍到了近處,也邁過那道坎,連姿勢都一樣,十分的神奇,看上去也很輕鬆。
師徒三個一路晝伏夜出,避過大道,專走那山間小路,轉眼半月過去,這一路上,周興開始教林麒正一教的練氣工夫,和一些簡單的咒語,法術,林麒資質上好,一學就會,會了就精,簡直就是天才般的妖孽人物,這讓周興很是驚喜,只覺得自己這個便宜徒弟真是撿對了,憑著林麒的資質,來日到了山門,怕是掌教都要親自指點,自己這點微末道行,還真教不了他太許多。
這天下各門各派,傳承最為緊要,資質好的弟子,有時候往往能撐起一個門派,那些日漸沒落的門派,那一個不是因為傳承不好才沒落的?
有了這般心思,周興也就認真對待,不敢教的太雜,只是教他一些基礎,傳授一些道經,滿心想著讓林麒打好基礎,等回到山門,獻寶似的將林麒交給掌教真人,也是大功一件。
不知不覺中已是到了山東境內,再有七八天的時間也就到了黃陵崗,師徒三人腳程也就快了起來,這一天夜裡,趕屍到了一處荒地,秋風蕭瑟間,月亮特別的亮,照的天地間慘白慘白的。
師徒三人都很沉默,林麒是因為要消化周興教他的東西,周興是因為琢磨明天要教林麒什麼,周顛是因為肚子又餓了,誰也不說話,沉默得有些可怕,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笛音。
林麒茫然抬頭,前方枯草連綿,也不知道還要走多久才能走出這荒地,再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就見右側十幾丈距離外,一老一少也在向前慢行,看樣子也是要走出這片荒地,那個小的跟他年紀差不多,清秀俊逸,有些陰柔,吹著一隻短笛,聲音悠揚,聽在耳中卻又一種說不出來的淒涼之意,老的六十多歲的年紀,手中拿著個大眼袋鍋子,一邊走一邊抽,暗紅的光亮在夜色中閃閃爍爍。
奇怪的是,這兩位不是並排前行,而是一前一後,中間還隔著一丈左右的距離,伴隨著笛音,草叢中間還有沙沙沙……類似風吹過草叢的聲響,再仔細一看,林麒更摸不著頭腦了,他們在荒草中穿行,總是會壓低壓偏野草,可人一過去,野草隨即彈回來,也不會有太大的變樣。
可這兩人有些不同,不同之處在於,兩人中間是空的,可穿行草叢的時候,中間的野草也是空的,彷彿兩人和中間那段距離是一個整體,待老者走過去,野草才會反彈回來,這就未免有些不可思議的,何況那沙沙……的聲響也的從那個方向傳來,發出這聲響的又是什麼?
林麒轉頭去看周興,卻見周興望著那老者微微笑了笑,還揚了揚手,那老者也舉起眼袋鍋子對周興晃了一下,兩個人像是在打招呼,林麒想問,還沒等開口,就聽他師傅小聲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不該問的別問!」
林麒應了一聲閉口不語,沉默向前,那一老一少也不理他們,同樣慢慢前行,笛音之下,雙方就這樣保持著一種奇妙的默契,林麒心中卻暗暗奇怪,卻也不敢問,就這樣走了有兩柱香的時間,出了荒地。
出了荒地,林麒就扭頭去看那一老一少,見他們再有幾步也就能走出來,也就知道這兩人中間到底有什麼東西。就在這當口,正前方一顆大樟樹後面,閃出一個身穿青衣的男子擋住去路,陰測測朝他們道:「來的可是祝由科的弟子?不知是,黃,呂,陳,張,那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