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7節
我再一次近距離地瞧見了這個精靈古怪的女孩子,她依舊是一頭栗黑色的短髮,人瘦了一些,臉蛋變得有如西方人一般立體,清麗中又凸現出假小子的個性,不過這一次的無妄之災對於她來說似乎打擊頗大,瞧見她那眼神裡面有些空洞,跟往昔見她時那五彩光芒,有著很大的差別。
那個時候的洛小北,彷彿世界都在她腳下,而此刻則多了幾分消沉,顯然是已經被這個殘酷的世界撞得灰頭土臉了。
我和雜毛小道跟隨著新晉情魔,一起來到了這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偏殿之中,那石製長桌很長很大,但是像我們的這般隨員卻並沒有資格坐上去,只有在旁邊規規矩矩地站著。此次的與會者很多,所有說得上名字、說不上名字的高層差不多都來了,我瞧見洛飛雨在長桌盡頭附近,面無表情地將自己縮在那寬大的座椅裡。
殿中油燈的燈芯跳躍閃爍,將她的臉給掩藏在了陰影中。
照例,這場質詢是由天魔來主持的,當所有的人都來齊了之後,他拿起手中的小銅錘,朝著前方桌子上面的一個石磬輕輕一敲,一道清越的聲音傳了出來,場中立刻陷入了一片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長桌兩頭,這邊是主持官天魔,而那邊則是邪靈教的首席陣法師,年齡還沒有滿二十歲的少女洛小北。
天魔主持邪靈教中事務數十年,威望甚重,目光環視一周,所有人的心頭一沉,感覺到了凝重的壓力,而這個時候,他才緩緩地說道:「請罪控提起人出場。」
一個紡錘體型的大胖子氣喘吁吁地擠到前台來,這人是地魔的頭號手下肥貓,別看他一臉憨態可掬,但實際上卻是個十足的劊子手。
長桌落座的都是邪靈教的高層大佬,根本沒有他的位置,不過在天魔旁邊有一個公訴台,專門為了罪控提起人準備,那胖子走上台去,然後小心翼翼地翻出隨身的文件,開始講述起了這幾天王正孝與青城派勾結的叛變過程來。
洛小北是因為受到王正孝叛教案而受到的牽連,對洛小北的質詢環節只不過是通報會的其中一個環節,而肥貓所說的事情,也正是這幾天內務堂對於王正孝叛教案的最終解釋,所以大家聽得都比較認真。
事情的經過正如當日我們所見,以及昨日李騰飛交待的一般,不過王正孝這叛教的理由被經過刻意地精心修改,變成了野心家心懷不軌,圖謀大業,期望通過阻撓邪靈教偉大事業的進程,來達到如自己爺爺一般重新執掌邪靈教的險惡目的。
就如同以前的封建王朝一般,謀逆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為了維護正統,一旦將這個理由搬上檯面來,基本上就是沒有什麼可以商量的餘地了。我閒得無聊,站在人群的身後,通過偏殿的擺設、長桌之上的雕飾,以及整個通報質詢會的流程,總是感覺到有許多西方那個自由石匠組織的影子。
沈老總創教一百多年,而這佈置和規矩便也延續了一百多年,自從1759年末瑞典東印度公司卡爾王子號到達中國,那兄弟會便開始在中國流傳,中山先生發動辛亥革命時借助的洪門力量,採用的也是與兄弟會相同的標誌和英文名,由此可見其影響力。
王正孝本人已經死去,因為他爺爺的緣故,在教中的地位雖高,但這些年來在邪靈教總壇也只是一個榮譽祭祀,一直都過著最普通的苦修生活,沒有手下,相熟的朋友也並不算多,幾個負責照顧他生活和看守老宅的家人也都給內務堂抓了起來,所以他的叛變過程以及定論,都沒有什麼好爭執的。
審問死人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打擊活人,很快便進入到了對於洛小北的質詢環節來,肥貓盯著長桌盡頭那個略顯得有些無聊的短髮女孩,一雙眼睛裡面露出了銳利的光芒,高聲說道:「與王正孝勾結的青城派潛入總壇,雖然被內務堂及時打擊,但是卻還是有個別漏網之魚逃出,而我教聖器封神榜也流落在外,此一大罪也;其二是勾連一字劍黃晨曲君,在碼頭進行大肆殺戮,昨夜一戰,我總壇共造成四十五人的傷亡,損失慘重——而我所要質疑的就是,什麼時候我厄德勒總壇變成了公共廁所,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呢?」
