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
安龍兒看到迎面衝來一隊紅頭巾士兵大喜過望,他遠遠就大叫:「我們是洪宣嬌的朋友,不要打!」
蕭朝貴卻拉開馬步抽刀在身後,用盾牌擋在身大喊:「口令!」
安龍兒為了不再招惹上帝會,爭取好好說話的機會,馬上舉盾護身蹲下來。可他還是不會回答對方的話,氣鼓鼓地對顧思文說:「輟,怎麼又是口令?我怎麼知道口令。」
顧思文一手按住安龍兒的頭說:「你閉嘴,讓我說……」他高聲對蕭朝貴喊回去:「他朝若得團圓時,兄弟同唱太平歌!」
陣中吵雜喧鬧,蕭朝貴沒有聽清楚這麼長的句子,他又大聲問:「什麼哥?」
顧思文蹲在安龍兒的盾牌後罵了一句粗口,舉起右手伸出三個手指,聲嘶力竭地喊:「同唱太平歌!」
蕭朝貴聽到這句話,又看到洪門的標準手語暗號,知道是洪門的兄弟,馬上叫道:「不要向前進,不然樓上就放箭了,你們停下,我過來!」然後帶兵蹲伏潛向安龍兒。
安龍兒轉頭看看顧思文:「你也是洪門的人?」
「算是吧。」顧思文草草回答。原來顧思文所學的江相派本是洪門的一個分支,儘管他們並不直接為了反清而存在,卻和洪門大有淵源,經常配合洪門的各種行動,很多人還是洪門中的軍師;而派中的茶杯陣和鳳凰詩都和洪門一脈相通。廣東洪門的洪兵是以紅頭巾和紅旗為標記,顧思文見上帝會也是以紅巾為號,估計唱鳳凰詩認山頭的話八九不離十,所以大膽念反詩。
這時的廣西上帝會和洪門山堂多有來往,會中也有洪門兄弟來加入,所以首領們對洪門規矩略有所聞,加上顧思文念的「同唱太平歌」詩句,剛好對上要建立太平天朝的上帝會的胃口,所以蕭朝貴馬上放下戒心。
阿圖格格一聽顧思文說的話卻很反感:「你也是反賊?」
顧思文不耐煩地說:「不只我是反賊,全廣東的人都是反賊,不會兩句鳳凰詩誰敢出來走江湖……」兩人正在磨嘴皮子,蕭朝貴來到他們面前問:「跟我來,不要走散了。」兩隊士兵夾著安龍兒等三人迅速向望樓後撤去。
安龍兒馬上問蕭朝貴:「這位大哥,我們要找一個女人叫李小雯,她帶著一個金頭髮的小女孩……」
蕭朝貴問道:「你們是她什麼人?」
顧思文搶先答道:「我們是她的親戚。」
蕭朝貴估計安龍兒是進來救人出營,他馬上說:「那太好了,你們在望樓下幫我們守著中軍陣,我叫人找她……」
話聽起來很實在,其實蕭朝貴心裡有另一套主意:現在大營裡正在關門打狗,圍殲偷襲的團練,只要營裡能守多一刻,各地的緩軍就會殺到。可是如果這時有一個人被接走,就會擾亂營內的軍心,他不能讓任何人離營;再說這三人這麼強的戰鬥力,又不肯定是敵是友,要盡量留下來多利用一陣當然好,要是要搞破壞的話也可以在中軍陣下馬上由精兵控制。
安龍兒是老實人,但不代表他是笨蛋,蕭朝貴話裡的意思他一聽就懂,他知道不能指望這個人,只對後面說:「文少,格格,跟緊我!」說完收刀入鞘,把盾牌交到顧思文手中。然後趁蕭朝貴不備,挽起他的左手,突然滾向蕭朝貴身後,用自己的背抵著對方的背後,在連續不斷的滾動中,另一隻手再穿過他右手腋下;當安龍兒雙腳站回地面,蕭朝貴已經被他背起,雙手被反扣胸膛朝天空,形成象被十字架綁住不能動彈的怪姿勢,他這時已經成了安龍兒背上的一件人肉擋箭披風。
顧思文一看情況突變,馬上掄起長槍掃開身邊的士兵,阿圖格格也抽出腰刀抵住想滾身化解這一招大擒拿的蕭朝貴,三人劫持著蕭朝貴一路不停向西衝去。
在望樓上的將領是上帝會中第三號人物楊秀清,他清清楚楚地看著安龍兒劫持蕭朝貴的全過程,他很清楚劫了蕭朝貴不離開大營,而是往營後衝殺的人,不可能是為尋仇殺戮而來的當地團練,他們一定有些自己不知道的目的,但也不會是上帝會的敵人,蕭朝貴未必會有生命危險,於是他大聲對下一樓層下令:「往下傳,不要放箭,讓他們去!」說完後看著安龍兒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三個小孩居然能排兵佈陣以一敵十……這才是打仗啊。」
