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鍾馗嘿嘿一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念叨了兩句。又瞧了瞧虎頭,歎了口氣,道:「老子喝酒去了,再不走可就誤了時辰!」說著話打開折扇,又半臥了下去。一眾小鬼,吹吹打打,抬著鍾馗轉身離開,一點點融入夜色之中。
  眼見著鍾馗消失,周顛蹦出來道:「這醜八怪,拿了個好大的架子。小林子既然知道了地方,事不宜遲,咱們這就走吧。」
  林麒看著周顛躍躍欲試的模樣就頭疼,周顛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祖宗,一張破嘴比無相還可恨,帶他去還不知道要弄出什麼亂子來。急忙道:「還不急著走呢,總得將後事料理一下。」
  冷謙一旁看了個清清楚楚,想不到林麒真跟個鐘馗有交情,看鍾馗對林麒嬉笑怒罵的樣子,也是心中駭然,鍾馗如此身份,笑罵林麒。那不是壞事,說明跟你熟,別人怕是想請鍾馗罵上兩句,人家都懶得罵你。
  林麒得了消息,與冷謙商量了一下,覺得要是借來了三百鐵鵜鶘,破了三百人頭鰲,再用草頭神纏住八百水猴子,鐵錐破了五通神,陳友諒也就沒有什麼依仗的了。剩下的氣運,若是能找當年青蛟魂魄,打造一枚長箭,讓冤魂附在箭身上,陳友諒必死無疑。現在要做的就是林麒早去早回,讓朱元璋無論如何等到林麒回來在與陳友諒決戰。
  商議妥當,再無疏漏,林麒三人走出山谷,到了高處,幾人四下一看,不禁都是一愣,但見下方鬼火閃爍,一片白茫茫陰氣籠罩之下,無數鬼差手中拿著鐵鎖,扛著招魂幡,令牌,來來往往,帶著無數戰死的孤魂,成兩條長龍,向著遠方前行,白無常,黑無常,兩個老爺各自守在兩邊,見有那精壯,悍勇的,就拉出來排在而人身後,此等大戰過後,地府總會挑出一些鬼兵出來。
  這些戰死陰魂年紀都不是太大,最大的四十多歲,最小的只有十二三,淒惶驚恐,跟著鬼差前行,走向未知的世界,哭泣之聲,化作陣陣陰風,飄蕩在塵世之間,林麒長於各種孤魂野鬼打交道,知道人成了鬼之後,無依無靠,最是淒涼,心中不忍扭轉過頭去。
  冷謙歎息一聲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幾千年來,我神州大地百姓遭受戰亂之苦,何時才是個頭啊?彭瑩玉請彌勒降世,為的就是建立佛國聖土,天下沒有戰亂紛擾,奈何壯志未酬,就已離去……」
  冷謙說到這裡,很是唏噓,林麒也佩服彭瑩玉的一刻慈心,開口勸慰道:「冷兄,神仙也是凡人做,將天下興亡寄托神仙身上,未免有些想當然了,大亂才有大治,也是幾千年的輪迴,你我能做的,就是輔佐朱元璋取了天下,歸與大治,天下太平。」
  冷謙冷笑一聲道:「朱元璋心思深沉,也是個能隱忍的,他與陳友諒是一樣的人,也只有如此梟雄才能與陳友諒相抗,我怕咱們真幫他取了天下,也不會有個好結果。」
  林麒輕輕一笑:「以後的事,誰能說的清呢?起碼不在打仗了,也就不會再死那麼多的人了,就算他容不下你我,咱們也不是泥捏的,冷兄,不要想那麼多了,咱們活的痛苦,就是比別人想的多,看得清楚,看看我師兄,每日裡瘋瘋癲癲的,沒那麼多心事,活的就比咱們快樂。」
  冷謙扭頭看了一眼周顛,見他愣頭愣腦的看熱鬧,嚇了一跳道:「那我還是想得多些吧。」
  林麒哈哈大笑,帶著冷謙周顛朝著應天走去,無常勾魂,生人莫近,林麒也不想與黑白無常見面,躲開了繞路回了應天城內。這時慶功宴早已結束,朱元璋卻仍是未睡,與李善長,劉伯溫商議戰後事宜。
