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張青山知道他在寬慰自己,也笑道:「你天資極好,若是折在這裡就真可惜了。」
林麒道:「不說那些個喪氣話了,陰奼雖厲害,咱們也不弱了,我能制住她一次,就能制住她第二次。先說說,還有沒有什麼好主意?」
張青山道:「村民無辜,咱們學道之人不能就眼睜睜看著他們枉死,我想的是在村子裡擺個北斗玄靈陣法,將村中所有氣機都引到劉家老宅來。陰奼找上門,就先要過咱們這一關,這一關過不去,她也進不了村子。」
林麒點點頭:「這倒是個辦法,卻也要跟劉伯溫打個招呼。」
張青山道:「此事對他不算壞事,只要過了陰奼這一關。整個村子的氣機匯聚在他家中,日後必定大富大貴,又有什麼不好的了?」
林麒搖頭,道:「終究還是要說一聲的。」兩人在一邊嘀嘀咕咕,劉伯溫忙著去準備飯食,和尚對著殷利亨唸唸叨叨。這會抬頭去看,就見殷利亨一頭汗水,雙目黯淡,和尚卻是口沫橫飛,雙眼放光。
林麒哈哈笑著問道:「殷兄,你與和尚辯論得如何啊?」殷利亨被林麒叫醒,生生打了個冷戰。瞧著和尚就如瞧見妖魔一般,對著林麒恨恨道:「算你狠!」說完轉身就跑,和尚仍是不放棄,追了出去,一邊追一邊喊道:「貧僧話還沒說完,怎地就走了?就算你有事,也該先跟貧僧說一聲才是,如此逃掉有失風度……」
張青山看得好笑,忍不住搖頭,跟著林麒去找劉伯溫。劉家老宅就劉伯溫和一個老僕,人一多老僕有些忙不過來,劉伯溫幫著燒火,蹲在灶坑前面神情恍惚,不知道想到什麼地方去了。林麒拍了一下他肩膀道:「劉先生,我跟張道兄想了個辦法,卻是要用你家的老宅子,你看……」
劉伯溫站起來,道:「只要能解決了村子的事,莫說要用這老宅子,就算是要了我的老命,也認了啊,二位要做什麼,也不用在跟我說,只管去用就是,若是缺什麼,也只管說,我去替二位張羅。哎……怎麼就出了這等事情,若是當初我們幾人酒喝得少些,我若是能阻擋一下,救了玉娘,也就沒這事了……」
劉伯溫老眼昏黃,雙鬢都白了,那裡還有名士風度,就是一個傷心至極的中年人,林麒知道他是心疼三位好友的死,又擔心整個村子的安危,才會如此模樣。
劉伯溫學貫天人,但畢竟也個是人,不是神仙,整日裡談玄論道,也只是在嘴上說說,當真發生在他眼前,怎麼都承受不了,這等生死之事,接連發生,死的又都是他的至交好友,如何不傷心?何況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此事在他心中成了一檻,若是悟透了生死這一關,邁過去了,憑他的學識,必定是海闊天空,若是邁不過去這個坎,這輩子也就廢了。
林麒沉默了一下,開口道:「劉先生,你通經史、曉天文,是個有大學問的人,道理你比我懂得多,我也不好多說什麼,不過我曾被關在一個漆黑的地方七年,七年裡我悟到了一個道理,不管多大的苦難,多大的折磨,只要咬咬牙,挺一挺,總能過去,只要不失了本心,就是這老天,也不能拿你怎麼樣。」
劉伯溫愣住,他學識高,為人自負,往常都是他給別人講道理,開導別人,沒想到今日被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開導了一番,仔細琢磨林麒話中意思,一時間竟是想得癡了。
林麒也不打擾他,帶著張青山出了廚房,張青山像是第一次見到他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小子還能說出這麼有道理的話來,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初遇你時,你可是自傲的厲害,一句話得罪了你,就不依不饒的,如今怎地了?悟道了?」
林麒笑道:「那也是你不將我放在眼中,若是真將我放在眼中,言語之中又怎麼會無禮?想必也是瞧我不起,你都瞧我不起了,我幹嘛要依?要饒?你怎麼待我,我就怎麼待你了,這就是我的本心。做人若是不隨自己心意活著,那也沒意思的緊。」
張青山笑道:「歪理!」
