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勝伊的手停在半路,同時就覺頭頂寒氣一閃。伴著電流的噪音,一圈燈泡此起彼伏的亮了又滅,滅了又亮。每當黑暗籠罩之時,就會有小孩子的身影在他們的視野邊緣掠過。賽維和勝伊驚聲尖叫抱作一團,一起趴倒在地。側過頭去面對了沙發四條短腿,他們猛的一抖,就見沙發下面影影綽綽的,現出了一個小孩子的下半張臉——尖尖的下巴,稚嫩的臉蛋,可惜一側面頰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蒼白的骨頭。柔軟的嘴角微微一翹,鬼臉向他們笑了。
賽維和勝伊怔了一瞬,隨即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怪叫。一隻燈泡在叫聲中自動爆裂,「啪」的一聲,碎玻璃渣四散飛濺,全落在了兩個人的短頭髮上。
午夜時分,小健穿過玻璃窗子飄回了家。無心沒有睡,正蹲在地上整理他的招牌幌子。小健圍著他轉了一圈,得意洋洋的開口笑道:「他們家裡有一個大哥哥,還有一個大姐姐,現在正哭著呢。」
無心不置可否的一挑眉毛:「嗯。」
小健又道:「他們家裡,滿地都是鈔票。」
無心抬頭看著小健,笑了一下。
小健落在了他的頭頂上:「大哥哥,我看你不大喜歡我。」
無心終於出了聲音:「你要是個人,我就喜歡你了。」
他把破舊的布幌子折疊起來,繼續說道:「我很久都沒有和人交過朋友了,真想找個活人說說話;不說話,讓我摸一下也好。等我弄到了錢,我想養一條狗。小健,你要黑狗還是白狗?」
小健聽了他的實話,心裡有一點難過,低聲說道:「花狗。」
無心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好,等我買夠了糧食和煤,就養一條小花狗。」
第77章 陰謀詭計
無心起了個大早,洗漱過後穿戴整齊。房內牆上粘著一面缺了角的玻璃鏡,他對著鏡子左照右照。陽光還沒有照進他的小房間,所以小健飄在鏡子前,也想跟著他一起照一照。然而他看了半天,鏡中就只有一個無心。
他很親暱的抱住了無心的大腿,童言無忌:「大哥哥,你看起來像只妖怪。」
無心如今餓得皮膚蠟白,雙目凹陷,的確是帶了一點陰森森的妖氣。咬著手指向下望著小健,他恨不能把自己吃掉。小健仰臉迎著無心的目光,隨著陽光的強烈,他的影子越來越淡——畢竟只是一個小鬼,雖然莫名其妙的有點力量,但是力量終歸有限。
無心對他實在是沒什麼感情,所以不假思索的盡說實話:「唉,你要是活的該多好。如果你是活的,我可以做你的父親。」
小健也不是自願去死的,所以聽了他的話,幼小心靈一陣悲涼。而無心很惋惜的俯視著他,兩道眉毛蹙起來,是真心實意的在遺憾。
在把小健審視成一團灰撲撲的悲哀光團之後,無心夾起他那捲成一卷的布幌子,沒心沒肺的出門走了。
他所居的公寓位於三樓,夾著幌子剛剛下到二樓,無心就覺得身上寒冷,幾乎有些不能忍耐。一轉身返了回去,他決定換身衣裳。身上的一件僧袍,穿過若干年了,飄飄然的薄如蟬翼,唯一的作用是遮羞。平日扮成和尚模樣,比較適宜他求生存;不過今天他目的明確,似乎暫且拋棄僧人身份也沒關係。
掏出鑰匙開了房門,他在旅行袋裡掏出一身半新不舊的褲褂換了上,順便還在褂子口袋裡摸出了幾張零碎鈔票。再次邁步出了門,他一鼓作氣的跑下樓,在開始他的大事業之前,先在一處小攤子前買了一串臭豆腐乾。臭豆腐乾上面淋淋瀝瀝的塗了許多辣椒醬,無心一邊走一邊小心翼翼的吃,染得嘴唇舌頭都鮮紅。末了穿過小街繞過大廈,他在大廈前門所對的馬路邊上坐下了。蔑繩上面還穿著兩塊臭豆腐乾,他不忙著吃,先把自己那一面沒有骨頭的幌子攤在了身邊地上,表明自己是個算命運看風水兼降妖除魔的全才。
然後他繼續吃臭豆腐乾,吃得路人掩鼻子過。而馬家姐弟忍著臭氣,不動聲色的圍著他轉了一圈,末了遠遠的停在了他的身後。
賽維與勝伊都是一宿未睡,臉上統一的生出了幾個紅疙瘩,兩人本來就瘦,平日舉止瀟灑,還可算作弱柳扶風;如今一切風度全沒有了,他們端著肩膀抻著脖子,像一對營養不良的烏龜,惶惶然的盯著無心的背影瞧。無心穿著單衣單褲,也是瘦極了,隔著一層衣裳,可以看到線條清晰的肩胛骨,骨頭凸出來,像是一對翅膀的遺跡。
勝伊用胳膊肘一杵賽維,觸到了賽維的肋骨:「姐,你看見沒有?他說自己會捉鬼。」
賽維潦草的裹了一件薄薄的皮夾克,抬手摸了摸臉上的痘子:「看是看見了,不過他怎麼一副慘相,像個要飯的花子?」
勝伊輕聲說道:「高人都是深藏不露的。」