  林麒讓冷謙和周顛去睡,獨自到了元帥府,侍衛前去通傳,沒多大的功夫讓林麒進去,林麒邁步向前,碰上李善長和劉伯溫出來,林麒笑著朝兩人拱拱手,李善長客氣了兩句告辭而去,剩下劉伯溫對林麒道:「元帥心情甚好,你自去就是,林兄弟,此地沒有外人,我要囑咐你兩句,如今元帥已不是當初那個你認識的朱重八了,說話要小心,更要恭敬,才不會誤了自身。」
  林麒瞧了瞧劉伯溫,但見他紅光滿面,一掃往日不得志的鬱鬱之情,神采飛揚,卻不知為何,就覺得這時的劉伯溫與他在劉家村認識的那個劉先生簡直就是兩個人,那裡還有以前的清高,滿滿的都是上進心思。
  林麒知道劉伯溫這番話是為自己好,但聽在耳中卻感覺無比彆扭,忍不住道:「我又不找他要官做,為何要說話小心?為何要恭敬?」說完轉身去了,獨留下劉伯溫愣在當場,他一輩子不得志,終於得到朱元璋賞識,未免有些得意忘形,總覺得一身所學有了用武之地,想起往日裡的挫折,改了以前的老毛病,卻又走入了另一個極端,林麒一番話猶如當頭一盆冷水,將他從頭到腳,澆了通透,他是個聰明人,更是個有大學問的,沉思之下,細細琢磨,終有心得,微微一笑,轉身去了。
  林麒踏入門口,朱元璋仍在批閱各種奏章,眼見林麒進來,放下手中的筆,驟然換了個副笑臉,哈哈笑著迎上前來道:「林兄弟,今日慶功宴上沒有你,可是失色不少,老哥哥也知道你是神仙一樣的人物,不耐煩這些俗事,不過,此戰你乃是頭功,怎地就不現個身呢?」
  不說別的,如此深夜朱元璋還在批閱奏章,就不是個昏聵之人,天下在這樣人的手中,百姓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林麒笑著迎上去道:「朱大哥,不是不給你這個面子,實在是沒殺死陳友諒,心情煩悶,何況咱們與他終有一場決戰,我也不敢大意了,與冷兄商議如何破敵,這才沒有赴宴,朱大哥也莫要介懷。」
  朱元璋笑著拉住林麒的手,道:「你我兄弟,說些個什麼介意不介意的?若無你相助,那裡有如此大勝?你深夜來找老哥哥,定然有要事,那些個虛文,咱們兄弟也不去說它了,來來,跟老哥哥說說,有什麼要緊的事?」
  林麒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我要離開軍中一段時日。」
  朱元璋大驚,急忙道:「可是老哥哥有招待不周之處?為何要走?」
  林麒也不隱瞞,將為何周顛來找他要鍾馗像,如何請來了鍾馗,如何才能破解陳友諒,前前後後說了一遍,朱元璋沉吟了一下道:「林兄弟是說你要去尋找河伯月老,找齊所需之物,才能對付陳友諒?」
  林麒道:「就是如此,陳友諒梟雄,他若不死,天下紛亂不休,他不死,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他不死,朱大哥就不無法統一江南,就無法與元軍決戰,就無法一統天下,朱大哥,陳友諒是個不好對付的,我不回來,萬萬不可與他決戰。」
  朱元璋沉吟道:「我與陳友諒是個不死不休的局面,雙方你來我往的不可避免。」
  林麒道:「小打,堅守,襲擾,就是不能決戰,說句喪氣些的話,陳友諒此戰雖敗,卻未傷了元氣,還有重來的機會,若無應對之法,就是在擊敗他幾次,又能如何?應天地小,人寡,陳友諒消耗的起,朱大哥卻是消耗不起,不如保存實力,一鼓擊之。」
  朱元璋沉默半響,將整件事從頭到尾正理了一遍,沉聲道:「好,等你回來,你我兄弟在與那陳友諒決戰!」
第二百五十四章 快板
  林麒走的挺不放心,雖然將殷利亨,周顛,冷謙,虎頭都留給了朱元璋,但經此一役,陳友諒必然也會招些奇人異士相助,所以他又給張青山寫了封信,讓他有時間前來應天幫忙,林麒能做到的也就只有這些,張青山來不來他也不知道。
