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5節

  幾乎都不用我們示警,龍虎山之人便已經反應過來,幾人站在船上,絞動強弩,嗖嗖的控弦之聲便傳入我們的耳中。
  那弩箭的箭頭之上塗得有硃砂紅磷,從密封箱中取出來,一旦射出,立刻化作一團烈火,入水都沒有立即熄滅,將整個水底照得通透,便瞧見是一條長約三丈的碩長黑影,頭上一點閃爍,身子一攪,將整個湖底弄得渾濁,立刻又是一片黑暗。
  龍虎山諸人在小艇兩側全神戒備,執銳以待,那個矮胖道人羅鼎全一身黑色水靠,手上兩把分水刺,直接便跳入湖底,在下面照應著。
  然而那黑影一閃即逝,竟不見了影蹤。
  那邊船上四處查探,又是點燈,又是祭神,忙得不亦樂乎,我們這邊也有些緊張,幾個掌櫃在船頭船尾呼喝著,然後左右還下了四根重錨,穩定住船身,不讓那東西有可乘之機。
  羅鼎全翻身回來,沒有什麼發現,而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我感覺眼角一跳,扭頭朝著船後看去,只見龍虎山等人所乘坐的小船突然間遭受重擊,猛然朝著左邊側翻而去。
  好一個畜牲,竟然這般厲害,知道那些人在船上,傷不得一個,便索性將其乘坐的船隻掀翻,都做了落湯雞,自可以一個一個地侍弄。
  帶船進湖,未思勝,先慮敗,考慮不周全,即便是龍虎山群雄濟濟,也不過是這般下場,這也正是我們要依附慈元閣一同前往的緣由。
  湖中那黑影偷襲成功,將船給弄翻,許多人都跌入冰冷的湖水中,凍得直發抖,奮力掙扎。
  獵物一入水,那黑影便開始不慌不忙地享受起盛宴來,碰到軟柿子便一口咬死,碰到硬茬就略過不計,如此翻江倒海一番,那龍虎山僱傭來划船的漁夫便盡數給咬死,只留下那八個龍虎山道人,翻身攀上了正在逐漸往下沉去的船身。
  我瞧見羅金龍那個小子也跟著攀上船面,不由得暗暗罵了一聲娘,這湖底水怪倒是個欺軟怕硬的孬貨,盡知道欺負些沒有反抗力的無辜漁夫,倘若它將羅金龍整個小子給咬死去,我們豈不是省了許多力氣?
  慈元閣閣主坐在船尾,將這一切瞧得清楚,眉頭皺成了「川」字,凝神想了好一會兒,右手一揮,吩咐手下道:「救人!」
  江湖人自有江湖的道理,雖然眾人並不見得喜歡龍虎山,不過見死不救,下井投石這種事情,但凡有點兒節操的修行者都不會做的,因為我們除了要面對實質上的敵我,還會遇到心中那頭惡魔。
  佛陀問,何能降伏心猿?此番倘若袖手旁觀,像慈元閣閣主這般有志在修行道路上行走更遠的人物,必然會心有掛礙,有愧疚感,而等到他衝擊更高境界的時候,這心魔便會紛呈而來,還不如雪中送炭,將他們給救起來。
  大掌櫃一發話,旁邊的田掌櫃立刻朝著那邊高聲喊道:「諸位且莫心慌,我們這就來救人!」
  慈元閣麾下眾人也算是訓練有素,船尾立刻湧出八個壯漢,手上拿著嬰兒手臂般粗細的繩索,朝著二十多米遠的那木船射去。
  這些繩索的頂端都有鐵質箭頭,扔過去之後,結結實實地紮在了對面的船身之上,這邊的漢子將其絞在磐台石座中,一用力,繩索倏然繃直,竟然在雙方之間搭出了八道間隔半米的繩橋來。
  這繩橋便算是危急時刻的一線生機,剛剛攀上側翻木船的那些龍虎山眾道人也沒有多作客氣,直接衝上了繩道。
  諸位莫道這修行者個個都是飛簷走壁的角色,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走這繩索,差一點的角色還不如一個訓練有素的雜技演員,所以這繃直的索道之上,能夠飛奔而來的只有四個,分別是望月真人、殷鼎將、羅鼎全和羅金龍。
