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節

  話音剛落,虎皮貓大人振翅高飛,不一會兒就沒見了蹤影。
  飯後,李湯成等人找來了準備的裹屍布,將自家同夥給包裹起來,放置在一邊,他讓小俊在營地照看大腿受傷的楊津,而打算獨自一人去溪流邊查看,趙中華不放心,便與萬朝新一組,與他一同順溪流往下搜尋;我、雜毛小道、萬三爺和萬朝東四人,沿著密林小徑,繼續往前,翻過那道山梁子,到對面的坡地去;而萬勇則留在營地,隨時照應這裡。
  分配完任務之後,我起身,跟著萬老爺子往前走去。雜毛小道這個傢伙放心不下自己剛剛弄來的桃木胚子,便跟孫猴子一樣,扛著這根木棍兒一起走。
  黑竹溝並不僅僅只是一道狹長的溝子,它是一大片起伏不平的峽谷,有山有水,還有好多茂密的叢林,它的面積大得讓人絕望。想要在這麼個地方找尋一個人,實在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想當初,在這溝子裡失蹤三個人,發動了全縣人民來找尋,才能夠找到……而還是屍體。
  我不知道萬三爺他們為何要這般執著,在我想來,或許那個傢伙已經死在那個溝子裡了吧?
  當然,我這種惡意的揣測,也就自己想一想而已,倘若說出來,只會被人痛扁一頓。
  好在進入這密林中,地上的草和蕨類植物開始多了起來,也沒有進溝之前那麼泥濘了,行走也順暢許多。有了緬甸那段在山林中整日奔波的經歷,這個地方對於我和雜毛小道來說,簡直輕鬆得要死,一路尋來,如同度假休閒一般。
  跟之前一樣,我一路走來,大部分的精力還是集中在尋找龍蕨草這件事情上面。
  萬三爺年輕的時候來過黑竹溝,但是並沒有探索到中部,就因為前面的瘴氣濃郁,於是知難而退了,當我們來到一處茂密的叢林之時,他攔住了我們,說不要再前進了。
  這是一片茂密得讓人難以擠入其中的樹林,各色植株相互往上生長、攀延,爭奪著有限的生存空間,而在地面上,儘是些落葉和腐爛的果實,以及死去的動物屍體,在經過發酵之後,散發出淡薄如霧一般的白煙來。
  倘若萬朝安真的進入其中,自然是活不出來了的,我們沒有繼續前行,而是順著旁邊的一條小道,來到了右邊半里處的溪流下游。看著混濁東流的溪水,我們恍然若失,不知道此行是不是找對了地方。那個冒失鬼除了在溝前留下一粒黑鈕扣之外,便如同插了翅膀一樣,消失不見,果真是遇見鬼了。
  我們在溪前站了一會兒,從西面突然刮來一陣風,貼地捲來,習習如獵。
  過了一會兒,這風越發地大了,將附近的樹木吹得左右搖晃,稍微小的竟然有拔地而起的跡象,隨之而來的是暴雨,如同瓢潑一樣毫無預兆地澆下來。我們紛紛將雨帽戴上,然後開始撤離,走了十幾步,這雨太大,我們寸步難行,感覺腦袋上好像被不斷敲打著。萬三爺朝我們這邊大聲地喊著,讓我們跟他走,又走了一段路,我們終於來到了溪邊的一處岩石斷壁旁。
  這裡有一道兩米深的內凹,可以融我們暫時避雨。
  頭頂上沒有雨水砸落,我渾身濕漉漉的,將雨帽給摘下來,看著奔湧混濁的溪水,還有外面的白色雨幕,說不知道老趙他們那邊怎麼樣了?
  萬三爺抿著嘴巴,沒有說話,而雜毛小道則拄著木棍兒,說沒事的,李湯成他們的那個帳篷質量好得很,再大的雨,往裡面一躲就沒事的。萬朝東咂著嘴巴,說今年到底怎麼了,雨水這麼足?
