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7節

  這位剛剛出關的茅山掌門出手如電,將這符菉貼在了黑色魔怪的鼻間軟肉之上,口中開始唸咒:「萬神朝禮,役使雷霆,鬼妖喪膽,精怪亡形;內有霹靂,雷神隱名,今臣關告,逕達九天,萬物莫過在於一收間,疾!」
  這符咒念的聲音並不算大,然而當詞組一個一個地疊加起來的時候,那整個空間的氣場都在共鳴,相互附和,如那洪鐘大呂,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頭響徹。
  當陶晉鴻口中的這咒文斷然結束之時,整個空間一頓,彷彿連時間都停滯了一般,我看見那個有著恐怖修為的男人從虛無之中抓出來一把破爛小壺,粗陶所制,而那將我們整個視野都遮擋掩蓋的黑色魔怪,在那一刻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轟然倒地,擎天的身子在不斷地顫抖,然後收縮虛化。
  一條黑色細線從它的身上出現,並且連接到了那破壺的口子處,接著這偌大的一團黑霧,開始被那破壺給逐漸地吸收,十幾秒鐘之後,黑色魔怪再也不見蹤影,只剩那把破爛小陶壺,在不斷地顫動。
  陶晉鴻盯著手掌之上的這陶壺,凝神許久,突然歎了一口氣:「你也是應劫之人,在那地底久矣,今遭也是劫數,罷了、罷了,你想出來便出來吧,不過須聽我言;時候未到,你暫且守我這後山門戶吧,如何?」
  那破爛小陶壺聽得這話,終於停止了抖動,那壺嘴輕輕點了點。
  陶晉鴻臉上含笑,大袖一揮,那破壺不見,而在他的面前則出現了一條黑黢黢的小狗兒,正宗的中華田園犬,土狗一隻。
  這小東西並不算大,一身黑毛油乎乎的,唯有那一雙眼睛火紅,看得瘆人。
  陶晉鴻蹲下身來,從懷中取出一個掛著鈴鐺的項圈,給它繫上,然後又跟這黑狗兒吩咐了幾句,那小不點汪汪叫了兩聲,朝著一片狼藉的林海迷蹤深處跑去。
  瞧見那黑狗兒屁顛屁顛兒地離開,陶晉鴻這才走到塵清真人身前,躬身將這渾身傷病的老人扶起來,滿含歉意地說道:「鄧師叔,十餘年來,晉鴻念頭遲遲沒有通達,勘破死關而出,讓您受了這麼多苦頭,實在抱歉……」
  塵清真人得了陶晉鴻一縷勁氣調息,精神也振作了一些,略微激動地回答道:「愧不敢當,愧不敢當啊,晉鴻,你貴為掌門,而且我也大不了你幾歲,無須多禮;當日你閉關之時,我曾答應你照看好茅山,現如今卻弄得一團糟,我心中有愧啊!」
  陶晉鴻擺手,說無須多言,您做得很好了,只可惜楊知修此人的轉變,天機莫測,誰也無法預料,現如今,大家都沒事便好。
  塵清真人拉著陶晉鴻的手,著急地問道:「這阿普陀,被師祖陶弘景所封印,如今逃脫,卻被你點化成那般模樣,莫非你已經成了……」他話未說完,陶晉鴻含笑點了點頭,卻又說道:「鄧師叔,這裡面有許多曲折,待我以後再與你分說。咦,你身上所中蠱毒十分奇怪,我一時之間也無頭緒,這可如何是好?」
  塵清真人笑著指向了僵立在雜毛小道身旁的我,說到:「這個小子是漢蠱王洛十八的第三代傳人,他之前已經為我解去了大部分蠱蟲,剩下的餘毒,也有方法調治,你無需擔心。」
  聽到塵清真人的介紹,陶晉鴻回頭看了一下我,以及旁邊的雜毛小道,點了點頭,朝我們招手,雜毛小道激動地迎了上去,而我則牽著朵朵上前,至於小妖,在變故之前她就已經將岷山老母的臉抽成了豬頭,此刻那惡毒的老婦人也不敢囂張了,任由小妖踩在地上,不得動彈。
  我和雜毛小道走上前來,旁邊的李雲起和程莉也都掙扎著上前參拜掌門,陶晉鴻頷首致意,對那兩人稍微誇獎一番,然後瞧向了我,說陸左,我聽志程說起過你,今日一見,果然不錯,是個好孩子……
