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1節

  可就是這麼一個修為已入化境之人,卻給人害死了,到底是誰有這番本事?
  我待他儂的心情稍微平和了一些,將這個疑問說出來,這小和尚告訴我,說是漪羅。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我有些摸不著頭腦,說這人是誰,是很厲害的高手麼?
  他儂搖搖頭,說不是,他是我師弟,是我師父三年前在禪邦收的徒弟。
  當時他與人爭鬥,身受重傷,幾乎都要死了,我師父施術救了他。
  他是中國人,頭腦十分機靈,根骨奇佳,而且對佛法、特別是修行之道理解得十分透徹,幾乎是一學就會,一會就精,我師父喜歡得不得了,於是就收他做了關門弟子,悉心教導,說我太笨了,一輩子只能做個吃齋念佛的小和尚,以後他的衣缽,還需要由漪羅來繼承。
  他儂眼裡滿是淚水:「不過我不在乎,師父說什麼就是什麼,而且漪羅對我也挺好,教了我很多東西,還跟我講很多故事。他越來越厲害了,進門三年不到的時間裡,他竟然能有我師父一半厲害,見過他的人都說他是天才中的天才,師父對他越來越喜愛了,很多絕密的東西都給他知道,結果……」
  「結果怎麼啦?」
  我問他,他儂緊緊咬著牙齒,一臉可以燃燒起來的憤怒:「結果他居然夥同外人,一個叫做許先生的傢伙,把我師父給害了,而且還通過強制醍醐灌頂的方式,給他自己灌注了師父一輩子的修行,他們所有齷齪的勾當,我都瞧見了,正要揭發,卻發現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我,到處都是他們的人,我沒辦法,只有跑,這些天來我東奔西跑,一個好覺都沒有睡過,幾乎就要累死了……」
  我瞧見過他儂與般智上師的感情,也有過被全世界誤解追殺的經歷,當下也只是一歎,他儂才十七八歲,終日禮佛,哪裡能夠知曉這人間險惡。
  只不過那個叫做漪羅的傢伙,還真的是一個狗東西,跟那農夫與蛇的寓言一樣,蒙受大恩不但不報答,反而反嘴一口咬,這行為,跟周林那小子一模一樣,甚是讓人厭惡——而且還是中國人,真他媽丟臉。
  想到這兒,我下意識地問他儂,說那傢伙姓什麼,哪裡人?
  他儂揚起淚水模糊的臉龐,咬著牙說道:「那是師父給的法號,他不姓漪,我記得他跟你是老鄉,都是黔州省晉平縣人……」我嚇了一跳,似乎想到了什麼,緊緊抓著他的手,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想到那個傢伙,他儂的嘴唇都咬出了血,一字一句地說道:「他大名我們都不知道,只記得當時別人都叫他青伢子!」
  青伢子?王萬青?
  我的腦海裡瞬間想起了在晉平青蒙鄉色蓋村裡,身穿舊校服的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想起他那一雙怨毒得讓人不寒而慄的眼睛,想起了他那執坳、偏激、憤憤不平的話語:「你是叛徒,你是我們苗家的叛徒……」
  我往餐廳的椅子後面靠了靠,渾身有些發涼。
  我並不是害怕這個少年,這幾年來,更加狠厲的人物我也見過不少,他算不上名號。
  我只是在感歎命運,感歎冥冥之中有那麼一雙大手,它無所不在,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王萬青,般智上師的徒弟,弒師,而後一身修為盡歸他身,這個與我一樣,同樣出身自苗疆的少年,會是我宿命中的敵人麼?
第二十五章 死於煙雨三月,人生啊人生
  我一個人呆呆想了很久,方才回過神來,雪瑞看我剛才魂不守舍的模樣,略微擔心地問我怎麼了,沒事吧?
