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
安龍兒把李小雯帶向東方的潯江邊,是為了用地理上的真水,和方位上的真木之氣,對她命中陰金削木的死局進行破解。他們停下車,安龍兒把李小雯抱起,慢慢走入星月下的潯江。
水浸到李小雯的身體,本來全身無力的她抬起雙手勾住安龍兒的頸,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安龍兒小聲在她耳邊說:「小雯姐,你閉上眼睛什麼也不要想,靜心聽我唸咒……」
李小雯卻睜開眼睛,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看著安龍兒,這眼神讓安龍兒心神一蕩。三年前曾經有一張一樣的面孔,在同樣的月夜靠在我肩上……三年前那一夜的擁抱,讓從此以後的新月,都會看見我寂寞地張開空空的臂彎……
李小雯極力把臉貼向安龍兒,又黑又亮的眼睛睜得很大,注視著安龍兒的眼睛深處。她從嘴裡吐出斷斷續續的氣息連成聲音:「傑克少爺……」
安龍兒的淚水奪目迸出,他知道李小雯的眼裡看到的不再是這個世界,這將是李小雯的最後遺言。安龍兒再也無法凝神唸咒,他靜靜地站在江水裡,把耳朵貼到李小雯嘴邊,生怕聽漏一個字。
「今夜是七夕……要給女兒乞巧……你終於……」
李小雯沒有再說話,她輕輕閉著眼睛,臉上帶著微笑靠在安龍兒的肩上。她全身軟下來讓安龍兒感到手上突然沉重了許多,只有一雙手臂緊緊相扣,永遠抱著傑克的肩。
蔡月打開李小雯的黑布枕,裡面有一件舊衣服,包著一件新做好的兒童肚兜,肚兜中間繡著一對七彩鴛鴦,還夾著七八個用各色花繩編成的蝴蝶結和花朵。
原來古代每年七月初七,女孩子除了逛燈會遊玩之外,都會悄悄地聚在一起,對著月亮擺開香案,供上鮮花水果拜月,這種風俗稱為乞巧。這一夜,每一個女孩子都會在拜月香案前,擺出自己巧手製作的刺繡手工以祈求得巧;這時也會和姐妹們比試一番,看誰的手藝最靈巧,最後將會把這些親手製作的精美玩具互相贈送,以示姊妹的情誼。李小雯的黑布枕中包著的物件手作,無疑是女兒今夜要乞巧,為了送給女兒而準備的一番心思。
她捧著小包袱走到安龍兒面前,安龍兒頓時明白了李小雯最後一句話的意思。他想控制住自己的眼淚,仰頭看著天上的銀河和繁星,但無盡的淚水依然沾濕李小雯的臉,滑落靜靜的潯江。
安龍兒等人衝出金田大營不久,兩支上帝會的援軍就從思旺鎮和江口鎮殺到,其中思旺鎮五百人由馮雲山和林鳳翔帶領,洪宣嬌和綠嬌嬌等人也一齊前來救營。
在兩路新力軍的快速配合下,很快清剿了攻入大營的團練。洪宣嬌心急如焚地去清點她負責的女營,清點結果近一半女兵戰死,李小雯失蹤。她瞭解過情況後,馬上來到綠嬌嬌身邊,悄悄告訴她有人看到安龍兒救走李小雯和她的女兒。
綠嬌嬌在思旺鎮收到金田大營告急,卻找不到安龍兒和他的朋友,心裡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知道安龍兒要去幹什麼。無論李小雯是不是死於今晚,她能夠被安龍兒救走還是讓綠嬌嬌十二萬分的放心,因為她知道安龍兒一定會盡全力照顧她們。
可是她不明白安龍兒救李小雯為什麼要偷偷去,救了之後又一去不回,她猜到已經會算八字的安龍兒也許對她有誤會,只是更希望可以當面問個明白,也希望親眼看看李小雯和孩子,可是這樣一來傑克必然貼身跟上,最後只會發現事情的真相,馬上破壞眼下要做的事情。這時安龍兒接走了李小雯和孩子,應該是對綠嬌嬌最有利的佈局。綠嬌嬌前後左右盤算一番後,還是決定先壓下這件事。