  聽得這傳說中的地仙人物誇獎,我的心中也難免有些小激動,自謙了幾句,又聽陶晉鴻對著一臉忐忑的雜毛小道說道:「小明,師父不是老糊塗,自然知道當日黃山之上,是有人搗了鬼;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可知道為師當日,將你逐出師門的苦心?」
  聽到陶晉鴻的這番話語,平日裡一向吊兒郎當的雜毛小道那眼淚,刷的一下就冒了出來,跪倒在了陶晉鴻的身前,聲音哽咽地大聲說道:「師父,徒兒曉得的,徒兒曉得的……」
  他這邊千般委屈都爆發出來,熱淚肆流,看得旁人都心酸不已,陶晉鴻又說道:「我聽得志程說你這些年流連花叢,放蕩形骸於物外,想來也是知道有人在盯著你,故作癲狂咯?」雜毛小道仰起頭,一臉的淚水,哽咽地說道:「徒兒只是有所猜疑,不知道是楊知修,還是梅浪師叔,又或者誰;這些年來,也只是小心翼翼地過活著……」
  陶晉鴻不再說話,只是感歎一聲:「癡兒……」
  雜毛小道這些年來的心結和悲苦被陶晉鴻一語點破,大喜大悲之處,不由得悲聲痛哭,我從來沒有見到他如此敞開胸懷的真情流露,淚水糊住了雙眼,鼻翼間的鼻涕都已經流到了嘴巴邊來。
  聽到這好兄弟的哭聲,我的心中也多有感慨,常人只見他豁達風光的一面,卻從來不知道這個將近而立的男人,心中的悲苦,以及平日裡所流的汗水,到底有多少。
  雜毛小道那存了十年的淚水是流淌不盡的,不過現在的事情並沒有算完,楊知修生死不知,外面邪靈教還在茅山宗內謀劃,文有蘇參謀,武有手持封神榜的左使,還有楊知修和梅浪等人的餘黨……這些人都是需要解決的,而傳功長老、小姑蕭應顏、李雲起和程莉等人或傷或昏迷,都是需要救治的,時間不宜久留,我拍了拍雜毛小道的肩膀,然後講我的擔憂作了說明。
  聽得這一切,陶晉鴻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冷笑,輕聲說道:「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楊知修先不管,我們出去,將那潛入茅山的諸多宵小與叛徒,清理掉再說!」
  外面雖然諸多麻煩,但是有陶晉鴻這地仙在旁,大局必然已定,我們擔心的不過是茅山損失太多,而敵人得以逍遙而已,當下大家也收拾心情,將死去之人草草處理,然後相互攙扶著,朝那陣口出去。
  走到先前楊知修停留的地方,陶晉鴻大袖一揮,一片霞雲陡現,週遭的迷霧散開,立刻有一條叢林小道,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來,有晨光射入,外面早已經是天色大亮,朵朵見狀,將程莉交給小妖看管,自己則鑽入槐木牌中去。
  前面一行人,我扶著李雲起這哥們落在最後面,還需得小心提防岷山老母這鬼妖暴起反擊,緩緩行走,終於薄霧漸散,週遭的林木一空,來到了之前的那處平台前,還未有反應過來,便聽到前方有人高喊「掌門人出來了」,接著傳來了大師兄鏗鏘有力的聲音:「徒兒陳志程,率茅山各峰弟子,恭迎掌門出關!」
  四周山呼海嘯的叫聲齊聲揚起:「恭迎掌門出關!」
  這空谷之中,也有迴盪不休的聲音綿綿傳來:「恭迎掌門出關!」
第五十五章 視野之外的戰鬥,好大一盤棋
  我在隊伍的尾列,大戰過後的我耗力過甚,又被楊知修拍打得渾身皆是傷處,倘若不是扶著李雲起,只怕我也早就癱倒在地,睡上了幾天幾夜了,此刻聽到這番動靜,歪過身子,透過隊伍間隙朝著前方看去,只見有差不多三十來個道士正跪倒在前方,為首者,正是大師兄陳志程。
