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節

  這幾個傢伙的氣勢有點怪異,本來正準備開席的熱鬧場面,一下子就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以為誰家小子犯事了,惹得警察來抓。
  馬海波領人過來,我大伯看他們衝著我來,有些慌,說阿左,你莫是犯事了?正說著,馬海波走過來跟我握手,說要不是聽楊宇說起,哥哥還真的不知道你回來了。真是的,也不早點打聲招呼,害我們火急火燎地跑過來。哦,節哀啊……
  我聳了聳肩膀,說剛剛回來,沒來得及呢。尋思著過幾天再去找你們。
  馬海波說老人去了,總是要上個禮的。旁邊的楊宇和幾個我認識的警察都跟我打招呼,說這事情得告訴大傢伙兒的。我大伯聽到這對話,有些驚訝,連忙幫著招呼。馬海波執意帶著楊宇等人去靈堂拜祭了一下我奶奶,然後又到負責登記收禮的桌子前把禮金給交了。
  他們總共來了六個人,我大伯馬上給安排了一個屋子的桌子,也不讓我去上席了,就陪著這伙朋友吃飯。我那邊也來了一些打小的朋友,跟他們打了個招呼之後,過屋來陪馬海波他們喝酒。
  其實馬海波等人會來我並不意外,都是朋友了嘛,然而讓我有一些難過的是居然是六個糙老爺們,而黃菲並沒有過來。雖然有一年之約,但是我奶奶去世的事情顯然比她父親弄出來的這限制要大得多,連馬海波、楊宇都來了,她卻沒有來,這個樣子,實在是很反常啊?
  我有種不祥之感。
  不過當著這些人的面,我也不細問,當下也只是跟他們扯淡閒聊。楊宇升職的事情我也問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說過幾天單獨請我吃飯。鄉下地方的酒席十分簡陋,都是些雞鴨魚肉的大鍋菜,一盆一盆的煮好現舀的。酒是農家自釀的苞谷酒,又辣又上頭,喝了幾杯,幾個人都沒說話了,馬海波拍著我的肩膀,咳了咳嗓子,說陸左,其實你這次回來,真正是巧了,我正想著去找你呢。
  我一聽他這話裡的意思,便問是不是又碰到什麼棘手的案子了?
  馬海波朝著門外望了一下,有些猶豫,說也不是案子,就是有些奇怪,還記得上次我們一起去青山界圍剿矮騾子的事情麼?我說記得啊,這咋能不記得呢。馬海波說那你還記得吳剛得的那場重病吧?我腦袋裡頓時有些混亂,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不是緬甸那個嚮導吳剛,而是圍剿矮騾子時帶隊的武警吳隊長。
  我說他上次被死去的那個小胡鬼纏身,我還特意跑到湘南把那怨念超度了。到底怎麼了,突然提起這個來?
  馬海波和楊宇他們幾個相互對視,猶豫著沒說話。我用筷子敲了敲酒杯,發出清脆的響聲,說有話快講,有屁快放。今天哥幾個過來祭拜我死去的奶奶,是給我陸左面子。是兄弟,就直接說。
  馬海波點點頭,沉聲說道:「陸左,今天來找你,也是想求你幫忙。事情是這樣的,那次去圍剿矮騾子,吳剛手下有兩個兄弟後來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就在前兩天。而羅福安——你還記得我手下那個胖子不?——他頭兩天也突然了重病,送醫院治也治不好,說沒幾天時間好活了……」
  楊宇十分不好意思地說:「你奶奶明天下葬,出殯的時候你這孝子賢孫肯定要在,可是羅福安再不救,只怕就死了,所以,所以……」
  我睜大了眼睛,一拍大腿:老子一回家就遇到這種事,靠,這事情怎麼就這麼巧?
第三章 病房裡的鬼水母
  難怪我總感覺馬海波這個人平日裡總是大大咧咧,今天卻含糊得很,原來是因為這事兒。
  不過說來也是,一般情況下這種忙我是毫不猶豫就答應的,然而偏偏現在不是時機:我奶奶明天下葬出殯,我雖然不是長房長孫,不用端靈牌領路,但是今天夜裡我是要跪著守靈的,明天早上去出殯下葬,扛棺材的那幾個人裡面,我也是要算一個的——這是規矩,不能不遵守。你不做,無論你混得有多好,就算你當了縣太爺,都會被別人戳後脊樑骨,罵你不孝,什麼難聽的話都會傳出來。
  我說過,在我們那裡,世界太小了,東家長西家短的閒話說得讓人頭疼。
  我倒不打緊,左耳進右耳出,如清風一陣過。但是我父母卻常年在這十里八鄉地來往,我這個當兒子的,可不能讓他二位老人家受這氣。我爸倒也還好說,一輩子都是個老實巴交的漢子,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此處絕無對他老人家不敬之意),拙於表達,也不擅溝通;我媽卻不行,她這當大姐的人,向來就要強,最受不了別人的閒言碎語。
  馬海波和楊宇將這意思說完,都沒有說話了,一臉期望地看著我。
  我猶豫了一會兒,沒吭聲。
  馬海波和楊宇算是老油條了,也沒有說話,倒是一個年輕小伙兒臉立刻就紅了,著急得眼淚水湧了出來:「陸先生,你救救羅師傅啊……」——「先生」一詞,在我們那兒的方言裡並不是常用於,家裡面向來是稱兄道弟攀親戚,實在不行就叫同志,這個詞向來是對風水算命師傅的敬稱。這個小伙兒我也見過,曾在色蓋村碎屍案的專案組裡面,還睡過一個房間。刑警隊是老人帶新人,看來這個是羅福安帶的人,有感情,所以才會如此著急。
  這個時候我大伯和小叔過來敬酒,見這氣氛有些僵,問怎麼回事?