  最讓他憂心的是,朱元璋能不能撐到他回來再與陳友諒決戰?林麒不知道,也只能是快去快回,他收拾了一下,帶了些銀子,到武當找上無相,讓他陪著去找河伯和月老。
  帶無相去,委實是沒有辦法,林麒交好的就這麼幾個人,五個手指頭數的過來,從鍾馗那聽說河伯和月老都是愛下棋的,認識的這些人中也就無相會下棋,並且下的還不錯,人也溫文爾雅,招人喜歡,除了話多些,若是用得好,未免不是一個大的助力,試想,若是找到河伯月老,二位仙家不搭理他,有無相在,煩也煩死他們,不借就讓無相天天唸經給他們聽,到時候恐怕二位仙家會親自把東西送上門來,打發無相走。
  無相在武當山待得有些無趣,山上除了月來和妹子,就剩下楚韻,楚韻每日要照顧妹子,也沒時間搭理他,他滿肚子的佛法,又無法講給道童聽,更不敢找張三豐去,據傳張三豐曾經是少林寺的棄徒,怕是懂得也不比他少,何況人家現在是道家神仙一樣的人物,去了也是自討沒趣。
  無相每日裡看著武當山上的美景,卻覺得沒意思的緊,他知道林麒下山不帶著他是為他好,兵凶戰危的,他不會道法。不會武功,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但往日裡跟著林麒四處奔走,雖說苦累了些,可也刺激有趣。若是沒經歷過這些,倒也忍耐得住,但刺激日子過久了,如今真個閒下來,怎麼也無法靜下心來了。
  痛定思痛之下,無相決定學些本事。也要練武,每日裡纏著武當的道童跟他比劃,被揍了幾次鼻青臉腫之後,這事就再也不提了,整日裡愁眉苦臉的,差點就要下山找林麒去了。此刻林麒上山要帶他出去辦事,無相立刻就精神了起來,月白僧衣穿在身上,腦袋刮得珵亮,雙目放光……
  林麒見無相躍躍欲動的樣子,心中納悶,不過是幾月不見。無相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卻也沒有多想,見了月來,看了妹子和楚韻,又拜見了張三豐,帶著無相朝著黃河而去,一路上無相這叫一個神采飛揚,指點江山,搞得林麒迷迷糊糊的,覺得帶無相出來,真的就帶對了嗎?他又那裡知道。前幾年帶著無相東奔西走的,早就將無相一顆古井無波的心帶得野了。
  有無相在,絕對不會寂寞,兩人說說走走,也就到了黃河邊上。不一日到了五龍峰,兩人先是在五龍峰兜兜轉轉了許多天,也沒見到河伯月老。
  這一日來到靠近岳山附近的黃河。林麒四處打量,但見此地北臨滔滔黃河,南依巍巍岳山。綠樹滿山,亭閣相映,山清水秀,景色宜人。雖沒有蘇州園林的小巧、杭州西湖的秀麗,但卻有磅礡於世的氣勢。登高北望,黃河水無際無涯,浩浩蕩蕩。由於黃河在這裡衝出最後一個峽口進入平原,形成懸河,在這裡觀黃河別有一番情趣。
  此處美麗異常,無相也走的有些累,要在此遊玩遊玩,林麒見他風塵滿面,也就答應了下來,無相見此雄壯景色,詩興大發,念誦李白的千古名句:「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無相口才好,李白這一首將進酒被他吟誦得陰陽頓挫,委實生出一股雄壯的味道來,卻在這時,不遠處忽地有一蒼老聲音,怒道:「臭和尚,不去唸經,在這犯的什麼酸?毛都剃了,難不成還要考狀元去嗎?若要犯酸,離的遠些,莫要害的老夫連魚兒都釣不上來……」
  無相駭了一跳,四處看了看,並無人影,大聲喊道:「什麼人在說話?」林麒倒是聽得清楚,右邊有一小土坡,聲音是從土坡那邊傳來,但是個什麼人,卻是看不到,不知道此人怎麼就知道吟詩的無相是和尚的?
