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整件事情我一直到了提審的時候,才搞清楚:原來那天夜裡,在離我蹲守矮騾子兩百米的山坡腳下發生了一起殺人碎屍案,死者是色蓋村的一個小伙子,才二十來歲,出外打工回家,說去鄰村找老埂(結拜兄弟)喝酒,結果一晚上沒有回家,第二天家裡人打電話去他老埂家說人喝完酒,已經回去了的——於是報了案,正好碰到林業局求助派出所幫忙尋找李德財,於是在一個山腳窪子裡找到了被碎成十幾塊的死者。
  我問李德財呢?審訊的刑警告訴我,李德財也失蹤了,現在也還在找呢。
  審訊室裡的燈光足足有幾百瓦,像小太陽一樣明亮。一個審訊員,一個記錄員,開始盤問我——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什麼回來,為什麼去青山界,為什麼又離開,4號晚上我做了什麼,幾點鐘到幾點鐘又做了什麼……
  我就跟他們講起我被我外婆下蠱的事情,說4號夜裡我逮到一個矮騾子,可惜又放跑了,急著回家是為瞭解蠱。
  他們哈哈大笑,那個審訊員說你小叔也是這麼說的,開玩笑了吧?
  這個審訊員有二十多歲,長得又高又帥,只是眉毛太淺了,左眼睛大、右眼睛小,脖子還神經性的抽搐,一動一動的。他反覆問我,顛來倒去,一會問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一會兒又9月1日我在哪裡。問得很有技巧,我在傳銷窩點待過幾天,知道這裡面是有方法的,能夠乘人不備套出話來。
  但是我還真的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君子坦蕩蕩,講真話他們又不信。
  審訊員很生氣,總是時不時地拍桌子,吼我。審問了我足有兩個鐘頭,後來他又不時拿出煙來問我要不要抽。我在外漂泊多年,然而卻煙酒不沾,看到他時而和善地要遞煙給我抽,我就想笑。因為我不知道是看哪本書上說,當犯人問警察要煙抽,一般都是要交代的前奏了。可是我又根本不抽煙。
  後來,帶我來的馬警官進了來,說好了,先到這,不過要先拘留二十四個小時。
  說實話,我即使不太明白這裡面的門道,但是也知道這辦案程序有些不對。
  但是我不敢講,我們那裡不是香港,越到基層,公共安全專家的權威越高。那天晚上我在公共安全局的某個房間裡待了一夜,和一幫打架鬧事的混混在一起。這幾個傢伙開始還磨拳搽掌,想欺負我,但是一聽說我是個殺人嫌疑犯,立刻離我遠遠的,不敢動彈——欺善怕惡,從來都如此。馬警官和帥哥審訊員在房間不遠的走廊商量了很久,我不知怎麼地,耳朵特別靈,趴在門邊,居然能隔著鐵門,聽到他們對話的隻言片語:
  上面特別急……不在場證據……有些魯莽……就是這小子……
  我心裡特別的寒冷,臉色慘白地坐在地上。在外面混了這麼久,我不是沒有聽說過因為案件影響惡劣、上頭跟得急就拿人頂缸的事情,要是我攤到這種事情,我就真的跪了。想想也是,就我這麼一個外鄉人,而且發生那兩起案件的時候,我都在青山界內,特別是第二次碎屍案,就在守林屋附近幾百米的山窪子裡。相互之間的證明人,我小叔受了抓傷住院,李德財人影無蹤,而我則完好無損,人家不懷疑我懷疑誰。
  我現在就怕他們給我「上刑」。
  ※※※
  那天晚上我一夜沒睡,一直在想,他們不信我,是因為不信我到青山界的動機,認為我說了謊話,甚至認為我小叔關於矮騾子的事情上,也說了謊。如果我能夠證明真的有這種事情存在的話,他們是不是會再好好考慮一下呢?
  我又想起了失蹤的李德財。我那幾天忙著治病解蠱,沒有給小叔打電話。他居然沒有回來,這真的讓我有些不寒而慄,想一想那些兇惡的矮騾子,我會想起李德財用很神經質的語氣講的那句話「矮騾子是山神土地公家養的山鬼,惹到他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下半夜的時候,我聽著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想起了外婆留下的那本書裡,講到的育蠱法門。法門裡面講到,服用了以龍蕨草為主料的功德湯一碗,並不是殺死金蠶蠱,而是打壓它的戾氣,以毒攻毒,最後的作用是讓它為我所用。一想到這一節,心裡面不由自主地默念起裡面的內容。一碗功德湯喝下喉,金蠶蠱已經降服一大半,接下來的,就需要用水磨功夫,不斷地用密語鎮靈了。
  所謂密語真言,最早出自於佛教。音譯曼怛羅、曼荼羅。又作陀羅尼、咒、明、神咒、密言、密語、密號,即真實而無虛假之語言之意。外婆留給我的降蠱法門叫做《降三世明王心咒》,持續不斷地念「靈鏢統洽解心裂齊禪」,可以用苗話念,也可以用金陵官話念。我在前幾天問過我母親苗話的發音,這個時候也是病急亂投醫,於是盤腿坐起,虔誠地一直念:「靈鏢統洽解心裂齊禪……靈鏢統洽解心裂齊禪……」
  我念一顆字就頓一下,想一想,念一顆字又頓一下,慢慢地感受其中的意思。
  這裡給大家普及一下其中的意思,看看就好:靈,即身心穩定,表示臨事不動容,保持不動不惑的意志;鏢,表示能量,表示延壽和返童的生命力;統,表示宇宙共鳴,勇猛果敢,遭遇困難反湧出鬥志的表現;洽,表現自由支配自己軀體和別人軀體的力量。解,是危機感應,表現知人心、操縱人心的能力;心,是心電感應,表示集富庶與敬愛於一身的能力。裂,是時空控制,分裂一切阻礙自己的障礙;齊,使萬物均為平齊;禪,表示佛境,即超人的境界,我心即禪,萬化冥合。
  只有極度虔誠,才能夠讓自己的語言去引發靈界的力量震盪,感受其中的心境。
  奇妙的是,往日一直沒有感應的我,今天居然能察覺到與這世界不同的變化來。這種變化我說不出來,但是它有即有,無即無,稍縱即逝,與此同時,身體裡似乎有某種器官在與這九顆字在做呼應,蠢蠢欲動起來。我仔細感應,彷彿是在左腹的腎臟部位。
  那一天晚上,是我人生的轉折點,從此之後,各種各樣奇怪的事情發生,如果沒有那天的經歷,說不定我今天或許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說實話,我還是真的應該感激我的外婆。
  ※※※
  第二天提審我的時候,我直接說我是無辜的,讓他們放我出去。
  楊警官(就是那個審訊員)讓我老實交待問題,不要編些花花腸子,以為能夠矇混過關。
  我說放我出去,你們找不到兇手,我來幫你們找,反正我也要去找我小叔那個叫做李德財的同事,我欠他一份情在。你們要是覺得我講的是假話,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我沒說謊。楊警官拍著桌子衝我嚷,讓我看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話,還要他們做什麼?
