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快到一樓時,他突然問我,那個人不是你叔吧?
  我笑了笑,說你怎麼知道的。他說你別看我是鄉下人,我又不是傻子,哪有叔叔要見侄子,還花錢僱人把侄子找出來,冷風天在外邊見面?裡面有空調,幾多舒服呢!
  我說他都說了什麼?
  老王說你叔說要是你打電話,就把你帶到草地子裡面,要是不打,就把你帶出了醫院大樓,到後面綜合樓的旁邊,花園那裡……小伙子,要不然我把你送回去吧,我覺得你那叔,不是好人呢,我可不能幫著來做孽。
  我說你推我到綜合樓旁邊吧,沒事。
  出了樓,外面有些風,披著大衣的我仍然感覺有些涼,把它裹緊。我發現老王的紅色羽絨服有些不合身,太艷,胳膊袖子裡還露出些羽毛來,黑黑的,顯然這是撿別人來穿的。到了綜合樓拐角,我說好啦,就到這裡了。他說這哪行,一是沒有把你送到,二是、二是……我笑了,說他答應給你多少錢?老王說五十,我從皮包裡給了他一張一百塊,讓他走。
  他是個貧困窘迫的普通人,說不定在家裡還是個頂樑柱,我不想讓他出意外。
  老王沒錢補,臉憋成了紅色,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我把錢放在他手上,合著,說走吧,快。他接過錢,說謝謝你陸先生。我沒再理他,往前繼續走去。
  我想他如果回頭看,一定會很奇怪,為什麼我的輪椅會自己走。
  其實,後面還有一個鬼娃娃在幫我推。
  輪椅骨碌骨碌轉。
第十六章 小美之死
  夜黑黝黝,繁華的大樓在我身後,走進花園子,大冷天,就能感覺到寒意來。
  我沒有四處瞅,讓朵朵默默地退著我到了花園的一處石桌前,這是一處院方修來讓病人散步、休養的去處,倘若在春夏之際,必是鮮花遍地,草木茵茵,即使是秋天,也有桂花開,香滿地。只可惜現在是冬天,寒風呼嘯花凋零,唯有些常綠植物,在遠處的燈光投射下搖曳樹枝,更加讓人心中陰冷。
  我坐在石桌前,靜靜地等著。大概十分鐘後,黑暗中浮出一個人影來。
  我看著他,說你終於來了。
  他說他來了好一會兒,剛才在檢查是不是有警察,或者那個雜毛道士在。我說沒有吧,他點頭,我說我只求平安,那玩意你要便拿去,我留著也沒什麼用。還有,你要不然先自我介紹一下吧,不要老是佔我便宜,讓我叫你師叔,他呵呵地笑,說我還真是你師叔,不過你要不樂意,叫我王洛和,或者老王也可以,書帶了沒,在哪裡?
  我問我老婆在哪裡?
  他說這不行,他要看到書,才能把小美放了。我盯著他,看著這張浮著冷異怪笑的老臉,皺紋密佈,歪嘴斜眼,醜的讓人厭惡,想吐。很久,我歎了一口氣,說既然你之前都說了,我們好歹也能夠攀上一層親戚關係,何必這麼為難我呢?你要書,只管拿去,搞得跟抓特務一樣,讓人蛋疼,有意思沒意思?
  他說你外婆沒跟你講起我們兩家的事情麼?
  我在想我們兩家到底出現什麼事?是我外婆之前把她師傅給下蠱殺掉的事,還是別的什麼?其實我從小都不怎麼跟外婆親近,老一輩的恩怨,我自然是不懂的。於是我搖搖頭,說鬼才知道這什麼事情,你看我好好地在這裡做生意,起早貪黑地努力奮鬥還房貸,您老人家這算怎麼回事?唉……小美在哪裡?
  他眉頭皺起,嘀咕了幾句話,我聽不懂,但是看過泰劇,知道是那邊的語言。說完之後,他一拍手,從西邊的花壇處緩緩走過來一個倩麗的身影,我定睛一看,是小美。
  然而我並沒有高興,反而使咬牙切齒地說:「你對她作了什麼?」
  這身影確實是小美,她穿這磨砂藍色的牛仔褲,粉色的羊絨衫,外罩著一件淺色的小披肩,一如平日的秀美可愛——但也不是。怎麼講,走過來的她四肢僵硬,頭不低,走路緩慢,一頓一頓地,彷彿是一個木偶玩具在被人操控著。我的心一瞬間就被憤怒填滿了,怒瞪著他,說你他瑪個巴子,狗曰的你居然敢把小美做成殭屍!
  他笑,抬手招起,小美踱步來到他的旁邊,臉色蒼白、僵硬、木然,一雙眼睛白的多過於黑的,抿著嘴,嘴角下撇,沒有血色。這張熟悉的美麗面孔,有著我所陌生的怪異表情。我咬著牙,感覺眼淚不住地往眼眶上湧,我不能哭,不能讓王洛和看見我的脆弱,然而自責的情緒卻濃烈得如同黃果樹瀑布,奔滾不息。
  王洛和攬著小美的腰,得意洋洋地看我的衰樣,笑,他說你睜大眼睛,再看一看。
  我的雙手緊緊抓著輪椅的扶手,看著被王洛和這個老色狼摟著的小美,她面無表情,目光平視,臉頰靠近耳際的地方有著青黛黑色。我突然想起一物,問你放了蟲癭?
  他昂然地笑,說然也,怎麼樣,她的生死繫於你手,活,或者死,你選擇吧?
