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我不是濫發慈悲的聖母,對於惡鬼,特別是已經有了斑斑劣跡的鬼東西,我向來絕決,雙手合攏劍指,對著這滑蛇,念往生咒。這裡提一點,我所說的大部分咒法,世面皆有,但是如何念之有效,則需要師傅傳帶,為何?
這裡面涉及音律急緩的問題,同樣一句咒,得道高人誦唱如雷貫耳,新手念之靡靡之音,多數都在於「音律」二字。真言也是一門學問,古代聲調「宮商角徵羽」,只有五聲,故而需要一對一的培訓。我半路出家,明白這些外婆已然去世多日,全靠捉摸,而後又與雜毛小道同行交流,這才像模像樣一些。
三遍之後,這惡鬼終於消散。而那條滑蛇長蟲,則軟如麵條。
房東老頭是個睡眠淺的人,我這一番動靜,他自然早就醒來,等我下地時,他已經在我門外敲門了。我把門打開,指著地板上那條半米長的長蟲給他看,說喏,這水鬼就在這裡,已經被我超度了,你拿著去,明日把它焚化成灰,然後紅黃紙包好,埋在最近的一顆大樹下面,即可。
後續的事情都是些雜事,我也懶得理,所以就吩咐他辦。
房東老頭看著這癱軟的長蟲,十分吃驚,不住地作揖,說原來小先生是個得道的人呢,難怪三番兩次來這裡住著,就是在等候這鬼東西,真的是、真的是菩薩心腸呢……他十分感激,嘴唇都在顫抖,我好言安慰他,說此事之後,這附近就再無邪物,好好開門做你的生意便好。
我要睡覺,困死了——頭天夜裡熬夜通宵,白天又是奔波忙碌,兼且研究了大晚上的《鬼道真解》,我便是鐵打的漢子,也熬不住睡魔的侵襲,於是呵欠連天。房東老頭找了個黑布口袋,把地上這似蛇一般的長蟲包裹拿走,又搬來一床新被子,把被這水鬼濡濕的床單替換,我捲起被子,闔眼即睡。
地下的火盆架裡炭火燃燒,發出溫暖的熱氣。
呵……好美好的夜,如果要是有朵朵幫忙捶背捏肩,就更加愜意了。
※※※
早晨我被鞭炮聲給吵醒,樓下的空地上有人在大聲說些,被鞭炮的炸聲掩蓋,也聽不清楚什麼。
大年初七,放啥子鞭炮喲,擾人清夢!
我住的這廂房靠江邊,窗子外邊是緩緩流淌的江水,碧綠色,看不到緣由。這麼吵也睡不下去了,我站起來,穿衣洗漱,然後慢慢溜躂下去,只見樓外面圍了一圈人,正在聽那房東老頭大聲地講話,我一出來,房東老頭就迎了上來,大聲說:「要不是因為這個陸左小先生,我這屋子的鬼不得鬧到什麼時候呢,你們別看他年輕,端的是個有本事的人呢,兩回,只兩回就把這鬼東西給逮住了,厲害吧?」
他提著布袋展示那條長相古怪的蛇,旁人紛紛鼓噪,說厲害呢,厲害呢!
他又說這裡各家各戶,都有吃了這水鬼的虧,或者家養的雞被偷了,或者看家的土狗被咬死了,錢財丟失,家人生病……這下可好,陸先生一來,全部都沒事了呀,這本事,可比那王半仙厲害多了!他說著要跪下,旁邊幾個上了年歲的人,顫顫巍巍也想跪,我趕緊攔住這些人,他們年紀加起來,好幾百歲了,我可折壽不起。
見這場面,我本就不喜,板著臉訓這房東老頭,說搞這麼大動靜幹嘛,忒麻煩;還有,這鬼東西怎麼還不燒掉?這上面是附著有邪物的,不處理,久了又要生變。
他倉惶,說準備好了呢,指著旁邊的一個鐵皮汽油桶。
這個油漬斑斑的汽油桶我也常見,它最通常的用途是農家用來烘烤煙熏臘肉用的。我點頭,說可以。老頭忙不迭地照辦,我回轉到屋子裡,把隨身物品收拾好,然後背著包下來,準備離開。老頭見我要走,拉著我,說小先生幫忙畫個符菉,保平安。他這麼一說,周圍的人群裡立刻喧鬧起來,都求著要,有的紅包都準備好了,高高舉起。
我擺手,跟他們說我並不擅長畫符,不會。又叮囑房東老頭把燒剩下來的骨灰妥善處理,擠出人群,大聲說不要跟著,自散去,否則我可發火了。見我這麼說,看熱鬧的鄉人都退卻了,惴惴不安地看著我離去。沒走十幾米,有人叫我,陸左陸左。
我回頭看,原來是昨天晚上吃飯的食檔裡碰見的三個女孩子。
微胖的苗苗一臉驚奇,詫異地說:「看不出來,你居然是個有真本事的高人啊!昨天晚上我們還都以為你在開玩笑、講著玩呢,沒想到是真的啊,早知道,我們昨天夜裡就搬進來,看你捉鬼,哇,真刺激……對啦對啦,那些人為什麼把一條小蛇當成水鬼呢,有什麼講究?」
旁邊的兩個女孩子也是一臉期待地看著我,好像在欣賞大熊貓。
我苦笑,說這裡人都迷信,認為什麼奇怪東西都跟鬼怪有關,他們信,你們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怎麼也信呢?
