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到了晚上,老李扮作鬼差來了。剩下的三百草頭神,林麒讓他們護住一百多畝的情絲草,自己又跑去方家瞧了瞧,方子墨仍是倔強強撐了,沒有半點服軟的勢頭。
老李也當真爭氣。扮作鬼差,竟然沒被發現,排了幾天,解開三條完整的紅繩,林麒大喜,將個紅繩小心貼身藏了。過了有半個多月,那一大團亂麻也似的紅繩最終被各地來的鬼差解開,不管是好的,缺的,對了對,數目不差。心滿意足的走了,剩下三個怎麼也對不上賬,每家缺了一根,苦苦哀求林麒想辦法。
林麒瞪著眼珠子罵:「都滾蛋,紅繩就這麼多,你們也不是沒看見,纏著我幹什麼?是你們沒小心看著。定然是被別家偷了幾根,要找找他們去,找我做什麼了?不服就等月老回來,來來……我這還有點活!」
鬼差辦事都有時限,比不得人間胥吏,到月老這耽誤了些時日,也是事出有因,但事情總算是辦好了,說明了耽誤的原委,頂多挨頓罵。何況有許多地方已經錯過了系紅繩的時辰,若是錯過多了,也是自己的責任,那裡有時間在這等月老,何況還要幫林麒苦工一樣的幹活。三個小鬼也沒了辦法,各自少了一根就少了一根吧,只能是回去想辦法,哭哭啼啼的走了。
各地鬼差一走,月老就回來了,見到林麒訕訕而笑,林麒笑著問道:「老人家,出門回來了?時機把握得相當令人佩服,那些個鬼差前腳走,後腳你老人家就回來了,你是怎地算的?也教教我!」
月老笑道:「你這小子怎地拿話擠兌人,你懷中那三根……我就不說什麼了,事情是你幹的最後成就什麼樣的姻緣,跟我老頭子可是沒有半點關係。」
林麒哼哼道:「若不是我還有些機智,豈不就左右為難,老人家你這事做得可是有些不地道,找我頂缸,也不說個清楚?」
月老道:「事情辦的不錯,小伙子是個能幹事的,我老人家也不白讓你費了這番力氣。」說著指了指院子中的那顆掛滿紅豆的樹道:「看見樹上的紅豆了嗎?你扎完草人,每個草人用此紅豆做眼,白日出行,可就再也不用怕陽光了。」
林麒驚喜道:「當真?」
月老道:「自然是真,紅豆乃是相思之物,相思,大樹也,其材理堅強,邪斫之則有文,亦可作器。其實赤如珊瑚,歷年不變。東冶有之。更何況是我院子中的紅豆,不是那普通之物,堵住眼竅,不受陽火侵襲。」
林麒大喜,他手下三百草頭神,其實就是鬼物依附草人之上,白日裡陽氣充足,道行就大打折扣,若真如月老所說,不在畏懼白日裡的陽氣,豈不是厲害上許多,林麒急忙道謝,月老笑道:「小伙子,要知道有事吃虧就是佔便宜,你年紀還輕,日後經歷多了,也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林麒點頭,暗道:「這話倒也沒說錯了,若不是自己管閒事,那裡會多出支后羿射日用的羽箭來,若是自己不耐煩,帶著紅繩離開山谷,那裡會知道月老的紅豆有如此妙用。」想了想,這一趟雖說坎坷了些,收穫倒也頗為豐盛。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守護這百十多畝地的情絲草,老李帶著三百個草頭神分作三班,日夜守護不停,每日裡除草,抓蟲,這些個情絲草委實嬌嫩的讓人煩惱,但凡有個風吹草動,蛇蟲鼠蟻,就變得蔫吧,若是肥料不夠,雨水不足,眼瞧著就能枯萎下去,正如人世間的情愛,總是需要悉心呵護,稍有彆扭,就變得脆弱。
林麒不敢大意了,一路走來,三百六十拜都拜了,不差這一哆嗦,好在有河伯暗中相助,有三百草頭神守護,用心之下,日子一天天過去,也就到了秋季成熟季節,眼見著百十畝地的相思草結出果實,爆出鮮紅的棉絮,一眼望去猶如鮮紅的花朵,佈滿了整個小山谷,這時月老又出現了,帶著六百顆紅豆,一顆不多,一顆不少。
月老挎了個小竹籃,放下紅豆,也不知他用了什麼辦法,只是繞著百十畝地走了一圈,所有的棉絮就都被他收走,剩下光禿禿的草埂,連顆種子都沒留下,林麒是看的目瞪口呆,沒想到月老吝嗇成了這個模樣。
月老收了棉絮,神神秘秘的就進了自己的祠堂,大門一關,在不出來,對林麒不聞不問,林麒也是無奈,心中有些彆扭,好歹也是相識一場,怎地做事就如此決絕?
