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就在一秒鐘前,他心頭有靈光一閃,將看似毫無關聯的「棋局」與「地球毀滅、黃金堡壘、大理謎團」聯繫起來:「地下甬道內,摩羯、十四大師相繼身亡;佛堂外,日本忍者蛇丸去而復返,對方純取得的資料志在必得。這一切說明了什麼?是否說明,無為寺之夜,已經成了一個多方糾葛的死結?而藏經閣棋局,就是死結能否拆解的關鍵。」
廣場上那麼多修行之人群情激憤,蠢蠢欲動,為的不過是一個「私」字。這種可恥又可笑的場景,葉天早就看過無數次,無論是在戰火大漠,還是在明珠港島。正因如此,他才在心靈、社交兩方面特立獨行,力求跟這種人截然分開,絕不同流合污。
廣場左右,有著無數被僧捨殿宇自然分割開的小巷,全都隱藏在黑暗中。
葉天並起左掌,使用特戰手勢,筆直地向左一指,然後並起右掌,蛇行向右一指。他無需考慮方純的實戰經驗和戰鬥素養,作為大名鼎鼎的賞金獵人,她應該百分之百懂得那些。
方純皺了皺眉:「好,多加小心。」
葉天稍微屈膝伏低身體,再次警覺地環顧四周,之後左拳握緊,向方純一亮。那個手勢,代表「雷霆出擊、行動」。
方純向前急跨了幾步,突然拔槍,向左側殿宇頂上一指,大叫:「那裡有人!喂,什麼人?給我滾出來!」
一瞬間,大部分僧人的目光都望向那邊,葉天趁亂滑入黑暗中,向右迂迴半圈,由一條又暗又滑的三步寬小巷奔向藏經閣。在他身後,群僧喧囂起來,猶如一群被突然驚醒的夏夜鳴蛙。
無為寺這一名稱中,「無為」是佛教名詞,亦稱「無為法」,與「有為」相對,指非因和合形成、無生滅的絕對存在,原是「涅」的異名。
寺廟主體建築為東西向,由大門、過廳、大殿、南北廂房組成,擁有大雄寶殿、羅漢殿、藥師殿等等殿堂,更擁有遠近聞名的「無為八景」,即救疫泉、香杉樹、玉馨碑、月銜橋、曬經坡、駐蹕台、翠華樓、閣老巖。
自古以來,遊客到此,為的就是瞻仰無為寺內八景,後代文人遂將「八景」歸納為一副對聯:坡曰曬經,風敲玉磬,趁日暖風和,跨過月橋登駐蹕;泉名救疫,樹立香杉,愛山青樹古,閒邀閣老步華樓。
除「八景」還有「五老樟」,即一排五棵石峰列峙,就像寺的屏障。古寺左右山峰懷抱,猶如太極圖形。
時至今日,歷時一年多的無為寺一期修葺工程已經竣工,本寺住持淨空法師廣結善緣,寺內香火日益鼎盛。
所以,一路走來,四面飄浮堆積的香燭氣息,弄得葉天的鼻孔一陣陣發癢。左右僧捨裡,除了熟睡者微微的鼾聲,還有虔誠持誦長夜不息之卷的僧人們低沉而從容不迫的誦讀聲。在這種佛法的莊嚴世界裡,葉天再次感覺到了人類的渺小,已知世界與未知世界相比,如同以芥子比之於須彌山,差距之大,無法想像。
小巷盡頭左轉,即是藏經閣。
他沒有冒然奔出去,而是靜悄悄地藏身於拐角,身子緊貼房屋的青石根基,只露出一隻眼睛,謹慎地向半明不暗的藏經閣上下望去。
那座八角形孤樓四周是一大片平坦的草地,八條青石小徑從樓體八面的小門前向外輻射延伸出來。樓外無人看守,一樓黑暗,二樓、三樓的老式豎高木窗裡透出暗淡的燈光。
當葉天的手無意中碰觸到側面冰涼的青石時,腦子裡突然閃過「石化」這個詞,頓時渾身一顫,如同觸電般滾地避開。之後,他的心開始劇烈跳動,猶如一面正在演奏《將軍令》的牛皮大鼓,心臟即是鐵拳重錘,狠狠地擂擊著胸膛。
「父親……石化……」他緊咬住舌尖,靠著劇痛的強烈刺激,好不容易才將自己內心狂奔的思緒約束住。
一個活生生的人遭遇「石化」詭變,將是一種何等恐怖的情景?
