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苦苦哀求也不管用,眼見著青蛟夾著他到了一條寬闊的大河,喝水嗚咽著奔流不停,水呈血黃色,裡面儘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滿佈,腥風撲面。河面上一座殘破的石橋靜靜矗著,青石橋面,五格台階,橋身上刻著三個古老的篆字《奈何橋》。
  「這就是奈何橋了?」林麒好奇去看,就見河面波濤翻湧,無數孤魂野鬼嘶吼叫著掙扎在浪濤之上,波濤翻滾著向前,一波波的撲滅一個又一個的孤魂。橋對面是一個老得連牙都沒有了老婆子坐在一口熱氣蒸騰的大鍋前面,吱溜,吱溜的用一破碗喝湯。
  過了奈何橋,可就真是陰曹地府了,林麒也知道這橋不能走,可那青蛟是個頭腦簡單的傢伙,認定了是自己害了他,真告到了閻王面前,師傅已經煙消雲散了,連個人證都沒有,真被稀里糊塗的判個入那刀山火海的罪過,豈不是冤枉死?
  著急之下,腦袋倒是清晰起來,高聲對青蛟喊道:「你要告我,我還要告你呢,你發水害死兩岸多少百姓?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吧?這麼多條冤魂惹著你了?傻蛟,別怪小爺沒提醒你,你要去告小爺一狀,可那閻王面前就有幾千幾萬條冤魂等著告你……」
  青蛟已經走到了奈何橋邊,聽得他這話,說的不無道理,他是快要化龍的蛟,自有神力,也不會將普通百姓放在眼中,但如今他只剩下殘魂一縷,與那普通陰魂並無區別,這小子害死了自己,那他發水淹死的百姓,遭受的可也是無妄之災,真要是幾千個在閻王面前告狀,那還有了好去?
  想到這,這腳步可就怎麼都邁步出去了。但若就此放過林麒,又那是那麼心甘情願的,惱怒之下,抓起林麒走到奈何橋邊,看著下面無數惡鬼翻騰,猙獰吼道:「老子將你沉了河,讓你萬劫不復,也算是報了仇。」
  喊完,舉起林麒向河裡使勁扔出,林麒暗叫一聲不好,人已經到了河面,河裡面無數的冤魂惡鬼,紛紛鬼叫連連,張手就要拉扯著他向下,也就在這時,他耳邊突然聽到一聲深遠悠長的歎息,突然一股偉岸巨大的神力從飄渺的虛空中突然出現,一隻巨大的手影猛然抓住林麒,如閃電般將他到拽了出去。
第六十七章 陰陽果
  冷冷打了個激靈,睜開眼,還是在神殿之中,那裡有什麼彼岸花,青蛟,奈何橋,不過就是一場春秋大夢罷了。手中的竹笛散發著幽綠的光芒,除此之外一片死寂,林麒沉默下來,剛才真的就是一場夢嗎?似乎是,似乎又不是,莊周夢蝶,真也假也?
  就這樣,守著竹笛幽藍的光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像是一天,又像是一年。這裡沒有光亮,沒有聲音,時間就像是不存在了。
  咕嚕嚕……黑暗中這聲音無比的響亮,沉思中的林麒嚇了一跳,愣了下才發現這咕嚕嚕……的聲音是從自己肚子裡傳出來的,他不禁苦笑,事到如今,那裡還有心思去想那些玄而又玄的東西,最主要的是保住這條性命。
  這裡會有吃的嗎?林麒不知道,就覺得肚子火撩的一般難受,所有精神都被這股強烈的飢餓攪動,甚至手中的竹笛他都想咬上幾口,看看能不能吃,原來飢餓是如此恐怖的一件事,這也怪不得他,已經一天兩夜沒吃半點東西,任誰也是受不住。
  以前聽那些要飯的說,真餓狠了觀音土都吃,當時還只當是個笑話,觀音土做瓷器是個好東西,人也能吃?卻沒想到,如果他面前真有觀音土,他會毫不猶豫的吃下去,為的只是讓肚子不在那般難受,飢餓真的能夠使人發瘋。
  飢餓使得林麒雙手顫抖,舉著竹笛四處尋找,神殿大的異乎尋常,繞著走上一圈最要一炷香的時間,更不要說每個角落都要細細尋找,這時候的林麒餓得雙眼發綠,將這神殿每個地方都仔細找了個遍,卻找不到半點能入口的東西。