  瞧著大家關切的眼神,我感到一陣溫暖,點了點頭,長吸了一口氣,用盡量和緩的語氣說道:「青伢子,大名叫作王萬青,他不但是我晉平的老鄉,而且還跟我打過交道,更重要的事情是……」
  我環顧一圈,淡淡說道:「他是殺害朵朵,讓朵朵變成小鬼的殺人兇手!」
  啊……所有人都是一陣驚呼,表示難以置信,天下間的事情,居然會是這麼巧,讓人覺得世界實在是太小了。
  雪瑞感歎道:「朵朵這麼可愛的孩子,他怎麼下得去手啊?」
  我搖頭,說這世界上大部分壞人,其實心中都有著溫暖的地方,有著對美的追求,這就是人性,但是有的人整個性格卻扭曲了,變態了,心中只奉著一個所謂的信念,與其背道而馳的,便是不對的,就想去打擊,想去毀滅,宛如十年的狂熱者,宛如腦殘,王萬青便是這種人。
  他從小吃過很多苦,少年時就亡命天涯,流亡海外,心智早就變得黑暗無比,也懂得偽裝,居然連般智大師這樣的高僧,也瞧不出他的本性來,唉……
  這一番感歎完畢,我開始具體詢問起關於王萬青的情況來,他儂告訴我,說他們是在禪邦的一個黑礦場裡面碰到青伢子的,當時他因為對打罵監禁自己的工頭下降,結果不成,給發現了,於是被吊在樹上讓人用皮鞭抽,奄奄一息了,他師父般智上師見著可憐,便上前阻攔勸解,緬甸崇佛,僧人的地位極高,所以工頭即使再兇惡,也還是給了面子,將他放了下來。
  當般智上師準備離開的時候,青伢子突然衝過去抱住他師父的大腿,懇求收留。
  他儂的師父一般是非有緣而不收弟子,然而摸到這少年的頭顱,發現他根骨奇佳,乃大才,絕頂的修行材料,於是就動了心,稍微問了幾句,青伢子言談也得體,便收歸了門牆。
  帶回清邁之後,青伢子勤奮極了,幹活的時候,一個人能頂三兩個大人,修行的時候,幾乎是瞬間入定,漸漸地也就贏得了般智上師的信任……
  聽得他儂這般說起,不詳細的地方我也不斷地在心中用想像來填充,居然勾勒出了一場「落難屌絲異國逆襲記」的橋段來,簡直就是分分鐘精彩,青伢子的經歷倘若述諸於傳記話本裡面,完完全全就是一篇三觀不正的《基督山伯爵》啊。
  當他儂談及青伢子在去年曾經回過時,我想起了當時茅晉事務所辦案子的時候,遇到了行腳僧達圖的弟子,降頭師巴達西,當時與他一起的,應該也就是這個小子。
  他應該從他儂這兒騙到了我的地址,當時應該是覺得學有所成,前去報復,然而沒想到根本惹不起我們,於是返回般智上師這兒,謀求更高層的力量,才會有了今天這慘劇發生。
  世間因果,莫不如此,想到般智上師的厲害之處,我不由得膽寒,倘若青伢子能夠繼承般智上師的力量,而且又有著如毒蛇一般的心機和耐性,絕對是我所頭疼的大敵啊。
  想到這裡,我立刻問起青伢子現在的情況來,他儂告訴我,說青伢子強行吸收他師父一身修為的法門,是從小乘秘典讖經之上得來的,喚作菩提袈裟,據聞乃一惡羅漢所作,乃極為邪惡之法,條件也苛刻,需得有過師承印記的兩代人而為,歸本同源,這修為才不會排斥,而且斷然消化這一切,多則三五年,少者大半年,其間,之前所有的一切修為全部騰空,化作空瓶,以作積蓄新力而為。
  我點頭,表示明白,雖然師承同源,但是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雞蛋,兩個人的修為便如同相似的油,看上去一樣,但終還會有雜質,青伢子倘若想將般智上師的修為融入體內,須得散去自己的一身修為,如同一個瓶子,倒出去,方才能裝進來。
  不過他既然選擇了做這件事情,那麼必然會有後招,只怕早就找好地方藏匿,至少一年,我依然看不到他。
  而且,與他同謀的那個許先生,倘若真的是薩庫朗的二號人物,只怕整個事情,會更加嚴重了。
  形勢是如此嚴峻,我心思計較著,表面不說,而是問他儂,說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他儂哭喪著臉,說不知道,他們現在還在追殺我,一定要將我捉拿回去,我害怕我回去之後,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就給他們在路上秘密處決了,要不然……我跟你們走吧?你們帶我回中國,我在那裡找一家寺廟,留下來修行。
  他儂也是病急亂投醫,站起身來,緊緊抓著我的手,說陸左,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只要離開那些人的追殺,我可以自己過得很好,我自出生就跟著我師父了,我學得有很多本事,我、我只要不被他們抓到,我就可以活下來,然後、然後……我會修煉得很厲害,幫我師父報仇的。
  精疲力竭的他儂說起話來,有些語無倫次,我能夠體會到他那種絕望和渴求幫助的心態,但是我們現在還有很多事情要解決,並不會回國去,我明日就要進山,去找蚩麗妹給雪瑞解降……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事,緊緊抓著小和尚他儂的手,有些焦急、有些期待地說道:「他儂,你說你師父教了你很多東西,不知道龜甲封神術,你可曾有學得?」
  「龜甲封神術……」
  他儂腦子亂亂的,這會兒有些短路了,皺著眉頭回憶,我和雪瑞的心都要跳出來了,終於,他很肯定地點頭說道:「是的,我會!我不喜歡給人下降的手段,更喜歡治病救人,給人解降,所以對這個還是瞭解一些的……」
  他儂的話讓我忍不住跳起來,激動地抓住他,說是麼,那你來幫我們看看。
  餐館人多,我把他儂拉到旁邊來,用背部遮擋住旁人的視線,而雪瑞稍微掀開小洋帽的一角來給他看。
  他儂瞧見了,眉頭不由得緊緊皺起,左右打量一番,臉色凝重地表示:「這龜甲採用的是百年老龜的背殼,放入蟲池中浸泡三年,日日持咒念誦而得。現在的問題很嚴重,那降頭惡靈已經隱隱跟施降者在精神上有著聯繫,倘若不是你們之前讓這惡靈陷入沉眠,只怕雪瑞小姐是命懸一線,生死皆在別人的一念之間呢。我雖然可解,但是沒有那麼高深的修為,將雪瑞小姐隔絕於世……」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