如果沃夫子是為「治病救人」而死,那是彰顯醫德、憐憫天下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無畏之死」;如果是「石化」,則是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的「橫死」。解謎、追兇、復仇成了壓在葉天肩上的三座大山,愈來愈沉,令他呼吸困難。
驀的,藏經閣三樓窗外閃過一條黑影,葉天一眼認出,那就是兩度從他手下逃逸的日本忍者蛇丸。
蛇丸在老式木窗前一晃,身子一側,便如泥鰍般滑進去。
葉天長吸了一口氣,身子伏低,採取「蛇行匍匐術」,避開小徑,由草地上飛掠前進。草地剛剛修剪過,斷草發出的清香,讓他的心情又有了短暫的起伏,因為很久之前,他站在港島的花園洋房外眺望白曉蝶時,也曾經聞到草葉的原始清香。那是生命中最美好、最溫馨、最愜意的記憶,與今日大理的江湖詭變,意境相差十萬八千里。但是,他既然來了,既然身陷迷局,就會一往無前、一無所懼地硬闖下去。
掠進藏經閣的門洞時,他旋身向後掃視,確信身後無人跟蹤,遂無聲地屈膝潛行向上,經過狹仄黑暗的青石台階,直接到達二層。
二層是個巨大的藏書室,東西向排列著三十幾行厚重敦實的核桃楸木書架,上面或厚或薄地平放著灰色的古籍佛卷。室內無人,只有四角的青銅香爐裡插著青煙裊裊的紫檀香。
葉天藏身於牆角,停留、觀察了兩分鐘,並且仰著頭,側耳諦聽藏經閣三層的動靜。
按常識判斷,蛇丸進入三層後,必定會發出翻東西、走路或者與看守者過招、交戰之類的聲音。但是,現在上面一片沉寂,毫無人聲。
葉天繼續向上,身子伏得更低。
當他在三樓入口稍稍抬頭時,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筆直站立著的蛇丸。
蛇丸的目光是俯視向下的,面向正西,看不到門口。
葉天一點一點抬起身子,發覺室內只有蛇丸,再沒有第二個人。他倏地閃身,藏在門邊,悄悄窺探,並沒有急速闖入。
蛇丸前面是一局下到一半的棋,棋盤兩尺見方,上面零零落落地擺了六七十枚棋子。棋盤兩邊,各擺著一個暗紅色的蒲團,那是對局者的座位。蒲團旁邊,則是盛放著黑白子的棋罐。
三層裡沒有書架,四面牆上畫著無數幅線條密佈的地圖,顯得極其空曠而古怪。
蛇丸僵直地站著,死死地盯著棋盤,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
葉天躡足而入,從蛇丸的右後方接近,突然施展「鎖喉術」,右手食指、中指扣住了對方的喉結。
「別動。」他在蛇丸耳邊低聲警告,指關節微微發力,指甲就已經陷入肌膚之下半寸,深抵對方氣管要害。
蛇丸是一名極度危險而窮凶極惡的敵人,葉天不得不十倍提高警惕,謹防對方的反擊。
「嗡」的一聲,葉天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彷彿是一群被驚動了的馬蜂,正在全體振動翅膀,醞釀著一波驟然炸開的攻擊。
蛇丸喉嚨裡發出艱難的「呃」的一聲,僵硬的身體變得放鬆下來。
棋盤上的局勢,正是黑子九條大龍合圍白子之勢,白方敗局已定。接下去,只要黑子九龍相連,形成完完整整的巨大包圍圈,白子絕對沒有足夠的空間做眼求生,將會眼睜睜遭到「屠龍」之厄。況且,假如白子委屈求生,全局也將被黑子壟斷四分之三,整局棋也是慘敗之勢。
「看……看腳……下……」蛇丸扭了扭身體,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葉天低頭,竟然發現腳下的木色地板上,也刻著縱橫工整的黑線,間距都是一米。
「死局……死局……我們同時踏入了……死……局……呵呵……」蛇丸怪笑起來。
葉天明白了,藏經閣三層中佈置著一盤「大棋」,眼前的小棋盤,不過只佔了三百六十一個方格的其中之一。他的右面三格外,是兩枚緊靠在一起的圓形黑子,每一枚都是青石鑿成,外表又仔細地塗上了黑漆。再遠一格,則是塗了白漆的青石。這些碩大的棋子,每一枚的直徑都超過一尺,重量超過三十公斤。
「看清死局,就看清了……帝國的命運,看清歷史……然後才知道歷史上天皇陛下為什麼……為什麼要下達……『玉碎』……的命令,除了玉碎、玉石俱焚、一起毀滅之外……還有什麼能挽救帝國的命運?我大日本帝國、大和民族是不會屈服的……」蛇丸的臉變成了怪異的蠟黃色,牙關緊咬,每一句話都是從牙縫裡硬擠出來的。
葉天放開鎖住對方喉嚨的雙指,他暫時不能明白眼前的這個日本人究竟從棋局中悟到了什麼。
圍棋之道,博大精深,列於中國古代四大藝術「琴、棋、書、畫」的第二位。
唐朝人皮日休在其《原弈》一文中則指出圍棋「有害詐爭偽之道」。