  這暴雨足足下了三十多分鐘,我看到萬三爺的臉色越來越凝重,期間還蹲在地上,用七個銅錢不斷地排卦,口中唸唸有詞,不知道在算萬朝安的蹤跡,還是我們此行的安危。
  當暴雨開始逐漸變小,那溪水漫過了岸邊的鵝卵石灘和草地,最深的地方只怕足有一人高的深度。我們著急回營地,便準備冒雨出發,然而正準備收拾東西返回,突然聽到萬朝東指著左邊的溪水喊道:「那是什麼?」
  我轉過頭去,只見在那溪流中,有一個人形屍體在水裡面沉沉浮浮。
  看到這具身形魁梧的浮屍,我們紛紛跑到了溪邊,看到從那上游一路飄下的東西,露出水面的地方全部都是紅色的絨毛。雜毛小道走到一塊突出的岩石前,伸長那桃木棍兒,準備著去扒那東西,大概兩分鐘,浮屍衝了下來,雜毛小道用棍子死死抵住水流的衝擊力,然後我們紛紛伸出手中的枴杖,終於將那巨大的屍體扒到岸邊。
  看著在淺水區中這巨大的屍體,我不由得心中一跳:這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第十三章 母梟陽,手中緊握紅布條
  是的,這具龐大的屍體,竟然是我們在保康西面耶朗祭殿外所遇到的那神農架野人,也就是古書傳說中的梟陽、贛巨人。它的模樣跟我印象中的那幾個,幾乎一模一樣,同樣魁梧的身材,木瓜一樣的胸掉在前面,跟人有五分相似的面孔和毛茸茸的身體,拳頭緊緊握著。
  不同的是,它已經死了,身體浮腫積水,眼睛是一種混濁的白色。
  我們費了好大力氣,把這個好幾百斤的大傢伙給拉上岸邊來,冒著雨給它的身體作檢查:這個野人全身被浸泡得濕淋淋的,毛髮一撮一撮的,腹部高高腫起,在左邊側面有一個拳頭大的貫通傷,裡面有黑色的腸子流出來。看著傷口是新傷,這個野人死得應該並不太久,萬三爺把手放在了它的肚子上面,眉頭皺了起來,語氣凝重地說:「這具屍體肚子裡,有一個胎兒,看樣子好像很大了……」
  他這一句話讓我們都變得沉重起來了:說實話,我並不喜歡梟陽,因為我的生命曾經遭過到它們的威脅,並且親眼看到過它們將我一個朋友的腦殼砸碎,但是說到底,它們也只是守護自己的家園不被侵害,而且它們殺人,便如同我們打獵一樣正常,物競天擇,並沒有什麼好說的。
  不過見到一個母親的死亡,不管它是什麼物種,都讓我們心傷。
  瞧這傷口,它就是小俊口中那個在桃花林邊出現的巨大黑影,而小俊開的那幾槍,正好打中了這梟陽的腹中,以它的體質本來可以撐一段時間的,但是因為正好懷著孕,所以便才會死去。我們沉默了一一會兒,雜毛小道突發奇想,說不定這裡面的胎兒還沒死?要不然我們把這梟陽給剖腹,將孩子給取出來?
  雖然我知道這母體一旦死亡,發育未完成的胎兒是不可能存活的,但是幾乎沒有一個人提出反對意見,懷著對生命的敬畏,我們把那梟陽抬到了剛才避雨的石縫中,萬三爺將這梟陽緊繃的肚皮給擦乾淨,然後掏出一把鋒利的小刀來,順著它的傷口開始解剖,將這個肚皮剖開來,露出腹腔薄膜包裹的子宮。
  然而萬三爺這手術動到一半就停住了。
  那子彈,正好打進了它的子宮內,將裡面孕育的生命給終結了。
  萬三爺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說做孽啊。他收起了那把小刀,望著外面開始稀疏的小雨,回頭看向我們,說走吧?我發現老爺子的眉頭,又多了一些皺紋。他行走江湖大半輩子,生死也見得多,開始將放在地上的東西整理。我回頭瞧了一下躺在地上的梟陽,發現它左手上面似乎有些異常。
  我蹲下身子,看見它的手上緊緊攥著,裡面好像有東西,使勁掰開,但是手指僵直了,難以弄開。
  大家都起身離開,雜毛小道用棍子敲了下我,說走吧,這屍體就放在這裡,找人要緊。我沒有理會他,抽出一把小刀,將這隻手給一點兒一點兒地撬開。隨著關節的鬆動,那手心中握著的東西出現在我的面前:這是一塊紅色的布條,皺巴巴的,上面還有白色的污漬斑痕,瞧這模樣,似乎是從一條內褲上面撕扯下來的,瞧這質量並不是很高檔,在路邊攤賣的話,估計就十塊錢兩條。
  便宜是便宜,但是作為一個呼嘯山林的梟陽,它去哪裡抓來的內褲?
