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這一通電話打了好久才撥通,我開頭就是好一陣埋怨。
  他在電話那頭聽完了我今天的生死危機,一陣沉默。許是在自責,許是在等我舒緩心情,過了好久,他才說地翻天這個傢伙本來就是一個勢利之人,眼中只有利益,而沒有太多原則。他也是聽說朵朵出事,著急了,才找了個最近的朋友給我介紹的,沒成想險些害了我的性命,真抱歉。他又說,他離家好久了,一直沒回,想想這事,求到誰門上都為難,還是跟他一起去他家裡,求教一下長輩吧。
  我曾經聽雜毛小道談及自己家的事情,也不詳細,大概就是沒有聽從長輩意見,鬧翻了,離家已有四五載了——他這人也沒個準頭,愛胡亂扯淡,一會兒師門一會兒老家,我也不怎麼信。但是應該是有這麼一檔子事,聽他這麼說,我心中一陣感激:他平時看著像癩皮狗一樣玩世不恭,但是自有著小心守護的尊嚴,然而為了朵朵,他卻低下了內心中高高撅起的頭顱,這一點,難能可貴。
  我問他在江城段叔手下幹得怎麼樣?他說不好,最近不怎麼見到段叔,倒是老和一個叫做奧涅金的俄國老毛子在一起,這傢伙據說曾經供職於蘇聯克勃格,是個厲害角色,也是段叔手下的安全主管,說話老喜歡套人話,繞圈子,讓他煩不勝煩。
  不過呢,待遇不差,夜總會泡妞,個個腿長波大,美得很。
  我大笑,沒正經一會兒,這小子不開黃腔就難受,叮囑他可得注意身體,悠著點,不要被烏克蘭大洋馬給搾乾了身子,聽聽這說話聲音,都啞了。
  說話間一盆香噴噴的血粑鴨子就端上來了,旁邊有蕨菜炒臘肉、炸酸魚和一盆酸湯豆腐,我肚子裡面的饞蟲都給勾起來了,舌頭下津液直冒,顧不上說話,說過了正月十五,我就去江城,跟他一起去拜訪他那道行高深的長輩,先把朵朵的這妖氣鎮壓下去,恢復主控權再說。
  掛了電話,我拿起筷子,一陣胡吃海嚼。
  斜對面桌子處有三個妹子,不時對我指點,看她們穿著打扮,像是城市裡的OL女郎,背著我的一個,側臉看上去很有味道,像周迅的精靈古怪。在一個陌生地方,有一個或者幾個女孩對你指指點點,有兩種情況:一,可笑;二,可愛。我吃相雖不好看,但也不至於可笑,想來這裡面定有人對我感興趣。
  可是心繫朵朵,我也沒有心思勾搭妹子,來場艷遇,讓鳳凰在今夜將我遺忘,於是也不理會。然而我沒行動,對方卻行動了——付完帳後,一個體態豐滿的年輕女人走到我面前,跟我搭訕。
  她的理由很簡單,說幾個姐妹剛來此地,人生地不熟,想讓我介紹一番。
  天可憐見,我也就到鳳凰下站時拿了一本旅遊小冊子:南長城、東城門、沈從文故居以及沱江風景區……這些僅僅只是見過圖片和文字介紹而已。不過我並不是一個性子冷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也沒架子,便搭著掌櫃檯子,隨意地跟她閒聊起來。沒幾分鐘,她便邀我去附近的流浪者酒吧喝酒。
  我婉言拒絕,其他兩個妹子也過來了,勸我同去:獨在異鄉為異客,相逢即是有緣人。
  說實話,要是那個小周迅邀我,我倒還有些男人的興趣,但是事情很明顯,是最初的這個妹子對我興趣盎然,我就有些敬謝不敏了。三人作了自我介紹,我知道最開始的這個妹子叫做苗苗,小周迅叫做小穆,還有一個長得最高的女孩子,叫鼕鼕。我說我忙了一天,需要回去休息了,苗苗就問我住哪兒,我說我住城西的民俗吊腳樓裡,她們大叫我好會選地方,是不是很好玩?我無語,說一般吧,還鬧鬼。
  聽我這麼說,她們更加興奮了,苗苗甚至還想著今天就搬過去,看一看鬼屋什麼樣子。
  又聊了一陣,我們互留了聯絡方式,然後告別。
  說實話,我有些吃不消這飛來的艷福,似乎油水太多,有些膩。回程的時候,楊宇打來電話,寒暄一番之後,問我是不是再跟黃菲談戀愛?我愣了,也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問怎麼了?楊宇的情況我清楚,他有一個長相甜美的女朋友,父母也是市裡面的高幹,不過不是所謂的政治聯姻,小兩口感情不錯。楊宇沉默了一會兒,說他有一個表弟在追黃菲。我說我知道,張海洋嘛,怎麼啦?
  他說他也特別煩這個油裡油氣的表弟,不懂事,花花公子一個,整天也沒有個正經事情幹,到處沾花惹草,根本就配不上黃菲。只是……他舅舅就這麼一個兒子,若有得罪我的地方,請我看在他的面子上,千萬不要下死手。我笑,說沒得事,我心胸哪有那麼狹隘,一上來就要死要活的,不至於。
  楊宇欲言又止,猶豫半天說謝謝我,改天請我吃飯。
  我點頭答應,掛完電話還覺得好笑,楊宇這人往日裡也是個驕傲的角色,沒想到自從被我種了一次蠱,就變得這般小心翼翼了,真不爽利——還是說,我這人在他們心裡,很可怕?