  眼前一陣陣發黑的林麒也不知道找了多久,實在沒了力氣就靠在主神像身上喘氣,肚子翻江倒海一樣的折騰,他心中暗自苦笑,真沒想到,自己竟然是餓死的。早知道這樣,先前神魔鬥法的時候,還不如將他殺死算了,也好過這般一點點餓死的強。
  甘心嗎?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
  突然在他右邊傳來一陣濃郁之極的香氣,香氣飄渺,若隱若無的傳進他的鼻子中,他使勁抽了幾下鼻子,感覺這香氣像是果香,扭頭向一邊看去,就見主神像腳下,離他不遠處有一株五彩葉子,葉子之上結著一顆黑白的果實。
  香氣淡香勾人,林麒聞到這香氣,肚子頓時「咕嚕嚕……」叫了起來,他強忍著吞了口口水,有些不相信這地方能有這樣的果實,莫非是幻覺,他並沒有著急去摘那顆黑白的果實,而是仔細打量起來。
  小小的果子,也就指甲蓋般大小,卻甚是奇怪,一半的果實黑如漆墨,另一半果實卻白的透明,果實黑白之色涇渭分明,彷彿是用尺子量成的一樣,這還不是最奇怪的,更奇怪的是,果實身下的五彩葉子如巴掌大小,分成五色,每一片葉子就是一種顏色,分別是,青、赤、黃、藍、紫。卻是離葉子有一段小小距離,竟是懸在葉子上面。
  林麒挪了挪屁股,離得那黑白果子近了一些,這一靠近香氣更將馥郁。
  這果子有個名堂叫做陰陽果,主神像至陰之神,那把尺子卻是至陽之物,乃是鎮壓這獨眼神像的神物,這兩個至陰至陽之物在神殿之中糾纏了幾千年,陰轉陽,陽轉陰,造化之下結了這麼一枚小小的果實。
  「姥姥的,死也做個飽死鬼!」林麒再也經受不住陰陽果散發出來的香氣,一把抓過陰陽果,塞進自己口中,用牙一咬,嘎巴一聲,果子竟然就堅硬如石頭一般,差點崩了顆槽牙。林麒哎呦一聲叫喚,果子就進了肚子。
  一進了肚子,所有的飢餓都消失不見,林麒有些驚喜,站起來跳了跳,就覺得這果子真是神奇,莫非是仙丹,人參果之類的仙家寶物?神殿如此神秘莫測,想必就是如此了。剛想到這裡,突然他腹中的果子滴溜溜的滑到他肚臍下三寸的丹田之中,果子不融不化,到了丹田之中停住,再也不動,彷彿要在這裡扎根一般。
  丹田是性命之祖,生氣之源,五臟六腑之本,十二經脈之根,陰陽之會,呼吸之門,水火交會之鄉。所以道家多以下丹田為鍛煉、匯聚、儲存真氣的主要部位。人的元氣發源於腎,藏於丹田,借三焦之道,周流全身,以推動五臟六腑的功能活動。人體的強弱,生死存亡,全賴丹田元氣之盛衰。所以修道之人非常重視保養丹田元氣。丹田元氣充實旺盛,就可以調動人體潛力,使真氣能在全身循環運行。意守丹田,就可以調節陰陽,溝通心腎,使真氣充實暢通八脈。
  丹田如此重要卻也脆弱無比,硬生生擠進一顆果子,林麒頓時感覺丹田猛然一痛,他「哎呦!」大叫了一聲,伸手朝丹田摸去,隱約中感覺丹田那裡有一小塊硬硬的東西,他心中大駭,想不明白果子怎麼到了這裡。他卻不知,陰陽果乃是天地靈氣所成,而丹田是人身陰陽交匯之處,陰陽果甚是奇異,感覺到了丹田陰陽之氣,交相呼應之下,到了丹田便停住再也不動。
  「咦……你怎麼停在這裡了,快下去,快下去……」林麒知道不對,用手摁著丹田之處稍微凸出那一小塊,用力向下推去,想將果子推下去。但是他一動丹田之中便如萬陣攢扎一般,巨大的疼痛令他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而他丹田中的果子被他一推之下竟然滴溜溜的微微旋轉開來。
  果子微微一轉,林麒頓時覺得從丹田之中升起一股火焰般的炙熱之氣,熱氣一起他彷彿置身於烈火之中「啊!」一聲大叫從他嘴中喊出,炙熱之氣卻越來越烈,這一刻他感覺全身上下,五臟六腑都燒了起來,炙熱之氣濃烈的彷彿便是將他的魂魄都燒了起來。此時他只有一個念頭,難道我要死了嗎?
