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節

  在那一刻,這個男人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羅福安終於吐完了,在他的面前有一大灘的血漿內臟,他表情奇怪地看著地上這些蘊含著無數跳動小魚蟲的穢物血水,眼中的玻璃體突出,環顧四周,然後看向了我,聲音沙啞地說陸左,救救我……我搖搖頭,苦澀地說沒辦法了,老羅,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趕緊跟我們說,我們幫著辦。
  聽到我的話,羅福安跌坐在地,仰首望天,陷入了沉默。
  我以為他會說照顧我老婆孩子之類的話語,然而他沒有。他默然不語,皮膚下有蚯蚓般的東西在遊走,表情猙獰,痛苦得要命。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提出一個問題:「你說,我死了之後,人變成了屍體,但是還有沒有意識呢?意識會到哪裡去呢?」
  這是一個從古至今,都在爭議的哲學問題,我沒想到羅福安這個普通的警察,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會與我探討這種話題。
  我回答:有,幽府,一個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的地方。
  羅福安閉上眼睛,眼角流出了一滴淚:「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唉,如是而已!馬隊,別自責了……」這個在我心中一直油滑小膽的警察,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喃喃說著這番話。接著,他的整個身體突然像膨脹的氣球一般,變得鼓鼓的,特別是前面的肚腩,變得異常畸形起來。我們收拾著東西,往後退去,沒走開十幾步,聽到沉悶的一聲響,像重錘擂破鼓。
  接著,漫天的血雨飄灑著。
  我回過頭去,只見那個白胖的警察腹中破開,腸子內臟流了一地,流淌的血水上面儘是跳動的小魚蟲。
  「老羅……」
  馬海波雙膝著地,將自己的腦袋深深埋在了草地裡,放肆地哭嚎起來。
  楊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近前,看著這四五米方圓的血泊上跳動的無數小魚蟲,回過頭,說這些小魚蟲怨氣極重,要趕緊處理這些東西,然後做法將這怨氣給度化掉。不然的話,恐怕會有後患呢。我們點點頭,死者已矣,活人還是要做活人的事。我們也來不及去安慰悲傷中的馬海波,開始找來柴火,將這一片地方給焚燒乾淨,不讓這些如同蠱毒一樣的小魚蟲存活。
  金蠶蠱對這東西倒是不抗拒,也飛出來,大吃大嚼,幫忙清理。
  小周的背包裡有一把折疊工兵鏟,當下由雜毛小道用羅盤選了一塊土地,然後用破爛的防護服將羅福安的殘軀包裹著,超度完畢之後,我們將他給埋葬在一塊大石頭的後面。相比那些死無葬身之地的前者,能夠入土為安的羅福安,無疑是幸福的。
  當然,這種幸福,不過是活人,對於死者的一種慰籍罷了。
  葬了羅福安,我們站在墳頭默哀,突然間山體震動,轟隆隆地響聲從頭頂如同打雷一般傳來。接著,前方不遠處的溪流開始咕嘟咕嘟地冒出混濁的泡泡,旁邊的石頭灘涂也瑟瑟發抖,地殼不斷地震動,一開始是輕微的顫動,然後大範圍的抖動開來。我們驚詫莫名,抬頭看去,看到遠處那道十來米寬的瀑布斷流了,成噸的巨石從兩側山崖上跌落下來,重重地砸在地上、林間和水中,整個空間裡都是一片的混亂。
  峽谷兩道,不斷有石頭抖落下來,山體滑坡,大樹攜著泥土滑落下來,在那一刻,峽谷中如同地獄。
  這變化當然不是因為羅福安的死,而是楊操他們埋在魔眼上面的定時炸彈,在這時爆炸了。
  魔眼為那山體的中樞地帶,被炸毀之後,整條山脈都為之震動。
  我們不及思考,旁邊便有一巨石重重地砸在了前面十米處,巨大的重力,引得地皮都跳了幾下,碎石飛射。我們躲在羅福安墳前的巨石縫隙裡,雙手緊緊撐住地下,在這自然之威面前,什麼也做不了,只有大聲祈禱著各路神靈,保佑我們不被砸中。
  這場地震足足持續了一分多鐘,之後又餘震了三兩次,所幸的是,我們居然真的挺了過來,沒有一個人受傷。當一切穩定下來的時候,我們出來,只見峽谷的一端,已經被滿滿的巨石給封滿了。
  而另一端,入目處也是落石嶙峋,不復最開始世外桃源的形象。
  連那一開始清澈幽綠的溪流水,也變得無比的混濁,白沫翻滾。這突如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讓我的心情也隨之陰鬱起來,看了下楊操,他的臉色也不好。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開始收拾行囊,沿著河水下流,開始往著那一端慢慢走去。
  一路上狼藉不堪,溪邊的石頭本來就雜亂,此刻巨石擋路,裂縫叢生,更加難行。
  在我們的左手邊有一大片物種多樣的原始從林,縱深十幾米,最前的一段路程全部都被毀壞,大塊大塊的石頭和山體滑坡而來的泥沙將這裡掩埋,有許多小動物在我們的腳下四處逃竄,松鼠、青蛙、蟾蜍、蛇、蜥蜴以及猴子,不遠處還傳來了犬吠的聲音,世界一下子就變得熱鬧生動起來。不過這一切的喧囂,都不過是惶恐、是驚詫、是家園被毀的無奈而已。
  即使是最富有攻擊性的蛇,都顧不上我們,在角落裡遊走而去。
  行了幾百米,視線漸漸開闊起來,而我們的面前也再沒有落石之類的東西,可見剛才我們所見到的,僅僅只是一次小範圍的地震而已,說不定山外根本就一點兒感應都沒有。沿溪而下,原本只有七八米、十幾米的峽谷越來越寬闊,溪邊不再是亂石灘,各種綠色植物也叢生起來。然而讓人疑惑的是,我們發現了一條路來。
  不論是人開闢的,還是野獸踩出來的,這都是一個不錯的消息。
  只是我越走越疑惑: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個地方?
