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4】
通過涅涅茨人比畫的幾個手勢,以及他說的話,我連蒙帶唬,已經可以明白一多半了。涅涅茨人經常去狍子屯,他聽得明白方言土語,只是不大會說。我們說到互不理解的地方,可以打手勢比畫。我問他:「你的玉刀是在何處得來?」
涅涅茨人指向林海盡頭的高山,說是在那邊找到的,又問我能不能用西周玉刀換金盒?
我們一想這可對上了,我讓他看金盒上的圖案,山中有沒有這上邊的東西?
涅涅茨人連連點頭,他說山裡邊有,如果我將金盒給他,他願意帶我們去。
我不知道涅涅茨人說的是不是實話,他之前還說山上只有巖畫,別的什麼也沒有,此時又說在山中找到了西周玉刀,還有金盒上描繪的離奇世界。
我們三個人商量了幾句,決定讓涅涅茨人帶路去山洞。在籐明月同對方交涉之時,我低聲對臭魚說:「咱們跟這小子去不要緊,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他一年到頭在原始森林中射野獸,箭法了得,要小心他見財起意,打上金盒的主意,來個圖財害命。」
臭魚說:「我看涅涅茨人全憑弓箭,我在後邊跟緊了他,不給這小子放冷箭的機會。」
我說:「你難得明白一次,你可要盯住了他!」
當時說定了,涅涅茨人在前邊帶路,穿過林海前往高山,他讓我們在途中撿了許多松枝,一人背了一捆,說是進入山洞之後可以用來照明。老黑山堪稱天險,當年蘇聯紅軍兵分兩路進攻日本關東軍,一路自北往南,一路由西向東,形成包夾之勢。西面的六十萬蘇軍,以坦克集群為主,穿過浩瀚的沙漠草原和大興安嶺,往滿洲長春方向推進。百萬蘇軍也必須繞過老黑山,因為無路可通。60年代屯墾兵團備戰備荒,在原始森林中開通了一條戰備公路,還想在老黑山打隧道和防空洞,可是山中沙化嚴重,隧道打一段塌一段,根本就不能使用。原始森林中橫七豎八倒下的古樹,全是那會兒砍倒的,可惜生長了好幾百年的大樹,砍伐了又沒用上,運還運不出去。涅涅茨人帶路走到山下,告訴我們千萬不要發出太大的響動,否則容易引發山上的積雪崩塌,要是讓積雪埋到下邊,誰也別想活命。他挖開積雪埋住的洞口,點起一根松枝照明,帶頭走了進去。臭魚緊跟著他,我和籐明月帶上狗走在後邊,但見漆黑陰冷的洞口中,還有厚重的防彈鐵閘,已經生滿了銹蝕,上頭又結了一層冰。鑽進鐵閘,頭頂上懸有無數冰錐,是上邊的滲水形成的。山中常年不見天日,使得洞道格外陰冷,整座山好像都凍透了。
我心想:即使犬戎人耐得住苦寒,也不可能躲在這麼寒冷的洞中好幾百年,此處不見天日,冷得滴水成冰,怎麼住得了人?
涅涅茨人背上楛木弓箭,他手持松枝,指向漆黑的洞道,讓我們繼續往深處走。
【5】
我們只好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後,在陰寒透骨的隧道中往前走。洞道的地面上結滿了寒冰,稍不留神就會滑個跟頭。到了坍塌之處,巨石堆積,阻塞了道路。
涅涅茨人找到洞壁上的一個氣孔,勉強擠得進去。我們一個接一個擠進去,往深處擠了十來米,竟到得一條巖豁之中,忽寬忽窄,走勢起伏。涅涅茨人將松枝火把舉高,手指前邊讓我們看。
我看松枝照到的巖壁佈滿了寒冰,心中不免奇怪:什麼東西?凍在寒冰之中不成?
臭魚用狼牙棒在冰層上鑿了幾下,寒冰之下,只有戎人的大樹巖畫。
籐明月說:「戎人住在大樹中長生不死,為何還要去到苦寒之地?」
我問籐明月:「戎人巖畫中的大樹,會在山裡嗎?」
籐明月搖了搖頭:「再往前走,已是無邊無際的荒原,不會有如此高大的樹木。」
我對涅涅茨人說:「你小子跟我們比畫了半天,不還是說山洞中的巖畫。」
涅涅茨人不明所以,用手指向巖壁,一臉誇張的神色。
臭魚對我說:「你跟他說那個沒用,我這耳朵都快凍掉了,不行咱先撤。」
可是涅涅茨人拽上我,用松枝往前邊指了指,讓我們接著往裡邊走。
我問他:「那邊還有巖畫?」
涅涅茨人擺手說沒有,又打手勢比畫,是帶我們去他找到西周玉刀的地方,不過那裡很危險,上邊有個可怕的東西,大到無法形容,他帶我們到那兒看一看,然後我的金盒也該給他了。
我不明白涅涅茨人比畫的是個什麼東西,究竟是神是怪?