  馬海波將情況講給他倆聽,大伯看著我,說聽別人傳你接了你外婆的班,卻想不到你還有這本事,那去一趟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奶奶要是地下有知,也會得意的。我小叔說這麼多個堂兄弟姐妹,不差你這一個守靈的,放心,你奶奶最疼你了,不會怪罪你的。楊宇和幾個警察也在旁邊附和著,特別是那個年輕警察,眼眶都紅了。我想了一下,現在晚上七點,如果來得及的話,我完全可以趕回來。
  於是我起身前往靈棚,來到我奶奶的靈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與馬海波等人離開。
  借楊宇的車子因為要留下來接送親戚,於是我把鑰匙遞給我小叔,乘坐著馬海波這輛車子離開。路上的時候,我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馬海波告訴我,吳剛手下那兩個武警,一個是突發性肺炎,一個是落水死亡,而羅福安則是病毒性高燒,醫院也檢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本來今天中午就準備轉院到市裡面去的,但是聽楊宇說你來了,便想讓你來看看,畢竟你在這方面,是大師……
  我說得了吧,咱們幾個人,沒必要這麼肉麻吹捧。
  楊宇在後面笑,說還真不是吹捧,我感覺你這個人有靈性,氣場足得很。我昨天晚上做噩夢,又夢到我拉出了一坨全是黑色蟲子的翔來,嚇得一聲冷汗醒了過來,結果你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坐在副駕駛室的我扭過頭去含笑威脅:「看來你很懷念那種味道,要不要再試一試,當然,我的花樣越來越多了……」
  楊宇嚇得又冒了一身汗,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
  我們哈哈大笑,車裡面有著濃濃的情誼。
  原本有可能成為敵人的一夥人,現如今都是親密無間的朋友,這便是寬恕和圓滑的效果,比暴力更加有力量。當然,這些都是值得一交,而且足夠聰明和醒目的人,對於某些渾不吝,你越退讓,便越蹬鼻子上臉,欺壓到你頭上來。一個男人的成長,就在於審時度勢,該惡的時候惡,該善的時候善,分清楚誰是你的對手,誰是你的朋友,這遠遠比財富要更加重要些。
  所幸我漸漸地知道了這些,同時我也更加明白一個道理:爭勇鬥狠,就會四處樹敵,無論你有多厲害,終歸有比你厲害、比你狠毒的人出現。所以,養蠱人的「孤、貧、夭」三結局,其實也與這個有關。
  然而,遇到這世間的不平事,就忍了、就讓了、就無動於衷麻木了?當做看客旁觀,是麼!
  每一個血液未冷的人都不會這麼做。
  我不是聖人。
  當我開始漸漸地用另外的視角來看待這個世界,我恐怖地發現:無論我們怎麼掙扎,這天道都一直在我們的頭頂上緩緩運轉,從不偏移,命運的河流無論如何分叉匯合,最終會流入大海,不可逆轉。
  什麼是大勢?這便是大勢!
  即使你知道會這樣,你看到了,但是仍然不可避免地隨波逐流而去。
  ※※※
  羅福安在縣人民醫院住院部的三樓病房,門口守著他婆娘和一個柔弱得像豆芽菜的少女。
  我們到了病房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鐘,十月份有些秋涼,這娘倆擠在走廊的長椅上,看著有些瑟瑟發抖。馬海波走過去抱著羅福安這個七八歲大的女兒,問丫丫,怎麼都在外面等著啊,進去啊?丫丫搖了搖頭,說裡面好冷啊,不去。羅福安他婆娘在旁邊解釋,說剛才孩子鬧太冷了,結果就跑出來了,本來打算去裡面睡一覺的,結果這妮子死都不肯。
  馬海波笑了笑,說孩子嘛,總是不喜歡病房裡面額消毒水味道,且由她吧。
  我在看著這孩子一雙恐懼的眼睛,發亮,有種不自然的飄忽。這個時候我的警覺性提升起來,將右手中指放到唇邊,沾了一點口水,然後放在空中,汗毛有一種微涼的酥麻感;而當我的眼睛開始關注到病房裡面的時候,一種陰森寒冷的詭異感覺,立刻從我心中浮現起來。
  不對,這房間裡面有古怪。
  我伸手將後面的馬海波幾個攔住,快速念了一段「金剛薩埵法身咒」,然後雙手在結著外獅子印,一步一步地走近病房門口。不知道是馬海波他們單位福利待遇好,還是羅福安的病情比較特殊,反正這是一間單人病房。透過門上的玻璃,我可以看見一個胖子正躺在床上瞇眼睡覺,因為怕打擾他的睡眠,所以關著燈,黑黑的,然而我透過窗外微弱的視線,卻能夠看見。
  在模糊的視線中,我看到一個古怪的東西正浮在羅福安的頭上。
  這景象只有通過朵朵賦予我的鬼眼,方能夠看清。
  這是一個如同懸浮水母一般的東西,柔軟如同水中頭髮一般的身體在羅福安的頭上逗留著,沒有顏色,因為一般人是看不到的,但是因為它的存在,所有的光線都不能夠融入那一團區域,所以顯得格外的暗。
  這暗,便在視覺上形成了黑影。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