  此刻的大師兄可沒有之前的齊整,胸襟和袖子上面皆有鮮血浸染,臉上還有好些血痕,似乎也經歷過數場大戰,在他旁邊我還看到了朱睿,我看向了他,他也瞧向了我,不動聲色地沉穩點頭,晶晶亮的眼睛裡,彷彿寫著「幸不辱命」幾個字。
  瞧見這副場景,我的心中稍安,而後便感覺一陣又一陣的疲倦,朝著我的腦海裡面湧了過來,這一晚上經歷的戰鬥,以那破碎的畫面出現在了我的眼前,腦袋亂亂的,聽到陶晉鴻似乎跟這些弟子說了幾句話,然後有弟子朝著我們這邊過來,我感覺自己右手一鬆,李雲起給人接了過去,也有人過來攙扶我,並且將我左手上面的鬼劍給解了下來。
  我往那人的身上靠了一下,感覺頭暈目眩,瞇著眼睛朝那人說了一聲小心,我的劍可鋒利了……
  那人笑著說陸居士,放心,我扶你去養心殿包紮,劍讓墨米給你放到震靈殿住處去,不要擔心。
  我聽這聲音耳熟,好像是跟李澤豐一塊兒的震靈殿弟子,便放下了心防,嘮叨一句,說:「得,拿好了,丟了找你索命啊……」
  那人點了點頭,笑聲就變得有些遙遠,想到這裡安全了,剩下的事情也不勞我操心,於是便閉上了眼睛,長長地舒展了一口氣,感覺這一夜實在是太長了,長得讓人崩潰。
  迷迷糊糊,花開花落,夢裡不知道多少歲月,彷彿就是一輩子,又彷彿一瞬間,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睜開眼睛,看著那發黃的天樓板,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是在茅山宗後院震靈殿中的客舍裡。
  屋子裡面沒有人,雜毛小道沒在,小妖也沒在,朵朵倒是在,不過卻窩在槐木牌中休息。
  太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照射到我的床前,那一束一束的光映在半空中,有許多微小的塵埃在飄動,我瞇著眼睛瞧了好一會兒那些無規律的運動,感覺世界竟然是如此美好。
  我是被餓醒的,沒有人來搭理我,我也不打算起來,想了好一會兒的事,突然一拍胸口,大聲叫喚道:「有請金蠶蠱大人現身!」
  在我的期待中,終於甦醒過來的肥蟲子在我的腹部動了一動,卻並沒有浮出我的體內。
  我一開始還以為它是害羞,再次呼喚了一聲,結果它就是不聽使喚,窩在我的身體裡,並不肯出來。
  隨著肥蟲子的沉默,我的心也開始漸漸地往下沉了去,突然有一種最開始遇見它,被二十四日子午斷腸蠱給弄得死去活來時的那種陌生感。
  難道……隨著肥蟲子的轉數漸高,我已經完全不能夠操縱它了麼?
  想到這裡,我閉上了眼睛,仔細思索起《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的記載,卻終究得不出一個答案來。
  沒有師父,一個人摸索的壞處便是這樣,出了問題,完全都沒有可以商量的人。
  我躺在床上回想著十二法門,不知不覺間又迷糊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身邊有小孩子的聲音嘰嘰喳喳說話,我睜開眼睛來,卻發現是小妖和包子,這姐妹兩個正坐在我的床沿邊說著話,我聽了好一會兒,敢情是小妖這個小狐媚子在套包子的話,從裡面誆騙些茅山真傳的《上清大洞真經》,以及一些秘聞的術法。
  包子也不知道為何這麼相信小妖,竹筒倒豆子,傾囊授予,讓人汗顏。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