  我咬牙切齒,感覺自己腮幫子都疼。
  狗曰的居然有蟲癭!
  什麼是蟲癭?這只是一種微小的生物、病菌,幾乎肉眼所不能見,又名殭屍蟲、傀儡蟲,叫法很多。它作用於昆蟲較多,在世間常見的是來自於南美洲原始叢林中的蜜蜂,這種蜜蜂生前被蟲癭所感染,死後屍體仍然能夠被生物電所控制亂飛、攻擊生物。於是便有不良的巫師、煉金師找尋這種病菌,用屍體來做試驗,研製出活動的屍體,也叫喪屍。一旦煉成,便隨著本能攻擊活物,啃噬血肉,煉製者能夠應某種音頻震盪而指揮屍體。
  這種蟲癭煉製手法繁瑣複雜,十分難得,而且一旦喪屍損毀,便也無用。這傳聞由來已久,是真有,不假,但是遠遠沒有後來電視劇上演繹的那麼誇張,也不傳染。它跟湘西沅陵、瀘溪、辰奚、敘浦等地的趕屍看著相似,其實並不相同,這裡先不表,後文再敘。
  我說二十多分鐘之前我還跟小美通過電話,怎麼這會兒小美就變了模樣,原來是被下了蟲癭——蟲癭一入人體,大腦被感染寄生,如同木偶(植物人)。按照原理來說,蟲癭也是蠱毒的一種,外婆說我體內這條肥蟲子是百蠱之王,按道理說是能夠解蠱的,但是我一直有一個疑問——我外婆就是個窮鄉僻壤苗寨子的神婆,她這一輩子,甚至連我們縣都沒有出去過,而久在外鄉漂泊的我,則知這世界有多大!
  她怎麼敢下此狂言?
  我外婆會是夜郎自大麼?
  我不敢確認,而且也不敢那小美的性命來開玩笑,這小妮子把心都給了我,我怎敢不愛護她?我掏出了MP4,說給你。王洛和望著我手上銀色拋光的電子產品,發愣,說這是什麼?我說我真的沒有騙你,書是真的燒了,但是裡面的資料我整理了,都放在這裡,你若不信,可以確認一遍。他疑慮地看著我,第一次流露出一絲驚慌的神色。
  這種神色,我上一次見到是某個不識字的人拿著一本厚書,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才好。
  他叫我拋給他。
  我指著小美,說先給小美解了那個蟲癭,讓她神志恢復正常。反正我現在坐著輪椅,也跑不了,你擔心什麼?他仍舊堅持,伸手掐住小美的脖子,說快點,拋給我,我要驗證一下。小美沒有反抗,木然地被緊緊掐著,然而她臉色鐵青烏黑,眼球爆出,張開嘴,呼著寒氣。我連忙叫住他,說好吧,你可以看看。我調出資料丟給了他,王洛和拿到手上看了一眼,立刻被吸引了,一邊問我操作,一邊瀏覽。
  兩分鐘之後,他抬起頭來,說你還真的……很天真啊。
  我說是麼?他得意地大笑,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曉得這個蟲癭的,但是我不僅用了蟲癭、殭屍蟲,還用了用罌粟提取的一種精神毒藥,配合砒霜,這是快速達成目的的藥引子,服過之人,必死無疑——我的猴子死了,你知道麼?它陪伴了我有五年,沒讓我在毛淡棉(緬甸某地)雨林裡孤獨。可是它撕死了,因你而死,所以,你,還有這個女孩子,必須死!
  他面色猙獰,形容立刻恐怖起來,臉上又有隱隱的黑毛浮起。
  我大聲制止他,說你真不想恢復正常人的生活了?裡面的資料,沒有猿屍降的解法,沒有——洛十八的註解我沒錄進去,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曉得,你殺了我,或者殺了他,一輩子就飽受毒降的煎熬吧。他聽到這句話,肺都氣炸了,一抬腿就衝到我面前,抬手來抓我。
  朵朵一直在我後邊站立著,見狀立刻拚命把我往後面拉,王洛和一手抓空,道了一聲「咦」,耳朵聳動。
  果然,沒有那死猴子在,除非朵朵自願現形,他也看不到朵朵。
  「你那古曼童還沒有死?那天我可是吧窗簾拉開了的!」他問道,並沒有追來。
  我心中狂怒,這個傢伙,簡直太惡毒了,要是當時沒有蕭克明在,估計我和朵朵已經陰陽兩隔了吧?我操……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這時候我被朵朵拉開六米遠,拖到一個石道上。我還沒有答話,他立刻大吼起來:「操,你又叫了那幫警察來!」他咆哮著,臉上難以置信。這時黑暗中出現了幾個人影,有人喊不准動,也有人用大喇叭喊話,說「你已經被包圍了,請放開人質,接受檢查」云云等屁話。他大怒,毛髮昌盛、黑霧盈體的同時,俯身下去拿那石桌旁邊的石凳,想來砸人。
  然而那石凳是連著地面用水泥砌成,驟然間拔不起來。我朝那邊人群大喊,操,你們倒是狙他啊,開槍啊,再不開槍就沒機會了……喊個毛啊!話還沒講完,完全變成黑猩猩般模樣的王洛和已經拔起了幾十斤的石凳,轉過頭看我,我都沒見到什麼,心中一驚,就見一道白光飛來。
  我根本沒有幾秒的反應時間,動彈不得,只是傾倒身子,往草叢裡面撲去。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