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然而這黑暗的空間裡,靠河邊是兇猛的大鯢,靠裡邊,又是詭異的鬼火隨風游動,哪裡還有地方跑。
我們沒辦法,只有沿著河往下游跑去。
河邊暗沉沉的水裡面,這時就像煮沸了一般,翻騰著,突然,又是一條成年大鯢躥了出來。
它似箭,尖銳地牙齒密密麻麻。
我們只感覺到了一條黑影閃過。腳步一停,它便重重地砸在了前方的岩石上,竟然撞了個鮮血四濺,頭破血流的它依然掙扎著扭動身子,發出嬰兒的哭泣聲,昂起頭來,又後蹲彈起。我們躲過,繼續跑,暗河裡彈起了至少二十條成年大鯢,長的有兩米七八,短的有一米四五,跨度雖大,但是個頂個兇猛,彷彿我們都是唐僧,為了啃下我們一口肉,居然都不要了命。
最後一次,雜毛小道被撞倒,頭重重地磕在了岩石上,傷口炸開,又流出許多血來。我一大腳把這條大鯢踹開,三叔手中的雷擊棗木劍順著它的嘴往肚子裡面捅,攪動,然後甩開這一條嚶嚶啼哭的大鯢,喊不行了,太多了,我們往裡面走吧,去祭壇處,那裡能鎮靈,妖邪侵不得,記得念祛鬼火決便是。
我扶起近乎昏迷的雜毛小道,一看他的臉,幾乎全部都是血,眼睛低垂,瞳孔下意識地往下瞅,我急了,這賊道士可能是要掛了,這可不行,我騰出手,使勁地掐了一把他的屁股,擰,三百六十度地旋轉,他的精神這才好了一些,嫌惡地推開我,咕噥著,跌跌撞撞地朝前奔去。
我鬆了一口氣,這個時候若掉了鏈子,只怕離死神的懷抱就不遠了。
剛走兩步,我聽到水裡面發出一聲巨響,回頭一看,只見一條五米長的巨型大鯢從暗河主流與支流的交叉口「轟」地躥了出來,重重地跌在地上。它一點兒時間都沒有作停留,靈敏得像一隻貓,倏然便衝到了我們的身後,而在它後面,有幾十上百條成年變異大鯢,在緊緊追隨。
三叔大喝一聲:「我斷後,你們走!快走……」他話還沒有說完,便被那如重型卡車一般力道撞來的巨型大鯢給撲倒在地,雷擊棗木劍被那畜牲的一甩頭,便咬飛,三叔像哭一般大喝:「走,狗曰的走,哪個敢停下來,老子做鬼都不放過你,操,這妖孽真大……」
他話還沒有說完,上半身就被這大鯢給狠狠地咬著。
三叔倒是個有本事的人,他強忍著劇痛,居然還站了起來,口中大喝「二郎真君,狼獾點地,請附吾身,護佑子民」,他這一喝完,渾身都彷彿冒起了金光,力氣居然跟那個五米多長的巨型大鯢不分伯仲。一人一妖,兩者便在河岸之畔上翻騰搏力起來。那巨型大鯢有無數馬仔,紛紛一湧而上,竟然似堆積成肉山,疊加上去,乍一看,嚇,偌大個圓球。
我快走了幾步,回過頭去看,三叔都已經被包圍在了密密麻麻的大鯢中心。
想去救,雜毛小道拉了我一把,帶著哭腔喊,走啊,我三叔捨命,不是讓你去給他陪葬的。說著,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跑。雖然大部分的成年大鯢被三叔吸引,然而我們並非沒有一點兒誘惑力,十來條大鯢迅速地朝我們游來。那恐怖的「嚶嚶」聲,簡直讓我靈魂都在顫抖。動物趨利避害的原始本能,使得我顧不上了悲傷,拔腿就跑,沒跑兩步,我的屁股就被一頭大鯢給咬住,疼,生疼。
我就地一滾,順手撿起一塊石頭,猛往這畜牲那扁平的頭顱上砸。
我是邊跑邊砸,有一下,砸中了這畜牲的眼睛珠子,哧,爆了出來,它張嘴叫,跌落在地上。我聽到一聲巨吼,是三叔,只見他竟然撐起了直徑近三米的黑肉球,滾動著朝和裡面跳去,撲通一聲響,他消失在黑墨水的暗河中。河面上波光粼粼,有十幾條大鯢在翻滾。
三叔生死不知。
我們奔跑著,說話間便已經靠近了鬼火群邊際,後面依然有十幾條、不,幾十條成年大鯢在追逐著。那鬼火,單獨看,其實很漂亮,幽藍色,就像許巍的《藍蓮花》歌中描述的那種意境——「如此的清澈高遠」。然而當幾百朵鬼氣森森地藍色火焰,浮空出現在面前時,我們卻是脊樑骨發涼。
有一頭大鯢從我們旁邊越過,躥到了鬼火群落中,還未站穩,立刻就被鬼火纏繞住,三秒鐘,藍色的火焰便吞沒了它所有的一切。
而此時我們卻沒有了回轉的餘地,雜毛小道也一下子撞入到了鬼火中。
他口中還高念著祛鬼火決。然而火焰卻仍然將他點燃。雜毛小道終於忍耐不住烈焰焚身的苦痛,淒厲地叫著「無量天尊」,猛地轉變了跑動的方向,朝左邊跑去。
左邊,是那條直通地底的、奔湧的大河。
第十五章 莊生曉夢迷蝴蝶
看著安靜如光學幻影一般的美麗鬼火,竟然能夠將人瞬間點燃。
我看著已經成為一團火焰的雜毛小道,從我身邊箭步飛逝而過,心中的驚恐已經攀升到了極致。我從來沒有想像到我這一生,會經歷到這種事情,死亡到底有多可怕?幽府裡,會是永恆的死寂麼?我抱著輕飄飄的朵朵,悲從中來,一邊是冷漠的變異大鯢,一邊是可以烤炙靈魂和肉體的鬼火,我有得選擇麼?