既然紅豆草埂都有了,也不需要月老做什麼,那就各忙各的吧,林麒將所有的草埂收起來,放在陽光下晾曬,直到綠綠的草梗曬成金黃顏色,這才紮起草人。
說起來也是奇怪,百十畝地的草梗,堆積起來跟座小山一樣,但陽光下一曬這些草梗就會變得又細又小,而且不像普通的麥稈曬曬就干,這些個草兒,竟然一直曬到了來年春天,才算是全部曬好,恰好夠扎三百個草人的,山谷之中,除了月老,活人就兩個,在老李的指點下,林麒和無相白天黑夜的扎草人,忙活了十來天才將三百個草人紮好,遠遠望去一片金黃。林麒又將六百顆紅豆,塞進每個草人眼中,所有的草人立刻就變得不一樣起來,靈氣盎然,整齊排列,彷彿一聲呼喚就要活過來,全然不似先前那般死氣沉沉,無相讚歎道:「古人說畫龍點睛,龍有靈性,這些個草人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世間事,委實奇妙。」
林麒也是胸懷舒暢,眼見草人成型,可就再也不怕陳友諒的水猴子了,呵呵笑道:「讓老李他們附身上去,咱們去練練兵,看看到底如何,是不是真如鍾馗所說那樣,遇水成魚,見火不燃。」
情絲草乃是異草,天下間僅有月老這一處有,老李和三百草頭神修煉鬼道,又是長依附在草人身上的,都能感覺的出情絲草編造的草人與往日麥稈編造的大有不同,各個拜謝了林麒,一個個隱入草人之中。
孤魂野鬼融入草人之後,竟然發出陣陣似骨骼脆響一般的聲音來,三百個草人不停怪異扭動,卡卡卡……之聲不絕於耳。林麒大驚,以為那裡不對,剛要開口詢問,就見所有的草人猛然一頓,他三百個鬼徒弟附身的草人驟然變了個模樣,似乎就有血肉生長了出來,不在是死物,像是長出了骨骼血肉,變得豐滿,月光下竟然都有了影子,一雙鮮紅的眼睛轉動之下,真如活人一樣。
「師傅,我從未感覺如此舒適,像是重活了一回。」這是老李的話語,林麒去瞧,隱隱的竟然就是他生前見到過的樣子,情絲草如此神異,林麒也是沒有想到,這些草頭神,只要穿上衣衫,戴上草笠,就跟活人無異。
林麒心中也是歡喜,但還是裝出一副師傅的樣子來,沉聲道:「先別高興的太早,咱們來試一試,是不是真的水火不侵。」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黃符,口中唸唸有詞,捏了個火決,朝當先老李彈去,一朵幽藍火焰激射到老李身上,啪!的一聲輕響,在老李身上跳了兩跳,跌落到地上,竟然半點火花也未燃起。
林麒這道符,請的可是三味真火,不是普通的凡間之火,連三味真火都無法燒了草頭神,凡間之火更加的不要想,林麒大喜,帶著三百草頭神,向著谷外而去,大聲道:「去黃河裡,每人給我抓條魚來,我要看看濤濤河水能不能奈何得了你們!」
第二百六十九章 方孝孺
翌日清晨,方子墨悠悠醒來,歎了口氣,穿上衣衫,伺候的小丫頭早就跑了沒影,自己打了水,洗漱完了,先去拜見父母,老父老母病怏怏躺在床上,看著方子墨的眼神都是祈求,他上前好言安慰了幾句,讓剩下的下人伺候兩位老人,就朝門外而去。
他要趁著趙磊請來的潑婦臨門之前先去罵上道士幾句,錯過了時間,潑婦臨門,他就只能挨罵了,方子墨滿面怒容,闊步向前,昨日夜裡想好的罵辭在胸中迴盪不休,簡直就是不吐不快,眼見著離大門近了,方子墨開始變得小心,警覺的四下觀瞧,說來也是奇怪,往日到了這個地方,總是會被戲弄一番,不是被絆個跟頭,就是頭頂突然撒把土,要不然就是不知從何處來的髒水,淋得他全身盡濕。
今日卻是稀奇,眼見著到了門邊,竟是什麼都沒發生,往日裡陰氣森森的院落,看起來也清朗了許多,像是那些個孤魂野鬼走了個乾乾淨淨,到了門外,整天橫在門前的道士已經沒了影子。
不糾纏自己了?方子墨不敢置信,站在門口等了會,趙磊請來的潑婦竟也不在上門,忍不住仰天長嘯:「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這幾句是文天祥正氣歌前的幾句話,意思是說,正氣為唯一正大光明之氣,辟易群邪者也,宇宙若無此氣,則陰霾而不生,人間若無此氣,則邪枉橫行。鬼蜮畢見,乾坤或幾乎息矣。
方子墨幾乎就要淚流滿面了,堅持了這許久,終於是守得雲開見月明,胸懷激盪之下回到屋子。鋪開紙張,沾上筆墨,就要一揮而就一首正氣歌,以示紀念今日之勝,還沒等下筆,門外忽地傳來叩門聲響。
方子墨抬頭看去。見是守在自家門外幾個月的道士,忍不住手一哆嗦,筆下黑墨點點滴滴撒在雪白紙上,方子墨將筆扔掉,指著王程鼻子大聲罵道:「好個不知羞的賊道,我好生請你來抓鬼驅邪。卻不曾你想,你與那些害我家之賊人沆髒一氣……」