這罪名相當嚴重,要知道邪靈教立教一百多年來,總壇一直都是鮮少有外人能夠進出,然而現在卻潛入了這麼多的外人來,更是給教內帶來了巨大的損失,也使得在場的所有人都喪失了安全感,於是這些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新任的首席陣法師洛小北身上來。
面對著眾目睽睽的注視,洛小北並沒有覺得沉重幾分,而是抬起頭來,直視眾人,淡淡地說道:「對於你們的懷疑,我前些天也作過了推演,發現我們的護山法陣之中,存在一些漏洞,一開始我還以為只是因為水文變遷而起,後來才曉得那是被人刻意留下來的暗門,所以理論上來說,我懷疑是護山法陣被人動了手腳,所以這些人才有機會潛入其中……」
為了證明自己的判斷,洛小北拿出了幾張白板來,上面有著密密麻麻的計算公式,然後有板有眼地當場推算起來。
她算得認真,然而在場之人雖然個個都粗通一些陣法推演,但這個短髮女孩對於陣法結構的推導實在是太過於深入,一個教授跟一群初中生講解微積分,這場面並不難想像,即便是目光如炬的邪靈教高層,雖然也能夠瞭解這裡面的奧妙,但是卻並沒有耐性聽洛小北在這裡避實就虛地計算完畢。
在忍受了十多分鐘之後,一個賊眉鼠眼的傢伙終於站了出來,舉手阻止道:「好了,不要再舞弄你這點兒小聰明了,據我所知,這護山法陣可是由當年號稱『陣王』的右護法屈陽設計並且親自構造完成的,雖然那個傢伙最終叛教身死,但是這並不能辱沒他的水平,自陣成之後的一百多年間,就沒有發生過一起外人擅闖總壇洞天福地而能夠成功的案例,為什麼你一上任,就發生了呢?」
此話為誅心之言,洛小北真的有一種黃泥巴落到褲襠裡,不是翔也是翔的挫敗感。
為了不蒙受冤屈,這短髮女孩還是繼續辯駁道:「倉鼠,你藏身於帝都,能夠在大內腳底生存,應該是很了解法陣的運作原理,怎麼會問出這麼低級的問題來?屈陽是我這一生最敬佩的前輩,他在陣法之上的造詣已經登峰造極,百年來無出其右者,然而越是如此,他動的手腳越是尋常人所難以查出,你看看我剛才的推導便知道——我能夠推敲出來的,也只有五處而已,倘若這些暗門沒有被堵上,說實話,我們賴以堅壁的山門大陣,不過就是一塊遮羞布而已!」
「危言聳聽!」倉鼠不屑地說道:「你故意說得如此不堪,不過就是為了掩飾你與自家表哥勾結的事實吧?」
「你說什麼,你他媽的再說一遍?」倉鼠的語氣輕蔑無比,使得洛小北暴跳如雷,立刻就發飆了,直接想要衝出來打人,卻被人死死摁在了座位上。
一群人吵鬧不休,場中秩序一片混亂,天魔連著敲了兩回石磬都無效果,最後冷著臉揮手,看護洛小北的那個光頭壯漢臉上一抹冷笑,沙缽大的拳頭打在她的小腹上,將其打成了煮熟的河蝦,這才消停一些,雜毛小道死死盯著將自己的面容隱入陰影之中的洛飛雨,卻發現她似乎並沒有管自己最愛的妹妹,面無表情,宛如最美麗的雕塑。
一場爭辯足足持續了一個多小時,雙方唇槍舌劍完畢之後,邪靈教高層開始進行表決,首先是左使,他選擇了棄權,而右使選擇了無罪,然後天魔也選擇了棄權,再之後,陸續有人舉手,一聲又一聲的話語徹底擊打著洛小北蒼白的面容:「有罪!」
「有罪!」
「有罪!」
……
第四十七章 道路艱難,步步為營
在場三十六位分廬廬主以上級別的高層,有二十四人認為洛小北有罪,八人棄權,而只有四位選擇了洛小北無罪。
在統計結果出來之後,天魔宣佈洛小北勾結異教徒,私放外人進入總壇的罪名成立,直接押入內務堂大牢候審。
洛小北聽到了這宣判,全場都表現得十分激動的她此刻卻出人意料地平靜下來,只是冷笑連連。這一次雖說是邪靈教的大集會,但其實還是有一些人因為各種原因並沒有前來,比如藏身香港的秦魔秦魯海,還有洛氏姐妹的母親,那個統管魯東的女人,以及執掌死亡谷的陰魔……
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一旦在高層聽證會上形成了最終決議,那麼除了小佛爺,是沒有人能夠翻案的。
當洛小北被人押了下去之後,全場都在夢遊、作壁上觀的洛飛雨終於用指尖敲了敲桌子,淡淡地對著石桌前的一眾高層說道:「這樣的決議,小佛爺是不會贊同的。」
她這句話說得很輕,彷彿情人囈語,然而一說出口,落在我們的耳畔,便如滾滾天雷,響徹腦海。
多年不見,洛飛雨的功力已入化境,這場中之人地位雖高,但是能夠與她交手的,卻也只有天魔旁邊的這麼幾位人物,而她剛才的雷音也顯示出她之所以能夠成就右使之位,從來都不是家世地位,而是用那一拳頭、一拳頭真槍實彈地打出來的。