傑克不時向洪宣嬌問起李小雯的事,洪宣嬌只是支吾說剛打完仗,現在找不到她的屍體,大概是躲起來了,傑克也不好再說什麼。
士兵忙碌地打掃戰場,洪宣嬌介紹營中主要將領給綠嬌嬌認識,綠嬌嬌不太意外地發現,楊秀清和蕭朝貴的面相上果然有雄霸天下的氣勢,只是沒有機會見到洪秀全,否則她基本上可以知道那一萬兩黃金能不能收回。
綠嬌嬌也從談話中知道,金田鎮屬於桂平縣,而潯江兩岸的桂平桂南兩縣裡,現在居然有上百支團練武裝,其中有洪門人馬,有土匪山賊,有當地鄉紳自組的團練,還有鄉間信奉各種神靈的教派。上帝會經過馮雲山多年奔走,已經組織了近兩萬教眾,成為當地最大規模的外來教會,因為上帝會保護從外地到廣西討生活的客居人,所以目前還不斷有新隊伍來投奔。
上帝會勢力的壯大,是對當地鄉紳利益的極大衝擊,而當地人和外來客居人的爭鬥日日昇級,現在已經發展到雙方自組軍隊互相攻閥,官府方面稱之為土客械鬥。但官府從來無力控制土客械鬥的發生和規模,只是一味欺上瞞下,閉著眼睛當看不見。
這時有女兵請洪宣嬌回女營,她帶著綠嬌嬌一起進了女營後,營門就緊緊關上。安清遠和馮雲山楊秀清等將領一起分析剛才的戰況,傑克站在女營門外看著營裡發生的事情。
女營各處的火剛剛撲滅,還在冒著硝煙。營地中間的空地後面,已經整整齊齊擺好了八行床板組成的方陣,床板上排列著剛才陣中戰死的上百女兵,靜靜地躺在月光下。活著的人幫她們換上了新衣裙,每一個女人的床邊,都擺放著她們為七夕乞巧準備的刺繡玩具。
幾十個重傷的女兵互相扶持著,靠坐在營地中間;還有幾十個傷得不重的女兵輕聲傳喚著口令,列隊站在營地的另一面。女營裡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動靜,只有營地中間的一行香案上,七爐清香緲緲升到半空,然後被晚夜吹散。
洪宣嬌走到隊前,向著月亮和陣亡的女兵敬了三杯酒,然後帶領還能列隊的女兵連續七次下跪。綠嬌嬌知道這是乞巧拜月的風俗,洪宣嬌當她是姐妹才會請她一起入營,所以她也跟著一起七跪七起。
當女兵們站起來,陣中開始傳出暗暗的抽泣聲。一個女兵跪下後站不起來,她抱著洪宣嬌的腳突然放聲大哭,仰頭對洪宣嬌聲嘶力竭地喊道:
「他們沒有來救我們,一個男人也沒過來啊!」
洪宣嬌怒目看向營外,心裡知道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可是為了軍中士氣,她卻不能挑起內部不和,只是憋在心裡一陣刺痛久久說不出話。她沒有擦臉上的淚水,扶起地上女兵說:「站起來……你給我站起來,我們女人不比男人差,為什麼要等人家來救我們……」
洪宣嬌跳到桌子上大聲說:
「哭什麼,都不要哭!外面的人是我們的老爸、老哥、老弟,還有我們的兒子,他們已經守在外面,敵人攻進來的時候,首先死的就是他們!有男人保護我們,是我們女人的福氣,可是沒有這個福氣的時候,就不能只會哭和埋怨!今天我們死這麼多人,不是因為沒有人來救我們,是因為我們的力氣不如男人。姐妹們,只要我們手上有洋槍,我們就可以打勝仗!只要不和男人比力氣,我們什麼都比男人強!」
洪宣嬌的雙眼象噴出怒火一樣看著綠嬌嬌,綠嬌嬌知道她在咨詢自己是否能為女營買到洋槍,綠嬌嬌會意地向她點點頭。
洪宣嬌向著月亮大吼:「我洪宣嬌向天發誓,從今天起,女營不再打敗仗!」說完轉過身向著女兵說:「我一定會把洋槍交到你們手上,讓你們揚眉吐氣地做女人!」
〔一六○〕軍火
女營中的軍心被洪宣嬌迅速穩定下來,很瞭解洪宣嬌的綠嬌嬌儘管對她的統御力不驚訝,可是依然相當佩服。她回頭看看女營的大門,傑克趴在緊閉的營門外,把腦袋塞在木欄杆中間往裡面看,一看到綠嬌嬌看向自己,馬上大幅度地向她招手。綠嬌嬌向著他微笑了一下,她看得出這個男人在認真地愛著自己,可是他知道自己放下他的孩子不管的話,還會像現在這樣對自己嗎?綠嬌嬌希望做得面面俱到,可是想盡如人意竟是如此困難。