十年的磨礪,王程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剛剛下山的茅山道士了,並不回嘴,待他罵的口乾舌燥之後,才悠悠開口道:「公子心性堅韌,貧道也佩服的緊。今日來就是想跟公子說個明白,以後你家中再無攪擾,我家林公子說了,既然你與河伯女兒無緣,也不再強求,今日就帶著她遠走東海,找一戶人家嫁了,再不回來,只是河伯女兒一顆心仍繫在你身上,想著臨別見上一面。從此天涯海角,再無瓜葛……」
方子墨楞了楞,想起萱兒的花容月貌,心中竟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幾個月的時間。他已習慣了被人逼迫成親,雖然不同意,但這種被人看重的感覺,卻是令他十分滿意,猛然聽聞她要遠走他鄉,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王程歎息道:「萱兒姑娘一片癡心,見與不見都在你,不過在下卻有一言不吐不快,萱兒姑娘待你如此情深,公子真就忍心連最後一面都不見?」
方子墨心中說不出個什麼滋味,像是有些失落,勝利的喜悅這一刻消失的無影無蹤,聽得王程如此說,咬牙道:「在下清清白白的,見上一面又如何?就當為此事做個了結!」
方子墨大步走出家門去,外面的一顆大槐樹下面,林麒,無相帶著萱兒,身邊是一輛馬車,萱兒就那麼站在樹蔭下面,手中捏著一個小小的香囊,她臉色蒼白,神情苦澀,卻又帶著一份倔強,一雙秋水般的雙目,沒了半點神采,彷彿就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林麒見方子墨出來,遙遙抱拳道:「方公子,往日裡攪擾不休,為的只是成全你和小妹的這段姻緣,奈何方公子是個倔強的,看不上我家小妹,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如今我要帶小妹遠走他鄉,為的也是讓她忘記了公子,今日一別,後會無期,小妹有幾句話要對公子說,我們也就不打擾了。」
說著又對萱兒道:「此子無情無義,早些說完,早些趕路。」帶著無相遠遠躲開,暗中卻捏了個決,老李藏在樹蔭下面,手中拿著那根紅繩,就等方子墨靠近,林麒也不敢大意了,使勁盯著。
方子墨突然就覺得有些不捨,不得不說被人惦記著的感覺真不錯,但這世上唯一惦記他的人,就要分隔天涯,忍不住就踱步走了過去,來到樹蔭下,看著萱兒那一張清秀的臉,竟是嗓門發乾,說不出話來。
萱兒見他過來,神情間忽地閃過一絲惱怒,方子墨這般折騰,已是讓她生出怨憤的心思出來,她一個河神的女兒,三番四次的被人拒絕,讓她又如何接受得了?這般堅持,多半是不服輸的心思在裡面。
只是卻不敢再像前次一樣任性,照著事先商量好的,低垂下頭,輕輕道:「妾身蒲柳之姿,也怪不得公子看不上,以前總是心存希望,才任由表哥胡鬧,近幾日卻是想得明白了,緣分之事委實不可強求,這些日子給公子帶來的麻煩,妾身給你賠個不是,以後便是天涯海角,再也無人攪擾公子了!」萱兒語聲淒涼,盈盈一拜。
方子墨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舔了舔嘴唇,感覺能說出話來了,道:「無事,無事,往日種種皆是誤會,不提也罷,姑娘……」
萱兒沒等他再說,將手中的香囊遞給方子墨道:「妾身思念公子,繡了個香囊,如今遠走他鄉,就留給公子做個念想吧。」
方子墨接過香囊,見上面繡著鴛鴦戲水,一時情難自禁,開口道:「其實可以不走的。」
林麒見時機已到,急忙轉動玉戒,催促老李將紅繩繫在兩人腳踝上,老李從樹蔭上面下來。無聲無息的拿著紅繩,先是在萱兒腳踝上一套,接著拽住另一頭朝方子墨腳踝上一套。
紅繩乃是神異之物,不用像普通繩子一樣得繫上,只要朝男女兩人腳踝上一搭。自己便會系扣,若是兩人能一生一世,紅繩就打個死結,若是勞燕分飛的,紅繩就不會繫上死扣,而是活扣。林麒瞧得清楚,紅繩牽扯在兩人腳踝之上,各自系的都是活扣,繫上之後,紅繩忽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麒愕然,幫月老掌管月老祠這麼久。也知道如此活扣的紅繩,兩人的姻緣頂多維持個兩三年也就到了頭,這一對男女,還未成親,心中就已經有了疙瘩,就算紅繩都將兩人牽扯在一起一時,仍是難以一生一世。不過,這關他林麒屁事?事情已然辦好,剩下的可就不是他的麻煩了。
紅繩一繫在兩人腳踝上,就見兩人的身軀都輕微的顫抖了一下,方子墨有些恍惚,覺得萱兒越看越順眼,忍不住開口道:「姑娘嬌弱,何必受那離鄉之苦,在下倔強,不過是不畏強權而已。心中倒也不是沒有姑娘,不如姑娘留下來,你我多多來往,未必就沒有緣分了……」
萱兒驚喜道:「公子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