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那男人放開了蘇眉,順手搶過她手裡的相機,直起身來,他身上掛著的槍支彈藥刺痛了蘇眉的眼睛,完蛋了,遇上了游擊隊,她心想。
男人順手打開蘇眉的相機,將膠卷扯了出來,丟在地上,冷冷說道:「這裡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你馬上從這裡下去。」他指給蘇眉另外一條小路,一面把相機丟回給蘇眉。
蘇眉還在發愣,男人已經不耐煩:「還不滾?還是想我殺了你?」
蘇眉並不是一個文弱的攝影師,她的空手道拿到黑帶,但是不知為什麼,面前這個看不清楚面目的男人身上散發出一種攝人的威嚴和殺氣,那絕對是經歷過生死戰的人才會散發出來的氣。蘇眉一句話不敢吭,乖乖從那人指給她的路下山去。
走了不到五分鐘,身後有人急促地追趕過來,蘇眉還以為是那人改變主意要殺人滅口,打算用盡全身力氣反抗,但她的技擊能力在那人面前絲毫沒有作用,來人閃過她的拳腳,一把刁住她手腕,叫道:「現在還不能下山,你跟我躲一下。」
一拖把她拖進一條小山谷。
這時,開始有零散的槍聲像爆豆一般在寂靜的山谷遠遠近近地響了起來。
一輪奔跑下,兩人躲在一條乾涸的小山澗裡面,大口呼吸著稀薄的空氣,男人不再跟蘇眉說話,眼睛望向樹木茂密的山脊,就是那邊一直傳來槍聲。
夜色籠罩下的山林,不知隱藏了多少威脅多少危機。
不知等了多久,有人往小山澗這邊趕來。跟首先來到的男人打了招呼之後,一個個都跳下了山澗。這裡就彷彿是個天然的戰壕。
「是迫擊炮。」一個小伙子說。
「81毫米的。」是一個少女的聲音。
這兩個聲音聽上去都十分年輕。
「還有一架直升機。」又有一個人說。
幾分鐘後,一架直升機掠過這些游擊隊員頭上的樹梢。直升機身隱隱約約的燈光映照出機身的皇家尼泊爾軍隊徽章。隊員們都蹲在地下,隱藏在小山澗裡,直升機飛走了,沒發現他們。危險過去了。
但游擊隊員們還是直等到黎明的時候才散開,曾經被蘇眉鏡頭捕捉的男人似乎在當中地位不低,他一直留到最後才離開。那時天色微亮,蘇眉看見他跟大多數尼泊爾人的蒙古人種不同,長得高鼻深目、皮膚黝黑,英俊得讓人吃驚。他讓蘇眉沿著一條路離開,不准她跟別人說今晚發生的事情,不然只要她人還在尼泊爾,一定會去取她性命。
說完,這個男人也走來,蘇眉這時才從緊張中擺脫出來,帶著睡眠不足的倦意晃回了旅館。
這晚發生的事情並非寂寂無聞,後來游擊隊指控,那架直升機在返航途中的哈里科特村打死了數十名慶祝起義9週年的平民。而皇家尼泊爾軍隊聲稱這是合法打擊,並且聲稱襲擊了800名武裝人員,打死25人。
蘇眉在旅館內昏睡大半天,醒來後立刻想起記錄主要任務的膠卷叫那個男人給毀了,看來得重干。她又想起那個男人的警告,非常可怕,不是無的放矢的威脅,不禁一陣猶豫,這在蘇眉的職業生涯中恐怕是最舉棋不定的一次。
蘇眉考慮了大半個小時,還是沒法拿定主意,決定先在大街上逛逛,街道上雖然有荷槍實彈的軍隊在戒嚴,但那平時讓蘇眉反感的軍隊現在卻讓她安心。
還真是非常的巧,蘇眉在王宮大道上逛了還不到十分鐘,已經看到一個認得的人。他穿著一件土黃色的馬甲,兩條長腿裹在一條有破洞的牛仔褲裡面,仰著頭正打量著一憧很像白宮的現代建築物。