我張開雙臂比畫了一個大小,問涅涅茨人:「有這麼大?」涅涅茨人使勁地搖了搖頭,告訴我比這還要大得多。我指了指我們置身的山洞,問涅涅茨人:「有這個山洞大?」
涅涅茨人又搖頭,示意比山洞還要大。我問涅涅茨人:「有沒有這座山大?」涅涅茨人想了一想,似乎覺得不好比較,可能比山還要大。
我心中駭異,涅涅茨人到底在說什麼?
籐明月說:「他好像要告訴咱們,他撿到玉刀的地方非常危險,有個很可怕的東西,比這座山還大!」
臭魚說:「別信他胡說八道,山洞中怎麼可能有比這座山還大的東西?」
籐明月說:「來都來了,過去看一看也無妨。」
我說:「他要是還讓我看這個,我給他倆凍梨!」
涅涅茨人又帶路前行,走出狹窄的斷裂帶,我們越走身上越冷,忽覺一陣陣的寒風吹進來,冰霜撲面,有如刀割,松枝火把也一下子讓寒風刮滅了。我們頂風冒雪往前張望,洞口外邊是廣袤的大冰原,白茫茫的一片,分不出天,分不出地。
【6】
我們三人吃驚不已,涅涅茨人是在大冰原上找到的西周玉刀?那麼說遼滅犬戎之後,犬戎穿過林海盡頭的山裂,躲進了亙古以來鳥獸絕跡的大冰原?
大冰原上的封凍期長達八個月,寒潮一陣接一陣,走不出一里半里,準會活活凍死。涅涅茨人告訴我們,冰原上的危險,一是寒潮可怕,二是可能會遇到狼,都不好對付。而且在寒冬之時,天上有個大得無法形容的東西,很可能會下來吞吃人畜。
我問涅涅茨人:「吃人的東西是什麼樣子?」
涅涅茨人比畫了半天,形容出來只有「恐怖」二字,他說完用手指向天空。
我們三個人又來到洞口,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天上鉛雲如山,在呼嘯的寒風中,從西伯利亞上空一層一層湧來,受到山脈阻擋,在空中越積越厚。凜冽的寒風捲起漫天飛雪,一股強大的冷空氣正從高寒西伯利亞冰原上空移過來。
我認為涅涅茨人所說的危險,應該是指肆虐的暴風雪。我們前幾天在狍子屯聽大舅說過,暴風雪稱為白災,會引發野獸和牲畜的驚慌。1968年那場引發狼災的暴風雪,大興安嶺以西的草原上受災尤重,牲畜因風雪恐慌不安,辨不清方向,因而狂奔不止,自相踐踏,摔死和凍死的多達百萬。在冰原上獵鹿打魚的涅涅茨人,畏懼凍死人畜的暴風雪,並將之形容為吞吃人畜的怪物,那也不足為奇。
我心想:戎人古墳在山裡,我們還可以去找一找,在冰原上那是沒指望了,不出去則可,出去全得凍死,不知等到轉年,還有沒有機會……
我正在胡思亂想,涅涅茨人取出幾塊乾糧放在面前,雙膝跪地不住地磕頭,口中大呼小叫。我問籐明月:「他又在搞什麼鬼?」
籐明月說:「涅涅茨人祭祀祖先時,要放一碗水或是一些吃的東西,轉天看到水和吃的少了,會認為是亡故的祖先取走了,他是不是在祭祀先祖?」
臭魚說:「擺到這兒的水會自己減少,難道真讓鬼給取走了?」
我說:「你不用少見多怪,咱們那兒也有這樣的風俗。過去兩口子到娘娘宮燒香,給老娘娘磕頭求子嗣,走的時候拴個泥娃娃,帶到家供到桌上,跟前擺一碗餃子,轉天一看餃子沒了,還當是泥娃娃吃了。要按迷信傳說,泥娃娃吃了誰家的餃子,準會來誰家投胎,這家就有孩子了。」
臭魚說:「可不是讓泥娃娃吃了嗎,要不然餃子怎麼沒了?」
我說:「你見過泥娃娃成精了會吃餃子?那是半夜讓耗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