賽維不以為然的搖頭,感覺對方太年輕了,就算深藏不露,也得有的藏才行。依著她的主意,她打算去向姑母求援。姑母是個老太太,必定能有主意;不過老太太又太熱心了,一旦招惹上,就不能輕易甩脫,他們十七八歲,耐不下性子和老太太打交道。
勝伊又問:「姐,到底要不要他?不要就走吧,我快被臭豆腐熏死了。」
賽維想走,可是在她邁步之前,遠方的無心忽然回頭望向了他們。他的面孔很白,眉眼很黑,嘴唇很紅,臉上還蹭了一抹辣椒醬。面無表情的嚥下最後一口臭豆腐乾,他背對著初升的朝陽與喧囂的大路,向馬家姐弟招了招手。
勝伊是個有意見沒主意的人,一胳膊肘又杵向了賽維的肋下:「姐,你看,他叫我們過去呢!」
賽維不能確定,迎著無心的目光,她抬手一指自己。無心點了點頭,隨即向她微笑了。
無心今天收拾得挺乾淨,雖然臉上有辣椒醬,但依然可以歸到美男子一類。賽維見他的笑容頗為動人,兩隻腳便鬧了自治,自動的開始前進。勝伊連忙跟了上,口中一路嘀嘀咕咕:「我就說試試他,你還不聽。你看他就在樓下坐著,不試白不試。如果他是個混飯吃的騙子,隨便花兩個錢把他打發了就是,也不麻煩。對不對?你就非得去找姑母,姑母是能輕易找的嗎?老太太一來精神,誰能打發得了?」
賽維根本沒理他。邁著細腿一路快走,像只急性子的鷺鷥,三步兩步就停在了無心面前。勝伊追逐而來,和賽維成夾攻之勢,把無心圍在了中間。無心坐井觀天似的抬起了頭,直接說道:「我有句話想對二位講,可又不知當講不當講。」
賽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正在醞釀答案,不料勝伊開口就道:「講吧!我們聽著呢!」
無心微笑說道:「我看二位印堂發黑、一臉晦氣,是個噩運當頭的表現。」
勝伊一拍大腿:「哎呀,噩極了呀!」然後他抬頭去看賽維:「姐,姐,你聽見沒?我就說他靠譜,你還不信。」
賽維平時難得能遇到美男子,即便美男子是個坐路邊吃臭豆腐乾的疑似叫花子,也讓她生出了一點小小的心思,極力想要顯出一點內秀。然而勝伊聒噪不止,讓她憋了滿腔的內涵不得釋放。心煩意亂的掃了勝伊一眼,她不置可否的繼續沉默。
勝伊蹲到了無心的面前,興致勃勃的繼續問:「那你再瞧瞧,我們是走了什麼噩運?」
無心幾乎從他們身上嗅到了小健的味道,所以胸有成竹的笑道:「大概是府上不乾淨吧?」
勝伊幾乎大驚失色了,抬手去拍賽維的小腿:「姐,姐,真神了啊!」然後他又問無心:「你髒不髒?要是沒有虱子跳蚤的話,我就帶你到我們家裡去一趟。你把鬼給我們除了,我們必定重謝你!」
無心捲起布幌子夾到腋下,然後站起來對著馬家姐弟說道:「我不髒,絕對沒有虱子跳蚤。」
為了拉住兩位主顧,他還特地對著勝伊拉了拉衣袖扯了扯衣領,讓他看自己的手臂和脖子。勝伊當即詢問賽維:「姐,他算衛生吧?」
賽維被勝伊吵得頭疼,所以不假思索地答道:「嗯,還挺白的。」
話一出口,她後了悔,因為感覺自己格調太低。半晌沒說話,甫一開口,就是失言。
無心隨著馬家姐弟走入大廈,乘坐電梯上了六層。公寓房子裡面有個女僕,每天早來早走,負責灑掃烹飪,只在後陽台和廚房徘徊,等閒不肯輕易露面。光天化日之下,自然不會鬧鬼;所以三言兩語的交談過後,無心應邀在客廳坐下,等待天黑。
吊燈的碎燈泡被卸下來了,沙發上面的碎玻璃渣也被清掃乾淨了,羊毛地毯一時不好辦,索性撤了下去。勝伊把無心當成了救世主,手舞足蹈的向他講述自己的驚魂夜,無心喝著熱橘子水傾聽。不知道勝伊早起吃了什麼,口鼻中熱烘烘的呼出甜酸氣;賽維坐在一旁,每隔一分鐘就換一個姿勢,也是一刻都不安靜。無心處在包圍之中,感覺很快樂,於是就一直笑瞇瞇,自稱是個孤獨的和尚,因為寺廟毀於戰火,所以才一路流浪漂泊。
賽維對於他的身份沒有興趣,因為無論他是僧人還是神棍,和她都不是一個階級,牽扯不到姻緣。不過畢竟他是個男子,自己是個姑娘;人總有個要好的心思,她自知不很美,所以格外想要利用智慧一鳴驚人,給對方留下個驚鴻一瞥的印象。問題是她的智慧也很有限,真是要了命了!
無心在馬家公寓裡混過了大半天,其間吃了一頓午飯一頓晚飯,並且還有精緻的下午茶可以享用。天不黑,鬼不來,於是三個人在大玻璃窗前席地而坐,打起了小撲克。打著打著,賽維見無心總是輸,就耍了一點小心計,故意藏牌調牌,想要讓他贏上幾局,不料手法太差,剛一行動就敗露了,被勝伊捉了個正著。
賽維登時惱羞成怒,學著馬老爺的口吻,老氣橫秋的罵道:「混賬東西,竟敢犯上!」
勝伊把撲克牌往地上一扣:「你也無非是比我年長了一分多鐘而已,算什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