  至於其餘四人,則匆匆走了幾米,人便一歪,失去了平衡跌下來,雙手抱著那繩索,倒吊著爬來。
  幾人走,幾人爬,有快也有慢,好在總共有八根索道,倒也沒有爭搶的場面出現。
  兩船相隔並不算遠,繩索相連,修為最是高強的望月真人腳尖輕點,人便呼掠而至,他雙腳一落船舷,並不停歇,而是回轉身子,從旁邊一壯漢手上奪過一根繩索,奮力往這兒一拔,那繩索末端,釘在木船上面的鐵質箭頭立刻鬆動,接著吊墜在繩索之上的那個人給望月真人輕輕一拉,四兩撥千斤一般的手法,直接給拽到了船上來。
  此法有效,不過需要極大的臂力和技巧,旁人做不得,望月真人的目光巡視一圈,終於落在了一腳踏空、失去平衡感的羅金龍身上,準備再次如法炮製,將這個小子給拽上大船上來。
  然而當他的雙手抓在了羅金龍依附的那根繩索之時,渾濁的湖面上突然又是一陣攪動,接著一條渾身赤紅的長蟲從湖水中躥起,朝著懸空的羅金龍倏然咬去。
  啊,是那頭作惡的湖蛟!
第二十九章 農夫與蛇
  這湖蛟為何一出現,就去咬那羅金龍呢?
  這並不是因為他與湖蛟有仇隙,而是因為他腰間鼓鼓囊囊,不時還有寶光浮現,那湖蛟就是靠著這氣息,估摸著是個大人物,所以才出口便想將其咬死。
  眼看著自己即將葬身蛟口,羅金龍倒也是好本事,身子憑空一縮,倒翻了一個跟頭,避開這赤紅色湖蛟的撕咬,而那望月真人卻也是極為老練,知道如何把握那時機,繩子一抖,便想著將羅金龍給拉到大船上來。
  他的算盤打得倒是極響,不過那湖蛟卻並不是尋常水獸,一咬不中,也有後招,蛟尾輕輕一拍,身子橫空移了幾米,又一口咬在了羅金龍的腰間。
  不過到底還是望月真人的出手快了幾分,湖蛟僅僅只咬中了羅金龍的衣物,而沒有咬到肉,望月真人那奮力一扯,一道撕裂的聲音傳來,羅金龍腰間那包囊和半條褲子卻給湖蛟吞入了嘴中去,而這個廣南衙內,則下身赤條條地摔落到了甲板上來。
  我和雜毛小道隱藏在人群中,低著頭,不讓望月瞧見,但還是被羅金龍這個傢伙奔放的造型給逗樂了,差點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咚、咚……又是兩聲響,殷鼎將和羅鼎全也雙雙跳上甲板,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那湖蛟已然暴起,將這八根繩索給咬斷,然後朝著跌落在湖水中的那三個龍虎山道士撕咬而去。
  畢竟不是常年混跡中水中的漁民,閉個氣或許可以,但是在水下搏擊,這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三兩下,便有兩個弟子給咬中,發著撕心裂肺的聲音,那雙手還兀自在水面上揮舞著,哭叫著救命;有一個水性就比較好一些,一跌落下水中,並不驚慌,一個猛子,便朝著只有十來米遠的尋龍號游來。
  那湖蛟正著急對付那兩個奮力掙扎的龍虎山道士,卻給了他許多機會,很快便游到了近前來,船上甲板有人正在密切緊盯著這邊的情況,瞧見了,趕忙將軟梯丟下去,試圖將那人給拉上來。
  那人潛游了一陣,又急又怕,難免有些慌張,抓了幾下都沒有抓到晃悠的軟梯,旁邊過來幫忙的羅鼎全朝著他大聲喊道:「王瑞尼,王師弟,抓住了啊,你抓緊了,我們這就把你拉上來……」
