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他深呼吸了幾次，然後後退兩步，狠狠在地上吐了一口痰，接著彷彿豁出去一切一般朝著那團血光衝去。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在楊辰的識海裡迴盪著，沒隔多久又是一聲……極度的痛苦讓楊辰忽略了周圍的一切，那是一種來自九幽的火焰直接灼燒靈魂的痛，在這種痛苦之下，楊辰根本沒注意到布丁又化成一片雲霧進入他的識海，籠罩在他周圍。
眾人只看到細雨劍一寸寸離開楊辰的胸口，原本深深刺入他心臟中的劍身上沾滿了鮮血，接著布丁就以雲霧的形態從楊辰的口鼻之中進入他的身體之內，馬麟和龍翔宇已經猜想到布丁現在多半正在楊辰的識海中。
楊辰動了，他伸出左手——那隻小臂已經折斷了的左手，握緊了細雨劍的劍柄，然後用力地拔出。隨著劍尖離體，他左胸的傷口立刻消失不見。至於之前的那些傷，也早就被沁心丹緩慢地修復了，無論是胸前的血洞還是背後的那條深深的口子，現在更是全部都未留一絲痕跡。
「誒，沒死透嗎？那之前的話我可要收回了哦，你們，通通都要死！」塵凡說到後來，聲音中已經顯出了幾分猙獰。
楊辰緩緩睜開眼睛，他的雙眼中透出一金一銀的光芒。「就憑你？」楊辰冷冷地說，那冰冷又平靜的目光和語氣與他平時判若兩人。
塵凡只看了楊辰那雙異色雙眸一眼，接著二話不說轉身就逃。
第七十七章 鬼攔路（上）
馬麟、紅鸞和黑尾是知道楊辰識海中那個存在的。而龍翔宇和馬麟一樣，身體裡也封印了一個奇怪的傢伙，他雖然覺得楊辰的身體被另外的意識支配有些奇怪，但也還算能理解。至於王翹楚則從上官鴻那裡聽說過楊辰的異狀，所以也就順理成章地接受了。原本以為會是一場異常悲壯的戰鬥，或許最後會慘烈得讓整個團隊分崩離析，卻不想最終以這種近乎鬧劇的形式收場。
紅鸞從來沒有像這般打心底裡感激某一個人，好吧，或許對方並不是人，而且人家也根本不在乎紅鸞的感謝，不過這並不影響紅鸞將那位當做自己心中敬畏的對象。她覺得自己的心現在還在慌亂地跳著，有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那種心緊緊地揪著，然後彷彿被撕裂一般地疼痛，最後又可以長出一口氣，讓自己那顆經歷了大悲大喜的心慢慢歸於平靜。
大家雖然都知道楊辰也曾在危難之中有過被上身的先例，但當這一幕真的發生在眼前的時候，他們還是都感到異常驚訝，尤其是在那個意識僅憑自己的氣勢就能將塵凡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而塵凡此前卻又將所有人都耍得團團轉，這種極大的反差更讓一干人等覺得這位的形象神秘而高大。
馬麟是眾人之中唯一一個見過楊辰被識海中的那位控制肉身的人，也是第一個反應過來，趁著楊辰再度陷入昏迷之前和那個聲音有了交流的人。
「就這麼放他跑了？你不追他？」馬麟抽了兩下鼻子問，在他看來，放走了塵凡簡直禍患無窮啊，像這樣心裡變態的傢伙多半都小心眼，絕對睚眥必報，這次如果沒能斬草除根的話，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就會殺將回來，再度將大家砍得人仰馬翻。總不能每一次都好命被這位搭救吧，萬一哪一回楊辰自殘得遲了些，或是人家剛好沒空出來救場，那估計這個團隊裡掛掉一兩個人基本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追？他還不配！」那位一張口，就顯露出絕對的上位者風範，一看就是大人物，言外之意就是出來嚇唬一下塵凡那也是給足楊辰面子了，不過就憑塵凡也想讓人家屈尊去追，那絕對是不可能的事兒。人家還有半句沒說，那就是「你們也不配」，就好像武林盟主路遇強盜甲打劫乞丐乙，人家最多也就出聲呵斥一下，這還是看在和當地的地方官有交情的份兒上。要說讓盟主大人去幫乞丐抓盜匪，無論乞丐或是強盜都屬實不配勞煩人家動這個手。