林麒笑笑,並未作答,人就是這樣,張青山有所改變,那也因為林麒與他不相上下,若是自己本事極差,他也不會與自己平等相待,怕是早就拿出了師叔的架子,吆五喝六的了,這就是人性,誰也無可奈何,想要別人認可,就要自己爭氣,自己不爭氣,就莫怪別人輕視,林麒別的不懂,這道理卻是懂到了家。
「好了,廢話別說,趕緊動手!」林麒說完,去看張青山,不得不說,龍虎山的親傳弟子的確有自己的一套,懂得東西就是比林麒這種野路子多,張青山嗯了一聲,帶著林麒從屋子裡搬了張桌子,簡單做了個法壇。又找劉伯溫要了硃砂黃紙,拜了祖師,畫了九張符,帶著林麒走出劉家。
林麒暗中偷學,張青山畫符的功夫比他師父周興高了不止一個層次,畫的快不說,經他手畫出的符菉靈氣充足,就透著那麼絲不一樣。
張青山帶著林麒到了村子高處,仔細瞧了瞧村子方位,劉家村齊整,整個村子四四方當的,並不散落,張青山觀察好了方位,按照北斗九星的方位,每到一個點,就埋下黃符,嘴裡念誦咒語,接著走向下一個點,直到將九張黃符全都埋好了,這才鬆口氣,林麒也才敢問道:「北斗玄靈陣法,既然是北斗,怎地埋了九個地方?」
張青山也不藏私,對他道:「北斗七星還有輔星、弼星的存在,時稱北斗九星。後來兩顆漸漸隱失,成為『七現二隱』,故有北斗九星之說。傳說能看見這兩顆隱星的人可以得到長壽。
《黃老經》曰:北斗第一天樞星,則陽明星之魂神也。第二天璇星,則陰精星之魂神也。第三天璣星,則真人星之魄精也。第四天權星,則玄冥星之魄精也。第五玉衡星,則丹元星之魄靈也。第六闓陽星,則北極星之魄靈也。第七搖光星,則天關星之魂大明也。第八洞明星,則輔星之魂精陽明也。第九隱元星,則弼星之魂明空靈也。
這九星職位分別是:第一陽明星、第二陰精星、第三真人星、第四玄冥星、第五丹元星、第六北極星、第七天關星、第八洞明星、第九隱元星,由九位大帝各主其星,攝理二十八個星辰。九乃是極數,比簡單的北斗七星陣,要厲害的多,我將兩顆隱星位置,對準了劉伯溫家大門,不管是誰來,都只能從此過,咱們守住劉家,就等於守住了村子。」
林麒大讚:「有這陣法在,就算陰奼與妖人前來,只要咱們三個守住劉家,就這麼大個地方,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也未必就差了。」
張青山見他誇讚自己,得意道:「說的好,咱們三個也不是泥巴捏的,豈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且等陰奼妖人上門吧……」
……
山洞下面,水潭邊上,一黑色人影將冰封住的女娘扶到地上坐下,他將玉娘坐正了,手一揚,身前土地上登時插了三支短香。他的手指又輕輕一彈,也不見有明火發出,香頭卻已一下點燃。這三支香雖短,香味卻是馥郁異常。
水潭上不時有風吹來,但香煙裊裊升起,升高到一尺許後又聚結在一起,卻不吹散。短香燃得很快,只不過短短一刻便已燒完,此時升起的煙氣已結成一個拳頭大的圓球,竟然像是個裡面充滿煙氣的水泡。黑色人影坐在玉娘面前,雙手十指在飛轉變幻,突然單手一揚,這圓球向那冰坨飛去,竟然融入冰坨之中,白煙成線鑽進玉娘七竅之中,一下消失無跡。
玉娘突然睜開了眼。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好人
天色已經放亮,卻是不見太陽,整個村子還是陰沉沉的模樣,折騰了一夜,張青山和殷利亨都有些堅持不住,林麒倒不覺得多難受,讓殷利亨和張青山去睡,自己坐在門外守護,陣法已經布好,任誰想要進村,都要經過劉伯溫的老宅,只要守住門口,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劉家村很安靜,不知是不是七星玄靈陣的作用,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林麒很享受這種安靜,靜靜的看著一家一戶有炊煙升起,心裡就湧現出一陣溫暖,彷彿內心之中就有個聲音響起:「麒兒啊,起床了,娘給你熬了米粥,快快起床!小混蛋……」
年少的時候他嚮往外面的世界,長大了卻又懷念槐樹村那個小小的院子,人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擁有的時候總覺得平淡無奇,等到失去卻又總是懷念,林麒就這樣靜靜的呆著,不覺得枯燥不覺得難耐,這一刻他的心是平靜的。