  林麒臉色紅得像血,意識漸漸模糊,就感覺自己猶如被業火炙烤一般,可這痛苦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太久,過了也不知道多久,火熱的氣息漸漸退去,此時他全身大汗淋淋,早就將衣衫侵濕,火熱氣息一退,就感覺全身舒爽無比,他剛鬆了口氣,身上卻越來越冷……
  這股冷勁也是一點點的多起來的,先是感覺到風吹般的寒冷,再往後是猶如赤身裸體站在雪地中的冷,接著一陣冰寒到極點的陰寒之氣遍佈全身,如墜入冰窖般寒冷,直冷的他全身凍得硬邦邦跟個冰人一樣。凍得他靈魂都顫抖起來,比起先前火熱難耐的感覺也不差什麼。
  火熱,寒冷,兩種都是到了極致的,這難受勁已不是常人所能夠受得了的,林麒感覺自己整個身體正在被撕裂開,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痛到了極處,便是千刀萬剮也不能和這疼痛相比,可饒是如此他意識卻變得無比清醒,卻是想暈都暈不過去。
  等冷到了他覺得意識就要消散的時候,這冷勁又開始變得緩慢起來,一點點的恢復如常,這情形相當的詭異,若是有人在旁,就會看到一個凍得冰坨子一樣的人,慢慢慢慢……融化,等到林麒覺得一切正常的時候,那股火熱的氣息又一點點升起……
  如此往來反覆,林麒生不如死,又幾次他都要咬斷舌尖,乾脆自殺算了,但不管是冰寒,還是火熱,只要在他身體裡折騰,就連轉動眼珠都是不可能的事,更不要說咬破舌尖了。
  相傳地獄有十八層,第八層是冰山地獄。第十六層是火山地獄。林麒就覺得這兩個地獄真要跟自己受的罪比起來,怕也是遠遠不如,畢竟冷就是冷,熱就是熱,可這冷完了熱,熱完了冷,反覆的折騰,便是大羅金仙也承受不住。
  對林麒來說,你承受不住,也要承受,因為他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感受,感受,在感受……週而復始,往來反覆,誰也不知道還要承受多久,這時候林麒真的後悔了,當初的飢餓跟這痛苦比起來,當真是小巫見大巫,早知如此,還不如餓死的好。
  奇怪的是自從這果子到了丹田中,就再也沒有感覺到過飢餓,火熱和冰寒兩股氣息早就將他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塞滿,那裡還有別的感覺。
  神殿之中暗無天日,就如那無間地獄一般,沒有時間,沒有生物,沒有光亮,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林麒就覺得自己過了有千萬年,千萬萬年那般長久。
  不知過了多久……
  兩股寒熱的氣息,仍在林麒體內折騰,但次數和力道竟然就一次比一次輕微了下來,最後一次冷熱交替,林麒已經感覺不到什麼了,熱的時候就像是被火輕微燒了一下,冷的時候像是被風吹了一下,到最後,已經就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力氣回到了身上,林麒又有了感覺,伸出手撿起地上的竹笛,慢慢站了起來,然後他發現,他身上的衣衫變得又小,又緊。
第六十八章 鬼巫
  難道在這裡已經有幾年了?林麒懵懂不知,身上沒有了寒熱氣息折磨,開始還有些欣喜,漸漸的他就覺得,以前的折磨好像也並不是一無是處,起碼他還知道自己存在,但是現在,他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黑暗,永遠的黑暗,沉寂,永恆的沉寂,無風,無光,無聲音,也無意義,這裡就像是一個巨大沉默的墓穴,不同的是,埋葬的卻是一個活人,一個年紀還不大的活人,他就這樣渾渾噩噩的活著,沒有飢餓,沒有陽光,沒有聲音,沒有希望,什麼都沒有。
  又不知道過了有多長時間,有時候林麒覺得到這裡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有時候又覺得像是過了幾輩子那麼長,於是他開始懷念冷熱氣息的折磨,他開始懷念彼岸花,奈何橋,凶蛟,他開始懷念飢餓的感覺。
  這裡像是永恆的無間地獄,或許還不如無間地獄,起碼那裡能看到點不一樣的東西吧,或許那裡不像這裡一樣寂寞,孤獨。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麼?如果有人問,林麒一定會告訴他,最痛苦的,是你不知道你存不存在,最痛苦的是你身在永恆的黑暗之中,永遠的寂寞……
  開始他還充滿希望,還會偶爾吹起竹笛,希望黃蟒能聽到笛音來救他,可是……一天?兩天?三天?一個月?兩個月?一年?什麼動靜都沒有,林麒開始徹底的絕望了。
  太過孤寂的折磨讓林麒開始又哭又鬧,指天罵地,可當這些罵聲迴盪回來,又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他不罵了,開始尋找自己的樂趣,每一塊磚,牆上的每一條縫隙,都能看上幾個時辰,甚至每當發現有兩塊磚稍微有些區別,都能傻樂上半天。
  他甚至爬上了那尊主神像的頭頂,數了數雕刻有多少根頭髮,一萬八千五百根,一根不多,一根不少,因為他至少數了五十遍,有時候他會對著獨眼神像說上半天的話,直到口乾舌燥,聲音沙啞,在也說不出半句話才罷休。
  又不知道有多長時間過去了,身上的衣衫更小了一些,林麒依然困在這裡,兩扇巨大的銅門再也沒有開啟過,他已經熟悉了整個大殿裡的每一個角落,也試著看能不能扣開一條縫隙,或是從下面挖個地道出去,很快他就放棄了,除了沒有工具,這神殿竟是建造的堅若磐石。
  很快的,他身上的衣衫好像又小了,林麒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無邊寂寞的生活,他想過自殺,可不管他如同用力去撞牆,也不管他如何撞得頭破血流,昏死過去,他總是能慢慢的醒轉過來。
  然後他的衣衫再次小了,林麒的心態開始慢慢變化,不在焦躁,不在浮雜,慢慢變得平和起來,他不在大喊大叫,不在吹笛,不在怒罵,甚至連去數神像頭髮都沒了興趣,他開始發呆,把所有能記住的事都想一遍,想困了就去睡,睡醒了繼續發呆……
《鬼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