塵凡逃得很快，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他知道取代了楊辰的意識支配著楊辰身體的那位到底是誰，他知道那是怎樣一個恐怖的存在，或許那位現在的實力和當初相距甚遠，畢竟楊辰的肉身沒辦法承受太強大的能量，很有可能那位根本就不是塵凡的對手，可這一點塵凡根本就不敢求證。
發現對方沒有追上來，塵凡長出一口氣，接著他面具下的嘴角扯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還真是被對方的威名嚇到了啊，聞風喪膽什麼的居然也會出現在自己的身上。「看到那兩個被封印住力量的傢伙我就應該想到了啊，一個是水，一個是雷……難道從另外那個小子身上感應到的能量會是因為這個？那還真是件有趣的事呢……不過他們來鬼界到底為了什麼……莫非是……鬼帝幽憐？是了……呵呵……事情越來越有趣了，這麼有趣的事又怎麼少的了我呢……」塵凡想到這裡，突然輕輕笑了兩聲，然後又沿著原路躡手躡腳地折了回去。
這時候楊辰的那位房客大人已經很不負責任地打道回府了，真正做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至高境界。他雖然沒有帶走雲彩，卻帶走了楊辰身體的平衡感，這位這麼一撤，楊辰便很乾脆地仰面栽倒。好在紅鸞的眼睛和心一直都放在楊辰身上，她第一時間發現了異狀，然後一把扶住楊辰，這才讓其避免再次撲街。
識海之中，楊辰彷彿死狗一樣趴在地上，如果方才紅鸞沒有扶住他，估計他的肉身此刻也是這樣的造型。楊辰的眼睛圓睜，黑眼仁縮得很小，眼睛不眨，眼珠也不轉。他的嘴微張，鮮血混著口水就這麼順著他的嘴角往外淌著，儘管形象很狼狽，但是他卻沒有伸出手去擦一下，他根本感覺不到自己手臂的存在，同時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一副涕淚橫流的淒慘相。
楊辰的呼吸緩慢均勻卻微弱，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般，可卻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醒了。雖然同樣都是昏迷，但在識海內外他的境遇卻判若兩人。
在獸骨林中，大家用結實的樹枝在青澗豹的背上搭了一個簡易的架子，楊辰的身體正平穩地躺在上面，馬麟和王翹楚在前面開路，將一路上的枯枝樹根清理乾淨，而紅鸞和青澗豹走得平齊，正在悉心照料著他。紅鸞時不時拿著一方濕潤的小手帕細心又溫柔地擦著楊辰的額頭，或是將鬼面蜂的蜂蜜仔細地塗在楊辰乾裂的嘴唇上，那樣子就像在照顧自己生病的愛人那般。
布丁趴在楊辰的胸前，舔著楊辰胸口的肌膚——他衣服上被細雨劍和雙刃斧的矛尖劃破的地方恰好給了布丁舔舐的機會。布丁難得如此乖巧，就這麼安靜地呆在楊辰身上，兩隻小耳朵微微有些耷拉著，再沒有了之前的活潑。
黑尾和龍翔宇走在最後，一行人一路都沒有開口，而黑尾龍翔宇這兩個傢伙湊在一起就更不可能出聲了。龍翔宇的面色稍稍有些陰沉，他沒想到楊辰識海裡的那位面子那麼大，一個眼神一句話就嚇退了塵凡。龍翔宇心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自己在下一次戰鬥裡是不是要再積極主動一點，以得到楊辰更多的重視，並能夠借此謀求更大的利益。