蘇眉是做夢也想不到這種人也會在青天白日下出現,那輪廓曾經被她的鏡頭攝到,真正化灰都認得,登時張大了嘴無法反應。
那人的感覺相當敏銳,立刻察覺有人在盯他,一雙眼厲電般向這邊射來,他看到蘇眉,愣了一愣,蘇眉立刻知道他已經把她認了出來。
男人抬步向她這邊走,蘇眉又想拔腳就逃,雙腳卻像是給粘住了,一動不能動。
「去喝杯咖啡吧。」那男人道:「去你的房間。」
蘇眉本能地感覺到危險,但這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讓人無法拒絕。在不遠處就駐紮著帶著武器的士兵,只要蘇眉大聲呼救,或者叫破這人是游擊隊,士兵不用十秒鐘就可以包圍這裡,但是蘇眉也可以肯定,如果自己那樣做的話,包圍圈合攏之前,對方身上的武器一定已經打穿了自己的喉嚨。
那男人果然已經自己說:「不要想著呼叫求助,我的槍,五十碼之內,想打哪裡就會打中哪裡。」
蘇眉只有苦笑著把他帶到自己房間去,這男人應該是印歐人種的尼泊爾人,輪廓很突出,皮膚稍黑,但又不像絕大部分尼泊爾人的膚色那麼深,加上他的打扮很像外國的遊客,門房根本一點疑心都沒有,就讓兩人進房了。
一走進蘇眉的房間,男人立即找了個靠窗的位置背光坐了下來,這樣他離窗戶最近,隨時可以通過窗戶監察外面的情形,也離門最遠,假如有人突然侵入的話,他也盡可以破窗逃跑。
房間裡面有開水,蘇眉苦笑著問他:「咖啡?」
男人冷冷說:「不用了。」他的英語出人意料的標準,一點不帶本土口音。
「你這樣說,我很容易誤會成為我等會就要死了。」蘇眉努力讓氣氛緩和,還是去沖即融咖啡:「算了,反正我自己也要喝。」
「為什麼不離開這裡?」一杯熱騰騰的咖啡端上來,男人看著那緩緩上升的煙霧問。
「我是攝影師,你昨晚把我的膠卷毀了,我沒有辦法完成工作。」
男人忽然惱怒起來:「我警告過你,不要提那個晚上的事。」
蘇眉伸伸舌頭:「我沒有注意,你打算殺了我?」
男人盯著蘇眉:「你以為我不會?」
他根本沒有用「不敢」這個詞,大約他的字典裡面並沒有這個詞語。
蘇眉突然不敢再觸怒這個男人,她小心翼翼地說:「現在我們這樣坐著似乎無聊得很,不如我們來玩遊戲?」
蘇眉提議用撲克牌賭博,輸了的人需要回答對方的一個問題。
男人聽著規則有一點不耐煩,但又似乎覺得很有趣,最後答應了。
我聽到蘇眉說到這裡,忍不住說:「那男人上當了。」
大家都一起轉頭看著我。
安娜在旁邊道:「這傢伙,玩起沙蟹來,我們從來沒有贏過她。」
我看著蘇眉:「賭沙蟹當然是你贏了,你問了他關於武器,後援的問題,為脫身作準備?」
蘇眉搖搖頭,歎了口氣:「我問他游擊隊為什麼要跟政府開戰。」
大家都愣了愣,想著當時,大約那個男人是難以回答的吧,有些理想又怎可能在三言兩語間道盡?
蘇眉側著頭,似乎沉浸在舊日的回憶中,她緩緩道:「那個傢伙沒有正面回答我,而是問,你們中國那時為什麼要革命?」
只這一句話,我已經明白這個傢伙的智力不錯,而且眼界也並非狹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