  很明顯,這塊布條來自於一個人的身上,很可能來自於那個失蹤的萬朝安。當大家看到了我手上的布條時,都有一種絕境中看見希望的感覺。不過雖然親近,但是沒有人能夠憑藉著這紅色布條,就認定是萬朝安的。這溝裡面也沒個信號,不能聯繫萬朝安他母親,看看這小子離開的時候到底是不是穿這紅色內褲。
  況且,倘若真是,內褲都落在了梟陽手裡,只怕那人活著的希望就真的不大了。
  結果我才明白,我的這個發現,與其說是希望,不如說是噩耗。
  頭頂上依舊下著迷濛小雨,我們沿著道路緩慢走回,心情卻比來的時候還要沉重。萬三爺沒有說話,山路頗滑,拄著枴杖小心前行著,而我則要留心前面的萬朝東,這小子是個摔跤專業戶,走了不到半里地,就摔了四跤,即使身著雨衣,渾身也濕透,冷得直哆嗦。今天若一直下雨,沒有篝火烤,只怕他會凍感冒——中午生火的乾柴是李湯成等人放置在帳篷裡的,並不多了,再這樣持續下雨,只怕再也燃不起來。
  翻過一個山頭,我們順著林子間隙小心往下走,突然萬三爺抬起頭,輕聲說有情況。
  說話間,他已經躲入了旁邊的一棵小樹後面去。我低頭一看,只見在我們下坡的路上,出現了兩頭灰色犬類,身型跟大狼狗一般,在轉彎角的荊棘叢中徘徊。我趕忙蹲在萬老爺子的旁邊,問這是什麼?狼,還是野狗?他壓低聲音,說黑竹溝裡經常能夠聽到狼嚎的聲音,說不定這裡真有一個狼群。
  我並不是沒有見過狼,在南方市動物園裡,我曾經和某個女孩子一起去玩過,當時感覺跟條蔫了吧唧的狼狗一般,毛髮脫得厲害,露出癩子來,真心不覺得有什麼威脅。然而看到坡腳那兩條矯健的灰狼,一種不祥的預感就浮上了心頭來。
  萬朝東在旁邊恨恨地罵,他來的時候,想借他堂哥萬新的三筒獵槍來耍一耍,可是被拒絕了,現在我們憑著手上的刀子,對付這灰狼的難度,要大上許多了。
  雜毛小道卻並不在意,問萬三爺,說這狼打死沒事吧?這裡面有沒有什麼忌諱?
  萬三爺搖搖頭,說你還真以為我是個老古董啊?它要吃我們,我們自然是要反抗的;不過,要是路過,能不殺就不殺,殺孽造得太多,是會沾惹因果的,年輕人,手最好還是不要太毒辣……他的話剛剛說完,那頭相對比較高大雄壯的灰狼便已經看向了我們這邊,瞇著眼睛瞧了一會兒,突然「嗷」地長嚎一聲,然後朝著這林間坡地上奮力撲來。
  它四腳飛揚,地下的泥水飛濺。
  被發現了。
  區區兩匹灰狼,在「身經百戰」的我和雜毛小道眼中並不算是什麼,我們站了出來,我持刀,雜毛小道拿著棍子,小心防備著。然而那灰狼跑到我們面前十米處的時候,在前面轉角的那邊,竟然又竄出了六七頭灰色、黑色的野狼,撒腿朝著這邊奔跑而來。
  為首的那頭灰狼已經跑到了我的跟前三米處,見到我們小心防備,竟然十分狡猾地沒有撲將上來,反而回身過去,在我們周圍游弋,等待著同伴的來臨。
  我看著它那黑色的眼珠子,感覺到了智慧的光芒。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