龍翔宇本來就不怎麼招大家待見，之前的事件讓大家對他的印象很不好，印象分幾乎已經跌落到谷底，要是再不做點什麼來刷新一下好感度，那他將很難繼續留在這個隊伍中。
黑尾看到了自己的短板，雖然速度快，但是和楊辰一樣，攻擊力不足是最大的弱項，這樣無疑會把戰鬥拖得很久，尤其遇到塵凡這樣難啃的骨頭，它能夠發揮的作用將少之又少。它所擔心的是一旦找到了縈夢花，那它很有可能將面對獨自尋找積石塚的局面，到時如果沒有強大的攻擊力，單憑速度將會非常吃力。
儘管鬼面蜂的蜂膠和蜂蜜能夠將它穩穩地保送到黃級，可是在這充滿殺意與危機的獸骨林中，這點兒實力還遠遠不夠看。黑尾也不是沒有想過完成了委託就和大家一起回去，等有把握再回來尋找線索，但自己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再想要進來根本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若說就這麼回去，還真的很不甘心。
外面的情況就是如此，楊辰的身體雖然還有些虛弱，不過他之前就已經服下過沁心丹，再加上大家小心看護，雖然行進中有些顛簸，卻並不大礙。
但在識海之中他就沒有那麼滋潤了。
布丁早就在他吸光了那一團血液之後便離開了這裡，楊辰知道布丁來過，但他卻不知道布丁在這裡呆了多久，他早就沒有了時間的概念，一秒鐘彷彿十數年，剎那間無數的光景在他眼前流轉。而他的心裡一直在重複地念著同一個名字，這是他唯一支撐下去的信念。若不是認定自己還有機會與肖佩佩再續前緣，楊辰恐怕早就已經到酆都報道了。
楊辰覺得無論是肉體上的創傷還是靈魂所遭受的折磨，全都比不上當初那種心如刀絞般的痛，那種痛苦，他在不知不覺間經歷了二十七次。他的心口現在還有著一道流血的傷口，僅有一道，因為二十七次他都傷在了同一處。時間對於楊辰來說從來都不是什麼可以治癒傷痛的良方，而是催命的毒藥，過得越久，他中毒就越深。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手腳終於有了知覺，他掙扎了幾次都沒能爬起來，只覺得渾身每一個關節都麻木酸疼。
「醒了？居然沒死？」楊辰剛剛努力讓自己坐起來，就聽見有個聲音響在自己腦海中。
「醒了，僥倖沒死，不過，似乎也沒什麼提高，我對那血免疫了嗎？」楊辰想扶一下眼鏡，他的手卻半天都沒舉起來。
「不要只看表面，這一次你得到的東西比以往更多。」那聲音依舊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
「比如呢？」楊辰動了動脖子，卻又疼得直皺眉。
「不便詳述，你以後便知。」對方淡淡地回道。
而此刻，塵凡已經提起了速度，他在即將追上楊辰的隊伍時就開始遠遠地繞開，這時候卻已然趕在他們的前面，好整以暇地遠遠攔在他們必經之路的中間。
第七十八章 鬼攔路（中）
「大家等一下。」原本在隊伍末尾的黑尾突然張口說道。
「啊？怎麼了？二哥沒事兒吧？」馬麟握著激光劍隨手斬斷了前面擋路的兩根枯籐，兩隻蝙蝠一樣的生物撲著一對肉翅從樹籐間飛了出來。馬麟猝不及防之下被嚇了一跳，他啐了一口暗罵倒霉，這已經是他第五次被這種叫做「血蝠」的生物嚇到了。這種大約有兩個手掌大的蝙蝠之所以會被稱作「血蝠」，不是因為它們吸血，而他們與西方那種叫做「血族」的古老又優雅的生物也沒有半毛錢關係。實際上血蝠骯髒而膽小，得了這麼一個聽起來還蠻唬人的名號只是因為它們渾身呈現出一種刺目的血紅色，而且血蝠一旦死亡就會爆成一片血霧。若不是之前逐天提到過這種生物，大概馬麟早就又被淋得滿頭滿臉都是血了。