安龍兒反背著蕭朝貴很快離開中軍望樓的射擊範圍,一路急奔到住著老弱女孺的後營。但是這裡並不平靜,四周都有團練兵勇不停追殺手無寸鐵的上帝會教眾。
安龍兒對蕭朝貴說:「這位大哥,我放你下來,你要幫我們找李小雯,行不行?」
蕭朝貴也是上帝會的首領之一,被安龍兒這麼劫持一回,什麼臉面都丟盡了,現在只求快點落地不要讓太多人看見,他大聲應道:「行,一同殺敵!」安龍兒一鬆手,他馬上翻身滾下來說:「女人都在女營裡,跟我來。」然後揮刀殺向一個獨立的小營門。
小營門外正有上百人在廝殺混戰,一方是偷襲的團練,另一方卻是清一色的女人,一路殺過來,以這裡的景象最讓人撕心裂肺:團練兵勇以壓倒性的攻勢瘋狂屠殺,上帝會的女兵用竹槍大刀無力而頑強地抵抗著,眼中所見全是散落地面的女人人頭、身體和四肢,耳中傳來女人的哭叫聲,在熊熊大火中,血把地面浸成紅色水田。
面對這種混戰,再組成小三才陣去衝擊已經沒有意義,四人一字排開,安龍兒雙眼血紅緊咬牙關,抽出忍刀無明雙手握定,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一個不留!」隨著一聲長嘯,四人衝入陣中,只管見男人就殺。
被安排進攻女營的數十兵勇原以為撿了個美差,女人體力弱武功差最好對付,兵勇們沒有生命危險之餘還可以侮辱虐殺女子取樂,那知身後殺來幾個雜牌兵,像排山倒海一般橫掃女營大門,所過之處再沒有一個站起來的男人。
攻進小營內,安龍兒還是沒有看到李小雯,卻早就染成一個血人。他一刀刺透一個兵勇的喉嚨,回刀斬去另一個兵勇半個頭顱,暴睜雙眼大聲喝問被救出來的女兵:「李小雯在哪裡!快說,李小雯在哪裡!」
那女兵同樣滿身鮮血,一臉瘋狂完全說不出人話,只是弓著腰,雙手握著砍成鋸齒的大刀,指著安龍兒不停尖叫。
安龍兒不等她叫完,一個箭步向那女兵身後踏去;他終於看到李小雯瘦小的身影,她穿著夏天的薄衣,背後已經被刀割破,也不知身上有多少傷口,披頭散髮一身血污地從後排營房中衝出來;她懷裡果然抱著一個孩子,身後追出來兩個手持刀槍的兵勇,其中一個挺直長槍刺入李小雯的後心,火光把刺殺的身影映在營房牆上震撼人心,長槍抽出時,帶出一聲慘痛的尖叫和血線。
她抱著孩子向前撲倒,在空中盡力側著身體讓肩膀撞到地上,護住了懷中的孩子,自己的頭卻撞上營房邊坐人納涼的石凳,然後失去知覺頹然癱倒在地,身後持槍的兵勇舉槍又向她懷裡的孩子挑去……
十多丈開外的安龍兒眼睜睜看著長槍刺入李小雯的身體卻來不及營救,怒吼一聲把手中忍刀勁射向殺人者,無明忍刀瞬間穿透他的胸腔,把他橫釘在營房的牆上。
正在舉槍的兵勇發現自己突然奇怪地貼在牆上不能動彈,扭頭一看,一條狂怒的黑龍正張開長滿獠牙的血盆大口,翻騰著向他撲過去。
這條黑龍的暴吼震動了整個金田大營,女營裡的全部活人都被這低沉的咆哮震得心驚膽戰。蕭朝貴揮刀護身退後幾步,失聲說道:「龍!怎麼會有龍?」
黑龍過處,顧思文和阿圖格格清清楚楚地看到安龍兒突然出現在一個釘在牆上的屍體旁,手上牽著兩條紅線,線的另一頭纏著一個拿刀的兵勇。那兵勇的頸上和拿刀的手臂上都被紅線繞著,正想後退解開束縛,安龍兒緊閉雙唇,身影猛然一退,那兩條紅線象蛇信一般收回安龍兒手中,兵勇的頸上同時噴出一圈血霧,拿刀的手臂斷落塵埃。
安龍兒收回紅線金錢後反手抽出釘在牆上的忍刀無明,雙手舉刀過頭,身體如看不清的影子左右輕移,一圈黑色刀光閃過之後,前後兩個站著的死人被垂直劈開兩半,血染紅了整面白牆,屍體慢慢滑落地面。
女營中全部人都看著這一幕,火光後的安龍兒斜拉著馬步,雙手挑刀向天,在血淋淋的牆上映出華麗而恐怖的畫面,人人都呆住了,顧思文和阿圖格格也不例外地張大嘴巴站在原地。這種情形下還是顧思文腦子轉得比較快,他一醒過來馬上拉著阿圖格格衝到安龍兒身邊,兩人背靠安龍兒一致向外防守。