  我抿著嘴,冷冷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我問他,你知道龍老蘭不?我是他外孫。
  楊警官哈哈大笑,問龍老蘭是誰?公安局局長?還是縣委常委?
  我說都不是,是一個在苗寨裡面待了一輩子的老太婆。
  他繼續笑,而我則看著他,看到他臉上的笑容開始慢慢變冷,看得他眼裡面出現了一絲疑慮。這時候審訊室的門開了,那個馬警官進來了,跟楊警官坐在一起。他抽了一根煙,死死地盯著我,說:「你真的知道誰是碎屍案的兇手?」
  我說我不知道,我只能證明我去青山界的目的絕對沒有騙人,如果你們要證明,我就證明給你們看。馬警官又問:「你真的是龍婆婆的外孫?」我說是,楊警官插話問:「龍婆婆是誰?」這個馬警官有快五十歲了,而這個楊警官則剛出學校沒幾年,馬警官就跟他講,楊警官不信,說:「切,不就是一個神婆麼?有什麼好神經兮兮的?」
  而這個時候我已經開始念我外婆書裡面的下蠱咒語了。
  目標就是這個長得又高又帥的楊警官。
第六章 下蠱解蠱,皆為生存
  筆停此處,有人會疑問:你什麼都不懂,怎麼突然就會下蠱的咒語了呢?
  這裡說一點,養蠱其實很好養,下蠱難下。我之所以懂養蠱的咒語,是因為我在法門裡看到過,最簡單的音譯,因為我記憶裡突然變得清晰很多,就會了。而且,在所有的下蠱裡面,當面下蠱是最簡單的那種,相當於學車時考倒樁的級別。當然,最主要的一點,是因為我肚子裡面有百蠱之王金蠶蠱,它變成了我的本命蠱。
  什麼是本命蠱?連接於肉,生生相息。
  反正我念完蠱咒之後,集中精力去看楊警官的臉。沒過兩分鐘,他就捂著肚子,面部肌肉一陣抽搐,鐵青臉,梗著脖子,大滴大滴的汗水就從耳朵後面流下來。馬警官問他怎麼了?他就說可能是昨天吃的那個快餐有問題,肚子疼,鑽心地疼,想去上廁所。
  我冷笑著跟他說,快別去了,拉出一泡全是蟲子的翔來,自己嚇自己。
  兩個警官和旁邊那個長得很路人臉的女記錄員都看著我,馬警官問道:「是你搞得鬼?」我鼻子有些癢,打了個噴嚏,先是默念了兩句「靈鏢統洽解心裂齊禪」真言,然後冷笑著:「我平白無故在局子裡待了一天,餓得頭痛,總是要有人來負點責任。」
  「少他瑪的裝神弄鬼啦!」
  楊警官一拍桌子,怒瞪我一眼,捂著肚子出去。我不說話,低著頭打瞌睡。裡面的氣氛僵得凍死人。過了一會兒,楊警官一臉慘白的推開門,他幾乎是拖著腳步來到門口,眼睛紅通通地,衝我嚷,聲音都還有些哭腔:「你個狗曰的,你到底對我作了些什麼?」
  馬警官趕緊去扶他:「小楊,小楊,你到底怎麼了?」
  楊警官有氣無力地拽著馬警官的袖子,大男人哭得稀里嘩啦:「我去廁所,結果拉出一堆全部都是白色蟲子的翔來,活生生的,還在翻滾呢……」他還待說下去,馬警官攔住了他,轉過頭來看向了我,定了三秒鐘,然後給我鞠躬道歉:「陸先生,對不起,是我們辦案作風不好,對不起,我代表所有人向你賠罪了,請你不要為難小楊了。」
  在我們家裡面說先生,一般都是對算命的江湖人說得,這個稱號讓我沒繃了一會的臉,就想笑。想著畢竟是家裡面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得罪太慘了也不好,於是說:「我要打個電話給家裡面報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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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馬上就被放出來了,馬警官說要在縣裡面最大的飯店裡,給我擺一桌賠罪。我說先不忙,看著憤憤不平的楊警官,問他:「服不?」他大概是被那泡全是蟲子的翔嚇慘了,心裡面雖然有怨恨,但是也只有低著頭說:「我服了。」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