那個個子頗高的女孩子鼕鼕起哄,說果真是有本事啦,要不然你怎麼知道我們受過高等教育呢?實話跟你說,我們倆大學剛畢業,小穆,還在讀研究生呢……不過,我們對這些東西很感興趣,經常一起玩筆仙、碟仙呢,可惜沒有一次靈驗過,大師,能不能給講一講啊?
三個女孩子拉我去吃早餐,我餓了,也不推辭,在老街上吃了兩碗熱滾滾的米豆腐,聊了一會兒天。我要回家了,不能久留,於是跟她們告別。她們都很失望,說要跟我一起去晉平,也逛一逛。我說我們那兒可真沒什麼好看的,沒開發呢,交通也不便,以後吧。相互又留了電話號碼,連那個最漂亮、也最矜持的小穆也拉著我的手,說以後要是遇到什麼事,可得找我來解決,我滿口子答應。
她們要送我,我不讓,自己往汽車站走去。
到底是過年,街上的遊人並不多,連各類商店開張的也不多。走到一處人頗稀少的地方,我突然聽到「嗖」的一聲輕響,體內一震,不由自主地往地上撲去。臉挨著地的時候,我已經有所察覺,這是金蠶蠱在作用我的神經系統,然後傳遞給我一種危險的信號。我扭頭看去,只見地面上斜斜插上來三把尖刀,紅纓束尾,力道很大,深深陷入青石地磚中。我心中生寒,這是什麼情況?
抬起頭,只見從西面飛來一個十幾公分的黑色物體。
我瞇著眼睛,是手榴彈。
第十一章 氣之感應
手榴彈是木柄的,是長期活躍在抗戰教育片中的那種。
我心中驚悸,這玩藝可不是我這種血肉之軀,能夠抗得住的。所幸我近來的身手倒也靈敏,側步滑動,三步遠跨,衝到了一個小巷子中去。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像過年時點放的大爆竹,轟然響,連空氣都震動了。金蠶蠱從我胸中射出來,在空中嗅一嗅,然後振翅飛向了西邊的方向。
我能夠感受到它心中的怒火。
我驚慄過後也是氣憤——好好在路上走著,飛來這一遭禍事,手榴彈都用上了,何止是惡毒,真的是惡毒。在鳳凰這種旅遊勝地裡動用這玩意,那得有多大的仇啊?我小心伸出頭,發現外面漸漸圍了幾個人,而且還有聞聲而來的。總是有些不怕死、又愛熱鬧的人,那手榴彈應該是填裝少,威力也不大,這些人只當是放了個大爆竹,圍攏著看稀奇,也有人報警了。
我過去,發現我剛才臥倒的地方,被燻黑了一片。
有個穿迷彩服的中年男人蹲在地上研究半天,說這手榴彈至少放了半個世紀了,看這爆炸效果,說不定還是湘西剿匪的時候留下來的劣質貨。有人笑,說扯淡了吧,放了幾十年,還能用?以為是老窖藏酒吶?
我心中疑慮,又心繫去追敵的金蠶蠱,轉身離開,與哇啦哇啦過來的警車擦肩而過。
過了一個街口,金蠶蠱飛到了我的肩頭,搖搖頭,沒找到。
兇手很狡猾,一擊即走,沒有一點兒拖泥帶水,殺伐果斷。
我一直說過,不怕鬼、不怕妖、不怕邪門子,就怕潛藏在暗處的敵人。人心最可怕,而我又不是鐵打的,哪裡抗得過這偷偷摸摸地算計——肉體凡胎,一顆銅子彈就能把我報銷了!說實話,要不是金蠶蠱,我早已被那三把勁道十足飛刀給捅開了窟窿,流血過多而死了。
是誰呢?
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地翻天一夥。朋友的朋友不一定就是朋友,敵人的敵人不一定也是朋友,我昨天,差點被地翻天家裡煉製的殭屍奪去了性命,雖然金蠶蠱覺醒,我又得了一卷《鬼道真解》,但與此同時,王家費盡心力煉製的十二殭屍卻被我毀去大半……這裡面的齷齪,其實真的很多。地翻天一家,一看就不是善茬,來找我報復也是理所應當的——特別是凶器:
飛刀一技,向來都是江湖之道,能擲成這樣的,定是高手中的高手;而手榴彈,我也很傾向於剛剛那個偽軍迷的分析,作為久在此地的王家,保留有一兩顆很早以前的手榴彈,也是有可能的。
說不定,這東西還是他們自己做的呢。
盜墓,少不得要用上炸藥爆破。
我立馬打電話給雜毛小道,沒接通,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我勒個去,這什麼情況?我撥了三通電話都打不通,放棄了,一咬牙,我又撥打了雜毛小道留給我的那個王家號碼。沒一會兒通了,是那個早慧的小孩兒接的,他聽我說找他爸,告訴我他爸他叔幾個人都在地窖裡唸經,忙著呢,要不要找他太爺?
他說得坦然,我疑惑,難道另有其人?
這倒是奇怪了。
沒辦法,只有先回家再說,我叫了輛車,趕往汽車站。路上那個叫做苗苗的妹子打電話給我,說城裡面有個地方發生了煤氣爆炸,問我在不在那附近?我勒個去,好好地爆炸案,怎麼就變成了煤氣爆炸了。我無語,只是說我不知道,要趕著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