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當天下午回到縣城,出事驢友的家屬都聚集在了醫院裡,找小叔要個說法。平白無故死了家人,沒有一個人會看在小叔帶傷的份上而原諒他,紛紛地鬧,有破口大罵的,有默默垂淚的,有撒潑耍橫的。我聽著煩,蹲在醫院的門口,看著路上來去的行人,心中歎氣。死人了,誰都難過,但是到底是誰的責任呢?若是人,只管抓了便是,可是,犯事的是野獸,是從來沒有爆過光的神農架野人。
那能怎麼辦?
唯有找上倖存者,能要一筆錢,就要一筆錢,總好過空空無落要好。最後,三叔答應家屬們,等獎金一下來,就給各家均分,這才平息了一些怒火。
第三天的時候,我們來到了馬橋鎮的一個小山村,找到了老薑的家人。他家正在辦喪事,吹吹打打,哀樂齊鳴,白色的棚子搭載外面,一個老婦人跪在棺材前哭得撕心裂肺,還有一個少年,披麻戴孝,呆呆地跪坐著,也不說話,愣愣地看靈台上跳動的蠟燭,好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我們的到來遭到了村民的圍攻,老薑家裡面有好多個叔伯兄弟,紛紛圍上了我們,差一點沒亮刀子。還好三叔帶來了一些錢,塞給老蔣的婆娘,她那歇斯底里地哭喊才停歇了一點兒,抽抽噎噎。我們一行就三個,我、雜毛小道和三叔,中午時正在吃飯,他們也沒留我們,給完錢,我們在靈前祭拜一番後,準備走。
三叔突然在老薑的兒子面前停了下來。
他念了一段咒,然後猛地敲擊這小孩的腦門子。那孩子愣了一下,也念,一遍即過,完整無缺。他蹲下來,看著這孩子明亮的眼睛,問他問題。那孩子平靜地看著他,對答如流。我很驚異,聽老薑說過,他兒子是個得了自閉症的十二歲少年,除了跟那條土狗金子待一起外,一年都難得說幾句話。然而此刻與三叔,卻是如同正常人——不,簡直就跟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一模一樣。
旁人都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兩個人,怎麼都想不明白。
事情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三叔找到老蔣的婆娘,兩人在房子裡嘀咕了很久。結果,我們三個人去,四個人回來,同行的多了一個少年,也就是老蔣的自閉症兒子薑寶。
後來,姜寶成了三叔的徒弟,衣缽弟子。
回程時,這少年依舊不說話,只是跟三叔親近。我和雜毛小道偷偷找了一個機會,問三叔,怎麼回事。三叔說這小孩,不是自閉症,而是天生慧眼通。怎麼講呢?不好講,反正就是根骨奇佳,必成大器。
我們在保康縣城待了五天,處理相關事宜。那頭梟陽,也就是神農架野人,在某一天半夜被偷偷運走,相關的工作人員被下了禁口令。獎金的發放,也出奇的迅速,然後平分給了五個死者的家人。事情結束了,三叔他們要回句容,雜毛小道沒有跟著回去。三叔問為什麼,老蕭說算了吧,鐵齒神算說得對,他不能返家。一返家,奶奶死了,小叔殘了……他是一個注定要在外漂泊流浪的人。
無家者,出家。
三叔點點頭,沒說什麼,帶著斷臂的小叔、缺耳朵的周林和不說話的小姜,乘車離開。
此事本來已了,但是兩個月後,我卻又接到了三叔的電話。
第九卷 關於理想,關於愛情
第一章 拜見父母
接到三叔電話的時候,我正籌謀著去南方省洪山市的行程。
那個時候,在川北,剛剛發生了一場牽動了全國人民心弦的大災難,我母親被組織去參加縣裡面的捐款宣傳大會,回來時拉著我的手在哭,讓我既然有錢,便多捐一些。我說好,這是肯定的。我去縣裡面的指定地方參加了捐款,雖然不知道這筆錢,有多少能夠如實地到達災民手中,但是,哪怕只有一分錢,他們也能夠感覺到了溫暖,這樣,既可。
捐完款已經是下午五點,我肚子餓,於是跑到小吃一條街上,連吃了兩碗加了折耳根、酸辣椒的米豆腐,付錢的時候,三叔打來了電話。
一接通,他就跟我歎氣。
我驚異,問怎麼回事了?是不是蕭克明出了什麼事情?
