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站住!」眼看二人大搖大擺轉身離去,尉遲方不禁惱火,「給我放下!」
或許是被他威勢所懾,二人當真站住了,回過頭來,卻是兩名獵戶。一人二十來歲,顴骨微聳,另一人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身材瘦小,兩隻眼睛甚是靈活,手中提著那只倒霉的雁。
「幹什麼?」兩人中較為年長的那人打量了一下尉遲方,隨即發問,態度毫不客氣。
「幹什麼?!」尉遲方一指小獵戶,道:「搶我獵物,還來問我?」
「誰搶你的獵物?」小個子那人登時嚷了起來,「明明是我們打到的!」
他說得理直氣壯,尉遲方卻聽得火冒三丈。
「這箭是我友人所發,何時變成你們的?小小年紀,卻這樣強橫無禮,真是有欠管教!」
「你!」
少年雙目圓睜,就想衝到馬前。他身邊那青年忽地拉住他,冷冷打量著尉遲方。
「原來是位官老爺,算了,我們惹不起。阿容,把雁給他。」
少年似乎還想反駁,卻被兄長眼色制止,只好委委屈屈把手中雁扔到了地上。恨恨地瞪了尉遲方一眼,還不解氣,往地上「呸」了一口,這才隨著年長獵戶走開。
原本甚為高興的心情被這兩名無賴獵戶一鬧,多少受了些影響。未等他拾起地上獵物,身後已有人咳了一聲,道:「尉遲……」
「哎?」
馬上青衫人歎了口氣,低著頭,一臉心虛的模樣,手中拈著一根羽箭。
「方纔我並未射出去。」
「什……什麼?」
「這個,我也不知為何,不過我一箭射出,它便彈回來了……」
「啊?那,那……」
尉遲方急忙低頭,看那只雁身上插著的果然並非官中所造白翎箭,而是民間常用的黑羽短箭。
「那兩人說的沒錯。」眨了眨眼,酒肆主人狀甚無辜地說道:「是你搶了他們獵物。」
一時間二人大眼瞪小眼,氣氛頓時尷尬起來。
「當真流年不利!」心疼地打量著自己那匹馬,尉遲方道:「什麼人設了這麼大的陷坑,害它跛了腿。」
確實,就在兩人追逐獵物進入山中之後,尉遲方的馬匹突然落入一個捕獵用的陷坑之中,跌壞了腿。兩個人此刻圍著一匹傷馬,正在大動腦筋。
「對了,李兄你不是會醫術麼?」
「在下是醫人的,可不管醫馬。」
雖然答得沒好氣,李淳風還是認真瞧了瞧,而後返身到石壁上,採了幾株藥草,嚼碎之後敷在那匹馬的後腿之上,又找來兩根樹枝,撕下衣上布條纏裹起來,固定傷處。
「先這樣吧,好在還有烏夜蹄。」他翻身上馬,又將校尉也拉了上來。一手牽著那匹跛馬,緩緩向前走去。天色漸漸漆黑,從進山至今已走了三個時辰,此刻想要回去,又是這樣的速度,只怕要到天亮。
「不如找個地方暫時投宿?」
「看運氣吧。一刻之間若找不到避雨的地方,你我就要變成落湯雞了。」
校尉這才注意到天色已變得極為沉暗,墨黑的烏雲遮住了星月。空氣中隱隱傳來泥土的腥氣,一場大雨正在山中醞釀。此刻決不能走回頭路,因為來路之上並無人家,只得繼續向前碰碰運氣。好在剛出山坳不久,便看見一處亮著燈火的大宅,孤零零地坐落山中。與此同時,瓢潑大雨已經傾瀉下來。兩人顧不得許多,連忙催馬來到宅門前。片刻工夫衣裳均已濕透,甚是狼狽。跳下馬來,尉遲方直奔宅門,剛要拍門,卻被李淳風拉住了。
「稍待。」
定睛看去,大門竟然是生鐵鑄成的,黑沉沉的沒有任何裝飾。門口掛著一雙白燈籠,上頭用黑墨寫著「懷」字,在風雨中飄搖不定。門上有一個烏黑的手印,比普通人掌大了一倍,內中杳無人聲,看起來相當詭異。
「奇怪,這山中怎會有這樣孤零零的莊子?」
「嗨,管它,進去再說。」
上前叩動門環,敲了半晌卻沒有應聲。暴雨傾盆,滿世界都是雨水的聲響。尉遲方正要張口叫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先探出來的是一個白紙燈籠,而後,搖曳不定的光線下出現了一張老人的臉。尉遲方陡然吃了一驚:那人白髮凌亂,只有一隻左眼,整張臉上全是燒傷的疤痕,看不到一處完好皮膚,在燈光下顯得分外可怕。
第二章 鬼宅
但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當下拱手道:「過往客人迷了路,想要借宿一晚,還請老人家行個方便。」
老人看了看兩人,一言不發。「砰」地一聲,門又關得嚴絲合縫。尉遲方不禁瞠目結舌。唐風渾樸,留宿客人往往視為理所當然,斷無不容之理,老人的態度甚為失禮。正躊躇間,門卻再次打開。指了指手中燈籠,打了個「跟我來」的手勢,便徑直往裡去了。
暗淡的燈籠光在前頭搖晃著,穿行在迴廊之下,曲曲折折也不知走到了哪裡,莊中地盤竟是出乎意料地寬廣。天色已晚,偌大的地方並無一絲燈火,四周什麼也看不見。
老人腳步甚為遲緩,有一條腿是跛的,竟然是個殘廢的啞巴,兩人只得跟在他身後慢慢行走。終於,他停在一處偏房前,依舊一言不發。校尉推門走進去,地方倒寬敞,也有一張竹榻,卻積滿灰塵,看起來已有很久沒有用過。正要致謝,砰地一聲,門卻在身後猛然關上。尉遲方心中一驚,推門望時,燈籠已隱沒在黑暗中,不見了老者的影子。
「這……這人真古怪!」
「嗯。」
身邊同伴漫應著,手中引火木亮起,點燃了桌上一根燒剩半截的蠟燭。溫暖光線使得這冷清的屋子有了活氣。
「李兄,不覺得這地方透著邪氣麼?」校尉不死心地碰了碰李淳風,後者已經將濕透的外袍脫下來,掛在窗欞上,看情形大有既來之則安之的意思。
「邪氣?」
「是啊,那老人的模樣……還有,山坳之中怎會有這麼大的莊子……」
「你我只是留宿,管主人家做什麼?」李淳風打了個哈欠,道:「尉遲不累,我可倦了。」
正要除靴,神色忽然一動。雨聲此刻已經小了許多,順著風傳來兩聲似有似無的嗚咽。在這淒清的夜中聽起來,分外令人毛骨悚然。尉遲方也同時察覺,道:「李兄,你聽!」
「聽見了。」酒肆主人和衣臥下,含糊不清地說:「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