  這事就透著那麼一絲怪異,林麒拍了一下無相,示意他稍安勿躁,帶著他走過小土坡,就見前方黃河奔流的岸邊,長著一顆巨大的槐樹,樹蔭巨大,遮擋住陽光,樹下坐著一個老者,戴著個草帽,地上散亂的放了碗碟之類的小物件,還有一棋盤,一根魚竿直直伸出,垂下,身邊蹲著一隻異常神駿的大鳥。
  大鳥半蹲跟林麒一般高大,仔細一看,就是只大鵜鶘,這隻大鵜鶘桃紅色的羽毛,遠遠看去如同火鳥,雙眼漆黑如墨,炯炯有神,一張尖嘴合住,直如一把利劍,又長又寬,嘴尖就如劍尖一般,陽光下散發出鋼鐵般的光芒,嘴巴下面的皮囊,猶如普通草袋般大小,裝下虎頭那麼大的孩子不成問題。
  林麒心中一動,如此神俊的鵜鶘,也只有河伯才有,莫不是這老者就是河伯?林麒帶著無相靠了過去,老者動也不動,看也不看二人一眼,彷彿所有的心神都放在魚竿上了。林麒想上前套套近乎,左思右想該開口該說些什麼。
  卻見老者手中的魚鉤在水中竟是直的,心中一動,開口道:「前輩直鉤垂釣,並無魚餌,並非是效仿姜太公?」
  搭話就是這樣,你搭一句,我回一語,話也就搭上了,林麒生怕老者不理他們,才說出姜太公的典故來,也是為了引起老者主意,同時也是誇讚老者不是個普通人,林麒裡裡外外都考慮到了,卻沒想到老者哼了一聲道:「姜太公渭水垂釣,釣上來個周文王,老夫沒那麼好的運氣,只釣上來一個小王八!」
  這就是罵人了,林麒愕然,不管這老者是不是河伯,怎麼開口傷人?錯愕之間,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增了惱怒,這些年還真沒有誰如此罵他,就算鍾馗,馬面說話不中聽,也沒如此刻薄,就想拂袖而去,若是以前,也必然是如此做了,可如今他已不再是當初的那個莽撞少年,沉默片刻剛想說些什麼。卻聽無相咦的一聲問道:「老丈,這黃河中這能釣上王八來?」
  老者哼的一聲道:「怎麼釣不上來,這不就有個沒毛的王八伸頭了嗎?」無相傻乎乎的還伸出頭朝魚鉤上瞧,林麒有些看不下去了,拽過來無相道:「他這是罵你是王八呢!你怎地還伸頭?真是個遲鈍的。」
  無相楞了楞,也想明白了,忽地一笑道:「讓他罵上兩句又何妨,如此年紀,辱罵別人是他不修德,跟咱們有什麼關係了?」林麒一愣,可不就是如此,自己心境還是沒有修煉到家,若真是修煉到了,便是別人在說什麼也斷然不會動氣,此一刻心有所悟。
  老者聽到無相如此說,咦的一聲道:「你這和尚有點意思。老夫有點瞧你順眼了,想要求人就得如此,還擺什麼架子?」老者話語當中,另有所指,林麒心中一動,知道他必然就是河伯了。
  老者說完,轉過頭來看無相,林麒這才看清楚老者模樣,竟然就是一副堂堂面容,五十多歲的年紀,一張方臉,甚有威嚴,頭髮微赤,雙目碧綠,一看就是神異之輩,林麒剛想拜見,卻見無相笑著對他道:「我是不介意你罵我,但罵人終究是不對的,要知道口業造下,日後終有後悔的時候,既然如此何必惡言相對……」
  無相一張嘴滔滔不絕,真如眼前這黃河滾滾東逝水。
《鬼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