他說不是,小明這孩子,自從保康一別,就再也沒有回過家,不但如此,還把虎皮貓大人給拐走了……不過,他倒是每隔個把星期,都會打個電話回來,報平安,總算讓他爹和他老娘稍微安心些。我說哦,這就好。他猶豫了一下,問還記得二月份下旬的時候,我們在神農架爬窩溝子的那件事情麼?
我說啷個不曉得。
那一次事情,是我平生所遇過最離奇的事情之一,直至現在,我午夜夢迴的時候,總在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還在做夢,或者說,我仍舊沒有從夢境裡面走脫出來。我或許仍舊是一個平凡的人,每日為了三餐溫飽而奮鬥著。然而每次感覺到體內的蠕動,與常人不一般,看著朵朵這個鬼娃娃,我才能確定,這不是夢。
我所遇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是存在的,便也是合理的。
雖然我無法解釋。
三叔說他這兩天,一直在做夢。夢到的是什麼呢?是耶朗祭殿「陰陽兩儀無象陣」中的幻境,他總是夢見漆黑的深淵裡,有個大門在打開,緩緩地,然後有黑氣狂湧出來。陣法被破,鎮壓的眼子就出現了漏洞,祭殿垮,而後山脈走形,龍走虎川,東西走向,則延伸至龍門山脈、邛崍山系……
一隻蝴蝶的翅膀扇動,便釀成了天大的禍啊!
我無語,說小叔你想多了吧?天道無常,天災人禍年年發生,這也正常,不要隨意往自己身上攬,這樣子,有失道心。
小叔歎氣,說陸左,修身養性之人,哪裡會時時做這種夢?這夢,便是上蒼的警示啊。
我沒有說話了,長歎一聲。
與三叔通過話之後,我心情一直不好,我並不認為他說的有道理,但是他這般把事情全部往自己肩上扛的想法,除了讓我感覺有些不自量力之外,還讓我有些擔憂,生怕他心理負擔太重,導致整個人生都不愉快——雖然在我心中,三叔這樣的人,並不會如此,然而「心有羈絆」這東西,總是一個讓人恐懼的存在。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便是心魔。
吃完東西,我沿河走到了新街路口,看著幾個月前剛買的房子,腳步艱澀,竟然沒有邁動半步。我終究,還是不能夠釋懷與黃菲之間的感情,所有的一切,都歷歷出現在眼前,讓我心傷。
※※※
事情還是要從我08年3月初返家時說起。
在保康縣城與三叔等人分別之後,我與雜毛小道談及今後的打算。我說我可能要在家裡面安頓下來,搞一點小生意,不大,但是要夠養活自己和家人,然後再跟現在的女朋友談段時間的戀愛,爭取明年初結婚,要是順利的話,生個和我一樣的虎寶寶,不論男女,都行。有了這麼個小寶寶,朵朵和肥蟲子也可以跟寶寶一起玩——當然,朵朵的麒麟胎,我也要找尋。我拜託了顧老闆,但是小道這邊一旦有消息,也通知我。
雜毛小道說好。
談到他近期的想法,他也沒有個主意。他要待的地方,第一要人流密集,因為這樣可以來錢;第二要妞兒多,這個……不解釋。沒事,且走且停吧,反正天下之大,有那麼多美麗的風景要看,有那麼多的軟妹子要溝通瞭解……總也餓不死他的。
他說他要北上,去帝都逛一逛。
我想起一件事,說有個心願未了,一同去吧。
我和雜毛小道乘火車北上,在鄭州分了手。我轉車到了商丘,按著有限的信息,輾轉找到了一個叫做惠濟鄉的地方。終於,我來到了一個村子裡,在村民的指引下,找到了小美他父親。按照約定,冬季未滿,春季萌發,有野花開放的日子裡,我來看小美了。
然而,讓我失望的是,小美並沒有被葬在一個向陽的山頭,每日看太陽東昇西落。
而是埋在了一片低窪的墳地之中。
這墳地潮濕陰冷,很久都沒有清理了,雜草叢生。小美的父親續了弦,而且還翻蓋了房子,我來找他的時候,村裡面的小孩指著村子裡面,說全村最好的那棟房子,就是江大伯家。我蹲在小美的墳前,把一束潔白的百合花放在墳前的青石板上,看著墓碑上那熟悉的照片,和「江盈美」三個字,心中有著濃濃的傷痛。
斯人已逝乎!
我終於理解了前幾天看到的那些死者家屬心中的悲痛,這些悲痛,即使是再多的錢財,都買不回來的。
那日天氣陰暗,小美的父親在遠處,蹲在地上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