洪宣嬌處理完女營裡的事務,就和綠嬌嬌走出女營,和傑克一直到大營的中軍帳和各首領碰頭。
其他首領也都安排好下屬的各營各部清理戰後營地,已經聚集在一起準備會議,小營房裡坐了六七個人。洪宣嬌進去坐下後,開口就說:
「女營現在是軍中最弱的部份,剛才你們根本沒有去救援女營,女營的人死了一半,那些都是你們的老婆姐妹女兒……你們緩不過手也算了,可是不能讓女營任人魚肉啊,我想加強女營的武裝!」
一群男人聽到洪宣嬌的話中有刺都不敢發話,可是說到加強武裝都想再聽聽洪宣嬌的意思。洪宣嬌說:
「我剛才看到傑克他們用的長槍,比清廷的洋槍強很多,打得又快又準,我想在女營中加入洋槍。」
傑克和綠嬌嬌對這個生意簡直是歡呼雀躍,他們深知道軍火生意的巨大利潤,他們的洋商朋友中就有人吃上這趟水而一夜暴富;他們更知道做軍火生意不是一兩回的短期合同,軍火是長期大量消耗的昴貴商品,也需要買賣雙方相當高的忠誠度,一但合作起來,就是一個很長期的關係,這意味著發了財之後,想不一直發財下去是很難的事情。
不過傑克和綠嬌嬌卻像在談一樁可做可不做的小生意,他們在三年的合作中,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生意經。綠嬌嬌的手放在傑克的大腿上,心情激動得用手指使勁掐傑克的大腿,臉上仍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傑克的臉一樣平靜,蹺著二郎腿一隻手用力握著綠嬌嬌的手腕,擰得手心全是汗。
傑克聳聳肩說:「如果你是一個普通客戶,我們會看你要什麼貨,然後給你一個報價,大家談好了我給你送貨過來。但是我們是朋友,我希望除了生意之外,還可以給你最好的建議,所以想先知道你們的情況……我可以問幾個問題嗎?」
「可以,請問吧。」
「你們要打多大的仗?」
洪宣嬌剛想開口說話,長得額角寬廣鷹鼻削臉的楊秀清舉了舉手,示意自己有話說:「傑克先生,聽說洪先生的祖墳是你夫人點的龍穴,我們的志向你應該很清楚了。我們的仗……能打多大,就打多大。不過目前只有這個房間裡的人知道這一點。」
傑克說:「你們的對手是用什麼槍?」
楊秀清說:「現在本地團練很少有火槍,清軍會有神機營,從探子的回報來看他們不足一成士兵有槍,用的是火繩槍,的確沒有你們用的槍好。」說完他的眼睛看了看傑克和綠嬌嬌腰上的左輪手槍。
「OK,最後想知道你們現在有多少銀子?」傑克看了看各人,人人都是一臉為難,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於是傑克又問道:「這麼說吧,你們打算用多少銀子,武裝多少人?」
馮雲山是負責內務的軍師,他語氣有點迷糊地說:「上帝會的財資都是集中到聖庫統一調用,現在宣嬌突然提起買槍的事,我們還沒有這筆預算……」
傑克可不想因為這樣失去這筆生意,他從安清遠手裡拿過一支長槍,這是一支兩尺長的銀色洋槍,比左輪槍長很多,卻比清兵用的火繩槍短了一半。他對大家說:
「這是今年新發明的騎兵來復槍,還沒有大量生產,可以從槍管後面裝火藥和子彈,每分鐘可以發射六到七發,因為是新發明,價格極為昂貴,目前一支這種槍的錢,可以買三十支火繩槍。」
「哦……」大家一陣騷動,都明白要裝備傑克手上的新產品是很不實際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