  那人稍微一定神,終於抓到軟梯,慈元閣這弟子便開始奮力往上拉,然而他修為有限,終究力小,羅鼎全瞧著不行,一把便將這人給推開,也管不得這人滾落在旁,氣沉丹田,奮力一拉,卻發現下面的王瑞尼身子沉重如山,根本就拉不起那軟梯來。
  下面黑乎乎的,他不知道什麼情況,也來不及多看,只管用力拉,那力道與他僵持了幾秒,突然聽到船下傳來一聲淒厲的叫喊,而軟梯那頭一鬆,羅鼎全奮力拉扯,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倏然衝上來,他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便有一大篷熱乎乎的液體灑落在臉上。
  這溫熱液體灑落一臉,滿頭的血腥,羅鼎全也有些嚇倒,伸手一摸,卻是一頭的鮮血,低頭一看,只見腳下的王瑞尼正在甲板上滾來滾去,放聲嘶吼著,那聲音,淒厲得能夠讓一個鐵漢聽到了都能夠落下眼淚來。
  羅鼎全一開始還以為王瑞尼是被摔傷了,正想取笑一番,仔細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師弟上半身猶在,但是自腰間以下的下半身,卻根本給拉在了下面,一肚子的腸子流落下來,將整個甲板弄得血腥異常。
  古代刑罰中最重為凌遲、次為車裂,再則即是腰斬,一般在刀口抹上桐油,一刀兩斷之後,犯人甚至還可以活兩三個時辰,瞧著自己的身體變成兩截,血流不止,那叫一個慘。
  而這個來自龍虎山的道士王瑞尼,此刻也與腰斬無異,那種巨大的痛苦使得他完全就忘記了自己所學,根本就忍耐不住,唯有放聲大叫,方才能夠稍微釋放一下自己身上的疼痛。
  以前別人說地獄恐怖,很重要的一個因素便是死者痛苦的慘叫聲,這動靜聲聲入耳,旁人莫不感同身受,雞皮疙瘩一層一層地泛起,羅鼎全瞧著自己救上來的王瑞尼竟然是這般模樣,也不由得發了愣,後退一步,背靠著船艙,渾身的冷汗便倏然流了下來。
  望月真人左右瞧望了一下,一船十三人,死去的那五名漁夫他毫不在乎,但是這三個龍虎山弟子可都是他帶下山來的,每一個都是師門費盡心思磨礪培養出來的,死一個都心疼。
  他鐵青著臉衝了過來,盯了這個打滾哭嚎的弟子,俯身一掌,一陣骨頭碎裂之聲響起,竟然直接就拍碎了腦殼,終結了這弟子的性命,一點兒也沒有含糊。
  殺完人,望月真人將這大半個身子給提起來,用剛才那咬斷的繩索草草困了,往著船下一扔,那屍體在水面漂浮幾秒鐘,被那物咬中,陡然一沉,朝著下方落去,而就在這一刻,望月真人整個身子陡然一弓,抓著一根繩索就跳了下船去。
  我們站在人群後面,來不即觀望,只知道這個老道士竟然將自家弟子的屍體當作了魚餌,想要引誘那湖蛟上鉤,而那孬貨竟然還真吃了。
  老道大戰湖蛟,這戲碼絕對好看,我和雜毛小道都隨著人群望船舷這邊靠來,伸頭一望,卻並沒有見到望月真人的身影,只瞧見水底有兩團幽藍火焰,居然入水而不熄,冉冉燃燒著,水面上除了鮮血,還有一層又一層的油脂擴散,顯然在剛才的交手中,望月真人佔了上風,傷到了那湖蛟。
  其實也能夠像得到,這也就是在水下,倘若是在陸地上,望月真人倘若想對付這頭湖蛟,自然有一萬種方法,哪裡會懼怕這畜牲?
  我們正四處搜尋望月真人的影蹤,頭頂上面黑影一晃,落地無聲,唯有水花四濺,卻是望月真人返回了船上,一身濕淋淋,指間裡還有一張尚未燃盡的紙符,上面燃燒的火焰與水裡面的一模一樣,都是瓦藍瓦藍的,似澄淨天空。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