他是在這樣的村子裡長大的,知道村子裡有許多像他小時候一樣的人家,母慈子孝,其樂融融。林麒沒有殷利亨那麼多的道理,也不懂得什麼除魔衛道,什麼已天下為己任,他就知道不能讓妖人破壞了村子裡那許多其樂融融的家,他不想看到別的孩子,如他一般流離失所,失去父母。他所想的,所做的,也就是如此而已。
劉伯溫端了一杯茶送出來,很遠就看到林麒坐在門口,他不像修道之人那樣盤坐,就那麼懶洋洋的坐著,膝蓋支起來。再將頭放在膝蓋上面,遠遠看去,沒有半點高人的模樣,倒像是村子裡普通領家的少年。
只是這個年輕人的背影給人的感覺永遠都是那麼的孤單,他能感覺得出來林麒的心是封閉著的。不容易向人打開,但在他堅強倔強的背後,卻有著一顆柔弱的心,否則他也不會跟自己說那番開解的話。他是一個奇怪的人,卻有著相當奇異的吸引,總是會情不自禁的將身邊所有的人都吸引到他的身邊來。這種感覺很奇怪,卻又真實存在。
「林小哥,秋寒了,喝杯熱茶也好驅驅寒氣。」劉伯溫輕輕召喚,林麒回頭朝他一笑,道:「麻煩劉先生了。」
林麒的臉色很蒼白。眼睛卻黝黑漆亮,直面他的時候,林麒就像是一把刀,一把鋒利銳直的絕世寶刀刀,雖然年輕,卻讓人不敢輕視。但他一笑起來,卻恍如三月春風瞬間就能吹來冰封的塵世。一個男人的笑。竟然有如此魅力?劉伯溫甚至恍惚了一下,心裡暗自歎息,若是他常笑笑,這天下的女子還不都得被他拐跑了?
林麒從不拒絕別人的好意,也不站起來,接過茶杯,輕輕吹去上面的茶末,喝了一口,劉伯溫道:「這是今春的碧螺春,林小哥喝喝看。」
林麒笑道:「劉先生多禮了。不瞞你說,茶之一道,我是半點也不懂,這等好茶,屋裡面的兩位名門高徒興許懂得。對我來說,什麼茶到嘴裡也都跟村舍外的大碗茶一個味道,這茶還是留給別人喝吧,給我喝那是糟蹋了。」
劉伯溫一愣,世上之人多是不懂裝懂之人,就算不懂,也會客氣說上一句好茶,如林麒這般直爽的當真是少見,而且不懂就是不懂,說的理直氣壯,倒是讓懂茶的劉伯溫有些不好意思。
劉伯溫呵呵一笑,掩飾過尷尬,道:「洞庭碧螺春茶產於太湖洞庭山。太湖遼闊,碧水蕩漾,煙波浩渺。洞庭山位於太湖之濱,氣候溫和,冬暖夏涼,空氣清新,雲霧瀰漫,茶樹生長得天獨厚,碧螺春茶條索纖細,捲曲成螺,滿披茸毛,色澤碧綠。沖泡後,味鮮生津,清香芬芳,湯綠水澈,葉底細勻嫩。尤其是你喝的這個碧螺春,可以先沖水後放茶,茶葉依然徐徐下沉,展葉放香,這是茶葉芽頭壯實的表現,也是其他茶所不能比擬的。因此,民間有這樣的說法:碧螺春是『銅絲條,螺旋形,渾身毛,一嫩三鮮,自古少』。」
劉伯溫介紹的詳細,林麒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的確是香氣襲人,他端起茶杯,扭過頭來看著劉伯溫道:「先生有什麼話直說就是,不用遮遮掩掩,我是個粗人,這些風雅之事,學了也沒多大用處。」
林麒眼睛睜開,彷彿有一道寒光掠過,像是能夠看透人心。劉伯溫站著,林麒坐著,但劉伯溫卻感覺是林麒高高在上俯視著自己,坐著的穩如磐石,瀟灑自如。站著的,卻是站立不安,落了下乘,與這等異人對話,倒不如自然些的好。
劉伯溫靠著林麒坐下,道:「我是想謝林小哥的一番開解,只是面子上一時下不來,想婉轉的說出來罷了,哎,我是真老了,竟然也學起這等腐儒行事。」
林麒微微一笑:「先生學究天人,我是極佩服的,讀書人嗎,清高些那也沒什麼。」
劉伯溫道:「終究是要謝謝你的,沒有你那一番話,我怕是很久都難走出來,三位好友的死,如同巨石壓在心頭,他們都是有大學問的,受人敬仰,卻喪命在這般離奇妖異事中,幾十年的苦讀,又有什麼用了?學問再大還不是說走就走了,傷心難過之時,難免想到自己,會不會與他們一樣?人生真如白雲蒼狗,不知何時出現,也不知道何時湮滅,令人唏噓。」
林麒道:「儒家不是說未知生焉知死嗎?」
劉伯溫老臉一紅,道:「真正面臨生死的時候,誰說的又管什麼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