  路上我特意買了紙筆,然後回到住處,將這黃絲帛上的字全部撰寫到紙上來,做了備份。其間那個房東老頭還特意給我端進來一個火盆架,加好木碳,房間裡頓時暖和許多,他囑咐我不要關氣窗,免得悶氣,說完後繼續返回樓下睡覺。我知道他是想讓我不要宣揚水鬼之事,但是這細節,倒是讓我心中有些感動。
  譽抄完畢,我把絲帛收藏起來,然後細細地再讀誦「空靈」這一部分。
  空靈一章,共兩千三百二十餘字,行文古意盎然,落筆處行雲流水,十分酣暢,講及修煉一法,大部分依靠月亮星辰之力,簡單易懂,也很有操作性。月亮在現代科學之中,是地球唯一的衛星,能夠反射太陽的光線,影響潮汐走向,全篇都在論述各種方法概論。我看得眼暈,並不知真假——倘若在一年之前,我定然是扔在一邊不加理會的,然而這大半年的時間裡,我也見多了古怪之事,心中也大概信了。
  很多持唯物主義觀念的人總會以各種理由來反駁靈異之事,其實我只想說幾個問題:
  1.現代科學的巨人、開創了經典力學的艾薩克·牛頓爵士,天才人物,為什麼晚年會如此沉溺於神秘學和神學的研究,以至於他大部分的學術研究都只是中年以前,而在逝世之後留下了50多萬字的煉金術手稿和100多萬字的神學手稿——這是個引申問題;
  2.世界上有幾十億人篤信宗教,為什麼?
  3.從古至今,每一個民族、每一段歷史都有著太多鬼志古怪、靈魂以及太多難解之謎的記載,這些果真都是瞎編?
  未必這些人都是傻子?
  雖然我研究得精細,然而這些,都需要在朵朵能夠勉強壓制妖氣的意識之後,才能夠派上用場。
  而如何壓制妖氣,這也許只有把希望寄托於雜毛小道的長輩啦。
  也不知道幾點鐘,我昏昏沉沉地抱紙而眠。
  ※※※
  迷迷糊糊,又是一陣冰涼游到我的背上。
  我霎時間就清醒了,燈沒關,我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心裡面充滿了憤怒——這個水鬼,真當爺是好欺負的,沒完沒了地來騷擾,這是要鬧哪樣?
  真的是給臉不要臉啊!
第十章 橫空飛來的殺機
  身周有異動,最先有反應的不是我,而是金蠶蠱。
  這小東西自有著它的驕傲,哪裡能夠容忍隨隨便便一鬼物溜進來猖狂,我還沒動彈,它就已經從我的胸腹中鑽出身子來,倏地射向了床邊。我並不喜歡這滑膩之物,滾到床上靠牆的一側,半蹲而起,神情戒備,仔細凝視這水鬼——上次太緊張,光線也看,瞧不清楚,這回一看,果真是一條滑膩的水蛇。
  只見它有四十公分左右的長度,全身濕淋淋,呈灰白肉色,皮膚又滑又膩,有密集的鱗片和黏液,跟普通水蛇不同的是,它的頭跟那烏龜的頭一般模樣,一雙紅亮的眼睛,表情豐富,死死地盯著我。
  我並不害怕,因為此刻,金蠶蠱已經飛臨到了它頭上的五公分處,這肥蟲子搖著身子,頭上的肉冠越發的紅艷逼人。這條長蛇一動不動,嘴巴半張而起,我能夠看見它口器裡面細密的牙齒。
  它被金蠶蠱鎮壓了。
  這下我放鬆心情下來,得到《鎮壓山巒十二法門》已經有小半年的時間了,我大概也讀透了其中的章節,軀疫一節中有與此類鬼魂溝通的記載,我從背包中拿出一個裝滿秈米的小杯子,然後又拿出三柱香插上,點燃後唱引神歌,放鬆心神,全力融入這檀香裊裊的寧靜之中。
  歌罷,我開始嘗試著與之溝通,因為受困,這水鬼正處於惶恐無措的時期,所以很快,我們就連通上。
  這是我第一次和朵朵之外的鬼魂在意識上,打交道。
  它是一個不到八歲的小孩子,去年盛夏的時候,與同村小夥伴一起去河裡游泳,結果在玩鬧捉迷藏的時候,性子野,一下子潛到深水處,結果被暗流陷住,又有水草纏身,於是就丟了小命。同去的都是六七歲、七八歲的小孩子,人又多,自然考慮也不周全,玩了恣意,也忘了少這麼一個人。起身回村的時候,不見了,只以為是半道回家了,並不在意,一直到天煞黑,這孩子父母挨家挨戶上門問,才知道自己家小孩有可能是落水裡淹死了。
  天黑黑也見不著,那河裡的水平日裡流淌輕緩,哪知那夜也湍急,一天時間就把這屍體衝到了下游百十里水路去了。這本也無妨,哪知到了這附近,河中央有一個水眼漩渦,偏偏把它給吸住了,不走了,也浮不起來。
  這水眼附近的鄉人都喚作鬼打蕩,有下河游水的,都遠遠避開,怕吸進去,也拉死過幾個人。這小孩子的屍體在鬼打蕩裡面泡了兩個多月才浮上來,撈上來時,肚子被掏空了,裡面全部都是魚苗,還有一條滑蛇游出,竄入了水裡。正如房東老頭所言,這滑蛇,便是被小孩子殘魄俯身的水鬼。
  它怨恨,為什麼沒人救它起來,為什麼父母沒有找到它安葬,為什麼要被無數的魚產卵、孵化出小魚。
  為什麼會被一條滑蛇當成窩,整日被鑽來鑽去。
  怨氣消不了,自然要上來害人。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