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這一聲來自遠處,一片茂密的樹林之中。那是一名四十來歲的精銳漢子,腰背挺直,勁裝佩刀,陰鷙眉宇間已看不到商人云五那唯唯諾諾、小心奉承的模樣,彷彿脫胎換骨,完全變了一個人。在他腳下橫著一具屍體,正是那位蔣姓胖差官。喉頭一道血痕,雙眼卻還大睜著,帶著臨死之前的驚駭,大約他做夢也沒想到,一向任憑自己作威作福的人會突然變成了奪命殺手。
「事情辦妥了麼?」
詢問聲來自林中,雲五點了點頭。
「萬無一失。機關就在那銅鼎之中,只要祭天之火一點燃……」彈了彈手指,吹了口氣,彷彿眼前一切已變成一片飛灰。
「很好,」聲音顯得很愉悅,「如此說來,今天便是李世民的死期。」
第十三章 祭天
「竟然忽略了火燒糧草營這樣顯而易見的事情,當真愚蠢已極!」囚室中李淳風自顧自說著,絲毫不理會尉遲方越張越大的嘴,「我早該想到,假如僅僅為了天雷示警,嚇阻出兵的話,根本無須用到這等心機手段。這是一石二鳥的勾當,一面阻礙沙陀和唐軍結盟,一面利用皇帝急於攻打突厥的心理,買通法雅進言,築這個祭天台。圖窮匕現,最後的目標只能是——」說到這裡,猛地雙掌一擊:「皇帝!」
「你……你是說,他們要刺殺皇帝?」
「或許比那更糟糕。參與祭天的都是大唐精銳之師,開國股肱之臣。一旦陰謀得逞,將是玉石俱焚的局面。」
聽到這裡,尉遲方瞠目結舌。突然想起,脫口而出:「糟了!叔父也在那裡!」
剛要開口,轟地一聲,牆壁被撞出一個大洞。尉遲方大吃一驚,跳起身來,煙塵瀰漫中看到一個身形巨大,如同遠古力士一般的大漢。
「鍾馗?!」
「先生!」一見李淳風,大漢臉上立刻露出了孩子般憨厚的笑容,扔下手中鐵錘,「我,還有他們,來救你!」
從巨靈神的腋下探出兩個小腦袋,「我就說先生在這裡,沒錯吧?」瓜哥得意洋洋地說,頭卻被葫蘆拍了一記,「什麼沒錯,叫你來打探,路都說不清,害咱們繞了一大圈啦!」
「來得正好,」李淳風欣然道,順勢扶著身旁的尉遲方站了起來,「尉遲,你的馬在哪裡?」
「就在營帳外。」
「好,走吧。」
「去哪裡?」
「祭天台。」深吸一口氣,李淳風面色冷峻,「但願還來得及。」
官道上,兩騎飛馳,揚起蔽天塵土。
「快走!」喝了一聲,李淳風自己先虛擊一鞭。那馬原是尉遲恭的戰馬,似通人性,猛地向前衝去。尉遲方緊隨在後,一路疾馳,直向祭天台而去。他心中焦躁,掛念那邊情形,手心也冒出汗來。側頭看看李淳風,表情並無變化,只是雙唇緊抿。
將將要到台前,突然斜刺裡衝出幾名兵士,「站住!這裡是禁地,擅入者死!」
猛然勒住韁繩,尉遲方喝道:「勳衛府尉遲方,有緊急軍情回報聖上!」
「聖上正在祭天,不可打擾!」
正在此刻,耳中聽到沉悶的鼓號鳴響,兩人對視一眼,即令李淳風,此刻面色也變了。
「來不及了,闖!」
話音方落,李淳風一提韁繩,直向攔阻的兵士撞去。猝不及防,那人本能一閃,中間便有了一條通道,毫不猶豫衝了過去。尉遲方一咬牙,他是現役軍官,如此公然沖營本是殺頭之罪,然而此時此刻情勢急迫,也顧不得這許多,橫下心來,喝道:「讓開!」寶刀出鞘,緊隨在李淳風身後。
這一下頓時一片騷亂。羽箭嗖嗖,如飛蝗一般向兩人襲來。李淳風頭也不回,沉聲道:「尉遲,靠你了!」
「好」字出口,已扔下自己那匹馬,躍到李淳風身後。長刀化成光輪,將自己和同伴籠罩在內,尉遲恭的家傳武藝此刻才算有用武之地。耳畔聽見一聲哀鳴,情知是自己那匹坐騎倒在了利箭之下,心中一痛,卻已無暇察看。
此刻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彈指間,兩人一騎已衝入祭天所在,卻無法再前進一步,甲戈重重,將兩人圍困在內。倒吸一口冷氣,只覺得四面都是刀光劍影。
「老七!」叫聲來自尉遲恭,從人群中越眾而出,神色驚訝。尉遲方在宗族同輩中排行第七,尉遲恭便一直這樣稱呼他,「你發瘋了麼?這是幹什麼?」
尉遲方彷彿見到了救星,揚聲叫道:「叔父,有刺客!」
「什麼?!」
馬上青衫人一拱手,朗聲說道:「國公爺,有人要行刺聖上,機關就在這祭天台中!」
回首看台上皇帝身影,尉遲恭濃眉攢起。擅自干擾祭天大典是死罪,但身為帝王護衛,皇帝的安全卻要高於一切。他是沙場宿將,平生所經凶險也不知有多少,外表粗魯莽撞,遇事卻絕不慌亂。在這一瞬間心中已本能做出取捨,當機立斷道:「隨我來!」
一路將兩人帶到台下。仰望高台,皇帝已然參拜四方,正準備將火把置入鼎中。就在此時,聽到台下有人大喝:「鼎中有藥,不可鬆手!」一時間,司禮官員也怔住了。李世民神色如常,將火把舉在手中,緩步走到台前。
「何人喧嘩?」
尉遲恭當即跪倒。校尉連忙跳下馬,又將腿腳不便的李淳風也扶了下來,一起下拜。
「草民李淳風,參見聖上!」
「李淳風?」皇帝眉頭微皺,彷彿想起了什麼,「就是那名縱放叛賊逃走的妖人?」
如炬目光直射台下青衫人,帝王之威,當者辟易。出乎意料,那人卻泰然自若,毫無懼色。
「草民是何等樣人,陛下可以向李元帥詢問。」
「啟稟皇上,此言恐怕不確。」答話的人戎裝英武,形貌沉穩,正是李靖,「臣曾蒙此人相救,叛賊的陰謀也是他向我說明。」
「哦?那你倒說說看,什麼陰謀,又是何人要行刺?」
「行刺之人是與突厥勾結的逆黨,鼎中埋有一種極其霸道的丹藥,遇火便會爆裂。糧草營所謂天雷,正是這種丹藥作怪。」
一旁轉過另一名武官,卻是常何,「此事臣可以……」
伸手阻止常何再說下去,萬乘之尊語氣竟無慍怒,「有何憑據?」
「陛下請暫緩祭天,要所有人後退,離開此台一箭之遙,草民自然會拿出憑據。」
此言一出,四周嘩然。祭天之典何等神聖,而今卻要因一個莫名來歷的布衣青年一句話中途截斷。典禮官已忍不住出聲:「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