安龍兒轉腕拉刀在身體前刮過,向下輕快劃出一道弧線,刀上的血振落在地摔出一條血線。他收刀入鞘蹲到李小雯身邊,一手輕輕抱起那孩子,一手撥開李小雯粘在臉上的頭髮。
〔一五九〕七夕
安龍兒看著側躺在地上的李小雯,她的身體顯得比安龍兒記憶中更小,也許是晚上要帶孩子白天又要操勞教會的事務,她也比記憶中更瘦,從這個側面看去,竟是如此象躺在竹床上閉目抽大煙的綠嬌嬌,安龍兒幾乎可以想像到傑克第一眼看見李小雯的驚喜。她的臉色由白轉青,一絲冷風沁到安龍兒手指上,這是李小雯微弱的呼吸。
安龍兒劍指一轉搭到她頸側的大脈,儘管血液流動得越慢越無力,但手指上仍然可以感到從體內傳出的輕微搏動。安龍兒心裡燃起了希望,他喃喃地念著:「還有救……還有救……」一邊伸手到身後拍拍阿圖格格的腿,把正在哇哇哭叫的孩子交到她手上,然後從腰囊中挾出一張符紙,咬破中指在符紙上寫出一道止血符。
他左手扶李小雯坐起來,右手劍指夾著止血符短促一振,符紙立刻起火燒成白灰,白灰剛剛在晚風中飄起,安龍兒的右手就變指為掌把符灰納入掌心,送入李小雯的口中;又乘著手指上的血還在滴出,解開李小雯頸上的衣扣,在她胸前飛快地寫下水德星君符,然後用手掌緊貼血符壓在她胸口,一道雄渾溫和的天師道內丹正氣湧入李小雯體內,李小雯果然嘴唇一動,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安龍兒輕輕把她的頭托住,自己把臉湊過去對她說:「小雯姐,我是龍兒,我來救你出去……」
李小雯睜大雙眼,水靈清澈的眼睛裡,是充滿了迷惑不解又有一絲安慰喜悅的眼神,她的嘴唇動了一下想說話,可是說不出聲音。安龍兒又對她說:「孩子我們已經抱好了,你看,在那裡……」他指了一下抱著孩子的阿圖格格給李小雯看:「現在我帶你離開這裡,不會有事的……」李小雯聽到這裡,嘴角微微動了一下,露出一個信任的微笑,然後用眼睛看著營房裡面,費力地說道:「黑……枕……頭。」安龍兒二話不說,放平李小雯在地上,飛快地衝去她剛才逃出來的營房,抱出一個黑布枕。
安龍兒回來後抱起李小雯,帶著大家跑到營地側面,幾腳踢開著火的柴堆,從牆邊拉出一架還沒有燒燬的大板車,把李小雯放到大板車上。阿圖格格從地上撿幾個盾牌跳上車,把孩子放到李小雯懷裡讓她抱著,再用盾牌蓋住她全身,安龍兒轉身看看大家,他看到的是兩個堅定的眼神。
說話已經沒有必要,他左手持盾右手拔刀,首先衝出去為大板車開路,向燒起熊熊大火的營門猛衝。
中軍望樓上的指戰將領楊秀清忽然又聽到下面後營裡一聲巨吼,傳來一聲少年的狂呼:「擋路者死!」
然後一個黃頭髮少年出現在亂軍之中,手上的黑刀像帶著吞噬生命妖力,刀過處死傷遍地;另一個身材高大的黑髮少年推著大板車飛奔在黑刀之後,不避刀箭高呼勇進;車上半蹲著一個十五六歲的美艷少女,雖然只有一個人和一張弓,從她手裡發出的箭卻像一群隨時致命的毒蛇,控制著十丈內的生死;他們只走直線,車過後留下一條血路。
楊秀清看著這一幕,心裡讚歎道:真是猛龍,用兵只該用這樣的兵!他又細細向車上看去,三個少年拚死從自己營中搶出只是一輛大板車嗎?他看到一個滿身鮮血的女人蜷縮著躺在車板上,懷裡緊緊抱著一個孩子。楊秀清腦子裡飛快地把上帝會重要的女性人物濾了一次,好像沒有這個女人,他不解地皺一皺眉心:拼了小命就為了救一個女人?想到這裡禁不住說:「哼,還是小孩子……」
隨著忍刀無明發出威力剛猛的十字斬,攔在大營前門封鎖通道的幾排著火板車被炸開一個缺口,安龍兒帶著大家衝出金田大營,蔡月和大花背早就在營外守候,他們結成馬隊向東方飛奔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