緊跟著化身為火人的雜毛小道,我奮力往河邊跑去。
死了就死了吧,朵朵作為靈體,她若存在,我在這世界上,好歹也沒有白來一遭。
風在我耳邊呼呼地刮著,鬼火被追逐的氣流扯動,朝著我飛快追來。比它更快的,是大鯢,這些爬行類動物,最擅長的就是一擊必殺之術,常年潛伏於山溪石澗之中,見到獵物便一下子躥出來咬住。它們的速度,到底比體力不支的我要快,我還沒跑到河邊,就被四五頭鱷魚似的大鯢給盯咬住了,我已經疼得幾乎沒有意識了,只有將朵朵往河裡奮力一扔,不讓那些鬼火傷及她的靈體。
終於,一直跟輟著的鬼火沾染到了我的身上。
轟——我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燃燒。
這是什麼感覺?不僅全身,彷彿全部的細胞都在承受著這種炙熱。
我看到了自己的頭顱在燃燒,全是火,紅色的一片;接著,世界為之一暗,我聽到了「吱吱」的聲音,那是眼球的晶狀體,在爆裂;接著,聲音消失了,那是我的耳膜被燃燒掉了;之後,我的腳下一滑,然後感到渾身都一陣冰涼,大量的冷水灌湧進了我的肺部,不能呼吸了,附在我身邊的大鯢依舊在奮力撕咬著我的身體,奔湧的暗河水,將我的軀體往下游衝擊而去。
不斷有大鯢撕咬到了我的肉,脫離開我的身體。
到了某一個湍急的地方,所有的大鯢都沒在糾纏了。
它們在害怕。
害怕跌入深淵。
我不知道朵朵到底有沒有事,心中仍然有一絲牽掛。但是這個時候,不能看,不能聽,不能喊,不能動……我就要死去,已經沒有能力去保護朵朵了。掉進河中的三叔死了麼?烈焰焚身的雜毛道士呢?那麼,我……呢?
在地下暗河最後一段路程,我竟然在想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比如最開始記憶中的父母家人,一直害怕的外婆,比如我的初戀、第一個吻過的女孩,可憐的小美,在家鄉等待著我的黃菲,比如阿根、顧老闆、馬海波、楊宇、蘭曉東……比如我那個高中的語文老師石維琥……
所有在我生命中留下印記的人們,在那一瞬間都劃過腦海,然後隨著我急速墜落。
在下面,是什麼在等待著我,是永恆的黑暗,還是幾乎沒有人能夠生還的幽府,或者靈界,或者地底世界,又或者……
※※※
時間過了有多久?
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億萬萬年,也許是彈指一瞬間。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周圍有昏黃幽暗的燈光在忽閃忽閃,灑落在我的眼瞼上,似乎有聲音傳來,聽不真切,然後有只冰涼的手在摸我的臉,肉肉的、軟軟的。我費力睜開眼睛,是朵朵,這小西瓜頭的孩子正在一臉焦急地看著我,喊著陸左、陸左……
我沒死,依然沒死。
反應過來的我,沒有第一時間去確定這一切到底是真實、還是幻覺,只是緊緊地抱著這孩子小小的身子,緊緊地箍著,心中所有的恐懼和害怕,都煙消雲散。還好,還好有朵朵,哪怕這一切都是虛幻的,我也無所謂了。我的世界,到底是什麼呢?我突然想起了這麼一個問題。
莊周夢蝶,是莊周,還是蝴蝶。
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腦袋上很沉重,頭重了好幾斤。我使勁搖了一下,一股撲騰的聲音飛起來,嘎嘎叫,我抬頭,原來是虎皮貓大人這只扁毛畜牲,它落在了一個石鼎的鼎沿上,慢條斯理地用嘴梳著漂亮的羽毛。我抱著朵朵站起來,四處一打量,發現自己居然在那個四面牆和天花板都是壁畫的大廳中,黑鱗鮫人的油脂依然在靜靜地燃燒著,而我身邊則躺著兩個人,正是我本以為死去的三叔和雜毛小道。
我站在祭壇上,而小叔和周林,則盤腿坐在了台下的某個乾淨的角落,閉目,安靜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