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她嫁到色蓋村,一輩子都沒有給人知道是個養蠱人、神婆,此次出手,根本就是想要犧牲自己,成全兒子。
楊宇打了電話,黃家那邊很快就傳來消息了,她們願出50萬,將王寶松送到州精神病院去治療,並負擔後續的一切費用。我早聽說黃家是我們那個窮縣裡數得上的富豪之家,此刻果然闊綽。我把那邊的消息給羅婆婆說明,她說這件事情,要我來作保,如果黃家不守信,有我仲裁她們,她老人家也放心。聽著意思她是指望若黃老牙蠱消好轉,黃家翻臉不認人的時候,由我來出手維持契約。
我斷然拒絕,這種鳥事我一點兒都不想招惹。
見我不肯,她咧著沒牙地嘴在笑,然後問我:「你是不是把那小鬼收留了?」我說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她說你不會養,沒幾天就靈體消散了,三魂七魄皆無,永世消弭。我說得了吧,我們家又不是沒有這法門。
她很無奈地說,她有個法子可以召回小鬼的地魂(又為識魂),喚醒記憶,重開靈智。
我心中一動,喚醒記憶對於我來說真的沒什麼吸引力,但如果是重開靈智的話,那就真的讓我眼饞了——小鬼屬陰,原本的心性即使再淳樸善良、乖巧可愛,但是時間日久,也要被穢陰之氣洗滌心智,變得善妒、記仇、暴戾和懵懂,異化為邪物,最後心智全無,只保留有殘暴的本能。倘若能夠召回地魂,重啟心智,這樣的小鬼有著屬於自己的意識、世界觀,方有所成就。
而作為它的主人,我則才會水漲船高。
我同意了,說如果有,那我願意做這個見證人,一方毀約,我來追究。她看著我的眼睛,說要我發一個血咒,我心中一跳。要說往日,作為飽受黨教育多年、持無神論的我,賭咒發誓就跟放屁一樣,自然不會拒絕。然而我苦讀了幾天破書,知曉一些門道,自然不敢答應。
什麼是血咒?那是一種以自己的血液作為導引,唸咒語,將自己靈魂的一部分移植到另一個人體,或者契約裡面。前者是以生命為代價,後者是以失血為代價。這裡我們專講後者,倘若我沒有執行契約內容,或者執行不力,便會諸事不順,而且還連累家人,虛弱、多病甚至得血液病而死。這種咒法惡毒之極,最早據說源於泰國的降頭術,然而苗疆的黑巫術、茅山道術等等旁門左道中亦有類似法門。
我是真的嚇了一跳,沒想到羅婆婆的如意算盤竟是這個。
我拍拍手站了起來,跟她說到:「羅婆婆,那法子你要是給我,我自然高興,以後見到王寶松也自有一番照拂;你若是不敢給,我寧願讓那小鬼洗衣做飯搞衛生,給我當丫鬟,也不願意為了這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去冒險,風險和收益完全不對等嘛。我回家了,你們的事情我不管了——本來就不關我的事。」
我轉身就走,沒走到門口就被她叫住。我平靜地看著她,推門的手卻沒有收回來。
她滿是眼屎的一雙眼睛裡又流出了滾滾的眼淚來,她說你怎麼可以這樣?我無動於衷地看著她,要以前我真的就心軟了,但是一想起她床下埋著的小女孩屍體,想著那些惡毒的咒法,我心就如每天早上的老二一般堅硬。
她說好吧,折中一下,那她對黃老牙發血咒吧。我鬆了一口氣,說這可以,反正不要讓我吃虧就行。我知道她並不太情願——黃老牙遭此一劫,活不過十幾年,到時候黃家人損毀契約,她也是沒法子的事情。黃老牙在州第一人民醫院住院治療,查出來的是血吸蟲肺氣脹,然而錢花無數,效果不見好,正準備轉院去一線城市呢,前兩天得到消息,便還沒走。剛才接到電話,就已經啟程,立馬趕過來了。
事情談妥,我最後問羅婆婆:「是青伢子幫你去下的蠱吧,挖墳、接屍油、制小鬼這些事情,也是他幹的吧?這小鬼現在才十四歲吧,膽兒挺大的!」
羅婆婆不看我,閉上了眼睛,沒有作答。
※※※
我和楊宇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我認真對他說:「記錄裡面哪些該刪,哪些該留,知道吧?」
楊宇點頭說知道,我跟他確認:「有的事情要爛在肚子裡,不然會長蟲的,知道不?」他聽出我有威脅的意思,默默的看著我一會兒,認真地點頭,說好的。他問我的這些黑巫術是怎麼學的?科不科學?我不說話,沉默著,我也沒有答案,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問題。
他見我不說話,以為犯忌諱了,連忙道歉。我說這些不妨緊的。過了一會那個叫做黃菲的女警察過來了,她問我楊宇說的是真的麼?我說哪些事?她就講她大伯黃建設(我這時才知道黃老闆的真名)是真的被下蠱了麼?我說我怎麼知道,羅二妹說是,你們要信就試試,不信拉倒唄。她頓時眼眶就紅了,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子?