聽到黑尾的話，馬麟應了一句之後立刻快步走到青澗豹的旁邊，看了看在青澗豹背上依然昏迷不醒的楊辰。在楊辰的情況穩定下來之後，馬麟終於後知後覺地發覺了自己身體的異狀，也許是這一路上服食的蜂蜜起了作用，或許是被塵凡刺激得情緒過於起伏，他終於解開了二級封印。
當然，馬麟的進步不止於此，他和黑尾及王翹楚的實力都有了提升，現在已基本可以穩壓橙級初階的對手了。而馬麟和王翹楚又分別有爆種和細雨劍這樣的作弊手段，黑尾在逼急的時候也可以燃燒尾巴，依靠降階來提升速度，可以說，他們現在雖然還是吊車尾，不過已經和先頭部隊的水準拉得很近了。
可是大家在與塵凡的一戰中損失也極為慘重，主要戰力之一的楊辰昏迷不醒，別人狀態都還算好，但這背後的代價就是他們一共損失了八顆沁心丹，原本的十六顆頃刻之間就少了一半。
「他沒事，不過很快我們就要有事了。」黑尾搖著尾巴說，它伸出爪子在身邊一顆古樹那堅韌厚實的樹皮上畫了個箭頭，這一路大家都在各自做著屬於自己的標記，一旦迷路的話只要綜合幾個人的記號，便可以輕易找到正確的路線。
雖然自己依靠蜂蜜的輔助和戰鬥的積累，已經完成了一次小小的質的飛躍，不過黑尾卻對即將面對的戰鬥毫無信心，它已經感覺到了塵凡正在前面的路上等著打劫他們。而塵凡既然等在那裡，就說明他的感知力起碼不比黑尾差，大家想跑是很困難的——尤其是自己這邊還帶著楊辰這個暫時的拖油瓶。
黑尾將目前的情況和大家說明了一下，紅鸞立刻決定掉頭轉向其他的方向，在她眼裡，楊辰的安危目前是放在第一位的，其他的無論幽憐的委託還是青澗豹即將帶他們去的那個地方，全部都可以往後排。當然，現在楊辰的安危是和大家性命緊密相連，可以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是真的沒辦法擺脫塵凡，關鍵時刻很可能還要靠楊辰——或者說靠他識海裡的那位高手——再次將塵凡趕走。
果然不出所料，塵凡見幾人轉向，立刻尾隨而上，不遠不近地在後面吊著。他現在只是不確定那個讓他覺得恐懼的存在是已經回去了，還是依然不屑於與他交手，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早晚會發現不對勁。就好比一般的人在路邊看到螞蟻是懶得理會的，要是螞蟻總是沒完沒了地往腿上爬，估計也沒人會介意伸出根手指捏死它。塵凡現在扮演的角色就是螞蟻，而他也正在一個自認為安全的距離不停地試探。塵凡雖然做事有些瘋狂而隨性，甚至不怎麼拿自己的命當回事，但是這不代表他會隨隨便便一個疏忽就將自己的命丟掉。
楊辰正枕著自己的手臂懶洋洋地躺在識海中，他的意識已經恢復，只是身上個別關節還時不時有些酸疼，想到之前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他仍覺得心有餘悸。「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我覺得我出去之後大概就會一帆風順開始走上坡路了吧？」楊辰望著識海裡那單調的風景，慢悠悠地說道。
「你出去便知，問本座又何用？」響在他腦海裡的聲音依然冷得不帶一絲感情。
「我自言自語，誰問你了，自作多情。啊，對了……有件事要你幫忙。」楊辰突然一臉嚴肅，正色道，不過他的語氣和說話的態度卻一點都沒有求人幫忙的覺悟。
「不要總想著仰仗外物，或許真的到了那個時候，你已有實力獨自解決。」對方淡淡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