洛飛雨在最後表達出自己的立場,左使彷彿置身事外,並不多言,天魔也彷彿短暫失聰,饒有興趣地盯著面前的那石磬在洛飛雨的語音中共鳴發聲,而這個時候,留著兩撇山羊鬍的地魔卻站了起來,左手虛張,霍然出現了一朵土黃色的花火,那黃色火焰在不斷跳躍,卻是將這餘音給吸收殆盡。
當偏殿回復正常之後,地魔手掌一翻,火焰消失,而他則笑吟吟地說道:「右使,公議廳的決定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除了掌教元帥有權利更改和修正之外,任何人都不得違抗,否則人人得而誅之,這是當年沈老總留下來的規矩,你不會不知道吧?而小佛爺會不會同意,那就看他老人家的意見了,反正我們是已經將決斷都呈上去了,至於最終的結果如何,那是天心,我們怎麼能妄自揣測呢?可不能因為洛小北是你的妹妹,就可以徇私枉法!」
地魔一番連消帶打,將洛飛雨剛才那滔天怒氣給消泯於無形之中,右使大人環顧一周,瞧見好多人都不敢正視自己的目光,低頭旁顧,不由得慘然一笑,眼神中立刻充滿了冷漠,直接站了起來,離場而去。
瞧見那個高傲的女人離場,而場中的氣氛略微顯得十分尷尬,地魔朝著坐在正中的天魔、左使以及幾個實力排前的高層故作輕鬆地笑了笑,然後抱怨道:「教內之事大於天,若大家都像我們的右使大人一樣的話,我們厄德勒說不得就要解散了……」
洛飛雨表兄叛教身死,親妹妹剛剛被決議有罪,按理說這個時候說一些打擊她威信的話語也無傷大雅,然而除了來自寶島台灣的星魔附和之外,無論是左使,還是天魔都沒有接他的茬,旁邊一個老傢伙更是咧開了沒有幾顆牙齒的嘴巴,一頓臭罵:「地老鼠,閉嘴吧。別說洛右使還在其位,就算她洛飛雨給人給拉下了台來,這右使之位,也輪不到你來坐!」
這些人顯然是對上躥下跳的地魔已經有了厭惡,直言不諱,然而這等語氣對於地魔來說,卻是奇恥大辱,他本是個極有城府的人,不過在這一刻,眼神裡卻也有難掩的怨毒。
那人在教中地位似乎並不在地魔之下,哈哈一陣笑,起身離開。聽證會結束了,與會者各自散去,而我和雜毛小道則跟隨著王珊情往外走,在最後的表決過程中,王珊情投了有罪一票,說明她應該是收到一些消息的。大家各自離散,而雜毛小道則伺機問了王珊情起來,說難道那些人真的是洛小北放進來的麼?
王珊情左右一看,發現沒有什麼人在旁,於是壓低了聲音,緩緩說道:「那些人到底是怎麼進來的,沒有人曉得,如果抓到漏網之魚或者一字劍,或許才能夠曉得,但是封神榜令旗可是小佛爺用來召喚大黑天至關緊要的物件,而昨天又死了那麼多的人,不管怎麼樣,都需要找出一個人來擔責任,承受大家的怒火……」
這女人在陰謀詭計上面的學問簡直就是天生的,一下子就說出了這裡面的關鍵來,不過我卻還是有些不明白,問為什麼這麼多人裡面,他們卻偏偏挑中了洛小北呢?
王珊情哼聲冷笑,說怪只怪那小娘皮太不懂事、不知收斂,完全還當自己是大小姐,聽說來總壇也沒多久,便得罪了不少的人,當然這也只是其一,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她是王正孝的表妹,而看守山門法陣的也正好是她,你說說,不拉她出來承擔怒火,背這黑鍋,那還能有誰比她更加適合呢?
雜毛小道眉頭皺得緊緊,低聲問道:「那些幕後的指使者,便沒有想過右使大人的怒火一旦爆發出來,會是什麼樣子麼?」
雜毛小道的問題引得王珊情嘿嘿一笑,說你這句話倒是說在了重點上面,按照往常的情況來說,掌教元帥之下便是左右使,這右使可是有著制約十二魔星和各地鴻廬的權力,無比尊崇,然而這些年來小佛爺公然設立佛爺堂,讓秋水先生、蘇參謀這些實力雖然不濟,但是忠心耿耿的傢伙陸續取代了左右使的職能,代天巡狩,經過這些年的步步緊逼,左右使的威勢和權力已經漸漸不如往日,甚至都不如坐鎮總壇的天魔,就連地魔,也並不怕她,敢於得罪,說到底,那些人背後站著的,可就是掌教元帥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世間鬥爭,無處不在,只是我們很好奇一點,那就是小佛爺建立佛爺堂,這威脅到的不僅僅只是洛飛雨,更是有著副帥之稱的左使,唇亡齒寒,為何左使大人沒有跟洛飛雨站在同一條陣線上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