說實話,在我見過的女人裡面,黃菲算不上最漂亮的,但是絕對是很獨特、很有氣質的一個——她皮膚白嫩、五官精緻、身材也曲致玲瓏,一米六七的身高再加上閒時那鴉色如瀑的長髮……最關鍵是她穿上制服時的那颯爽的英姿,即使是最挑剔的男人來看,都不得不心動。
但是,她是女神,有文憑有工作有背景,而我呢,說不好聽點,就只是一個鄉巴佬、窮屌絲,會點巫蠱之術有什麼用,能來錢麼?我們兩個,倘若沒有這一次案子,生命中從此定無交集,我即使有一些花花心思,但是也只是徒勞而已。
有時候,人對某些鏡花水月的東西太過期望,反而受傷。
看看窮困一生、癱瘓在床的羅婆婆就知道,這些東西登上不了大雅之堂。
滾滾的時代洪流終究會把它淘汰。
也許是自卑吧,我對黃菲就有一些抗拒感。然而她雨打梨花的哭容卻一下子把我心中柔軟的地方給擊中。我吃硬不吃軟,看著她那如星空般璀璨的眸子蒙上霧色,眼圈泛紅,我連忙說:「好吧,好吧,我跟她談過了,你們要是肯負責她兒子,應該就沒事了。」我心裡面在嘀咕,好歹也是人民警察,怎麼說哭就哭?
誰知她立刻笑了起來:「真的?」
我說當然是真的。
這個時候楊宇拉著我到一邊說道:「色蓋村留守的同事打來電話,說那個叫做王萬青的小孩子跑了,就在昨天晚上。」——王萬青就是青伢子的大名,他應該是羅婆婆的徒弟吧。我想到了自己16歲時獨自出門打工、在外漂泊的日子,心中一酸。不過我不能和他比,就他那心理素質,比我一萬倍。點了點頭,不想管這些,連楊宇問我要不要去中仰苗寨說找人,我都沒答。
再過了兩個鐘頭,一身膿瘡、腹部鼓漲的黃老牙被送到了縣人民醫院來。
第十三章 返回南方
在羅婆婆的重症監護病房裡,由我見證,雙方簽署了口頭契約。
隨後羅婆婆以解蠱之法不外傳的借口,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我是重點針對對象,自然不能免。出了房間,我毫無高人風範地蹲在住院部三樓的樓道口,楊宇問我要不要抽煙,我說不用,我不是煙民。他看著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有話對我講,於是就跟他下樓去。在院子裡的一棵槐樹下面,他抽完一根煙,然後問我,能不能教他一點巫蠱之術。
我果斷搖頭,說這不行,他急了,說必當重金為報,又說要拜我為師。
我還是搖頭,誠心誠意地跟他講,巫蠱之術是旁門左道,上不得檯面,有傷天和,而且有所得必有所失,一個不小心,就會反噬自己,看看羅婆婆就知道,下場十分慘。我是沒有辦法才走上這條不歸路的,你年紀輕輕,家世又好,前途無量,真的沒有這個必要。若遇到什麼麻煩,只管來找我便好,朋友一場,能幫定會幫。
楊宇臉色陰晴不定,過了一會兒,終於長歎了一口氣。
他說陸左我知道你這種奇人異士講究個緣分,我也不強求,只希望我們這朋友,能夠長久。我說這肯定。這時候黃菲慌慌張張跑下來,胸前一雙碩大的玉兔亂蹦,小臉急得通紅,說聽到他伯在房間裡面一聲大叫,問我怎麼辦?我跟著她一起跑上去,聽到裡面的哀叫聲漸漸減緩,又過了一會兒,羅婆婆說陸左你進來吧。
我打開門,一股熏丑腐爛之氣傳了出來,只見躺在車椅之上的黃老牙臉黃如金箔,眉心一點血痣,顯然已被下了血咒,牙齒一直在打戰,發出「咯咯咯」地響聲,不過肚子倒是消了很多,下身屎尿齊出,從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裡流出許多黑汁來。
我看向羅婆婆,說你連壯族的腫蠱都會放?
什麼是腫蠱?這是廣西壯族的一種特有手法,密而不聞,中蠱者腹大、肚鳴、大便秘結,甚者,一耳常塞,幻聽有厲鬼纏身,飽受折磨,但是卻困而不死,十分陰毒。
她說你倒是好見識。
我見她也是費盡心力,生命燭火奄奄一息,只是歎氣。她告訴了我如何找尋回小鬼的地魂之法,並不複雜,我在心中默記一遍,然後喊黃老牙的家屬進來,羅婆婆給他們講如何解除殘蠱餘毒的手段。我在旁邊聽著,聞所未聞,而且藥引居然是找齊十二隻成年母刺蝟,每日一隻,熬煮紅糖生薑,於傍晚吃下。
連續十二天,不能多,也不能少。
羅婆婆厲聲警告黃老牙家屬,不要忘記誓約,否則不但黃老牙要立即慘死,家人也要遭受連累,生意蕭條,家宅不寧。黃老牙家屬連連點頭,忙說不敢。
我出了醫院,黃老牙的家屬,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婦女(他老婆),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妻弟)還有一個穿縣一中校服的男孩子(他大兒子)追上了我,他妻弟問我,陸……陸大師,那個老乞婆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嚴肅地看著他們三個,說你們也不缺錢,事關黃老闆性命,你們不要失信,否則到時候後悔莫及。
他妻弟說蚊子在小也是肉啊,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過來的。
那少年也幫腔,憤憤地說你們這就是封建迷信,說不定是設好了套一起來誆騙我們家的錢呢。
我猛一回頭,死死地盯住他們兩個。那一刻我感覺自己臉上的肌肉都僵直了,腹中翻湧,金蠶蠱「吱吱」地在腦海裡面瘋叫,我咬著牙忍著心中的暴戾,卻感覺眼球往外鼓。我想我那個時候的樣子肯定很恐怖,他們三人都被我嚇得不輕,他老婆哆哆嗦嗦地說,陸大師你別生氣,小孩子不懂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