  走在最前面的尖兵小周突然出聲示警,說有情況。我們紛紛警戒起來,伏地身子,然後四處地張望。吳剛持著步槍上前,問怎麼回事?小周不自在地扭動脖子,說剛剛好像看到了一個黑影子,一閃而過,他立刻想到了矮騾子,所以才停住的。我的臉立刻變得蒼白起來:這陰魂不散的矮騾子居然又出現了?
  吳剛緊緊抓住小周的肩膀,說你確定?
  小周有些猶豫了,說是看到了一個黑影子,至於戴草帽,就真的只是餘光一掃,並不確定。賈微一個忽哨,她旁邊的食蟻獸小黑立刻接到命令,邁著小短腿往林子裡面跑去,給我們作偵查。老胡一臉嚴肅地告誡大家,說萬事續小心,說不定,我們與那矮騾子的戰鬥,還沒有結束呢。
  這並不是一個好消息,然而我們卻只有不斷告誡疲憊的自己,危險猶在。
  前行了一里多地,溪流在我們面前變成了一個大灣。繞過前面的山麓,在這水灣不遠處的平地上,我們驚異地發現,這裡竟然有一些依山勢而建成的圍牆,不完整,有很多殘破的地方,不用粘合物,而用石塊自然堆砌而成,一望便知是建築技術尚不發達的古代建造。
第三章 癸水槐木,天地如法陣
  在我們面前的,是一片富著歷史厚重感的古建築群遺址,它坐落在峽谷的腹地,佔地不大,也就百十來間,想來可能是石木結構,然而上千年的風吹雨打,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僅僅只是一道道綠色青蔓爬滿的石牆,在無言地對我們述說著曾經的故事。
  這峽谷是下寬上窄的大體模樣,最窄的地方只有一線天,最寬的也不過十幾米,像倒扣的碗,下面的環境與外面有著截然的不同,故而在我們面前的這些遺跡,能夠保存得還算是完整。我們小心靠近了這些牆壁,因為雨水和植物的侵襲,在我們面前的,並沒有多少可看的東西——除了石牆便是碎石,以及偶爾風化得嚴重的白骨碎屑,除此之外,再無別物。
  即便如此,宗教局三人還是十分的興奮,楊操得意地朝賈微說看看,之前不是說沒有遺址麼?這是什麼?賈微不以為然地指了指四周,說夜郎是一個以水運聯繫的國家,誰會把國都定在這裡?頂多也就是一群隱藏的遺族建立的小邑罷了。
  楊操也不與賈微爭論,自顧去深處查探。
  我逛了一圈,見天色漸暗,便找到了一處牆邊的平地,然後與幾個人拾來了乾柴,再次生起篝火來。
  對於我們這些並沒有經受過什麼歷史相關教育的人來說,與其去知道古代人民是怎麼過活的,還不如好好照顧自己,讓自己活得更長久一些,要來得實在。因為擔心矮騾子或者潛藏在暗處的其他危險,小周和吳剛輪流放哨,小心地排查著有可能出現的敵人。我們也是,開始在天亮之前,大範圍地搜索了一下這座建築群的斷垣殘骸,確保裡面不會有危險的生物隱藏。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篝火閃耀,除了放哨的人外,我們聚在了一起來,彼此交換著手上的收穫。
  楊操小心翼翼地抱回來一堆黑乎乎的破爛玩意兒,跟我們介紹,說這是穿孔石刀、這是青銅箭簇,這是夜郎銅劍鞘……都是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了,奇跡啊奇跡!楊操和賈微顯然有些激動,讓我感覺他們好像是文物局的專家;倒是胡文飛淡定一些,安靜地將獵到的兩隻兔子抽筋去皮,給我們準備晚餐。
  說實話,面對著這一堆髒兮兮,像是從垃圾堆中拾出來的破爛玩意兒,別人我不敢肯定,反正我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楊操見我們表情淡然,獻寶一樣地又拿出一物,是一個完整的銅器,好像是一個野雞般的造型。他得意洋洋地說:「這夜郎銅孔雀乃稀世珍寶,記錄了一個時代,各位開開眼!」
  接著他喪氣了,說好吧,好吧,沒文化真可怕。
  於是意興闌珊地將背包騰空,把這些玩意小心包裹好,然後放進背包中。
  他對胡文飛說道:「我們在西面發現了一個古戰場,有很多銹跡斑斑的兵器,還有屍骨,雖然被植物侵蝕,但是依舊能夠看出些端倪。結合我們在溶洞裡面的見聞,我懷疑,此地跟當年夜郎國驟然覆滅,有著一些聯繫,很有可能,是其中的一個分戰場呢。」
  關於耶朗的覆滅,歷史一直有著疑問,史記僅僅只有一段話記敘「河平二年(公元前27年),牂柯太守陳立殺夜郎王興,夜郎國滅」,一個郡州長官(相當於市長)輕騎簡入,便能夠將帶甲精兵十萬的國度給滅亡的話,歷史也就太可笑了!
  我曾聽說過幾次,說耶朗是在與疑為矮騾子的小人國作戰的關鍵時刻,國都空虛,被漢朝趁機所滅。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